剧组难得放假一天,大伙都商量着出去转转。
别看剧组遥哪跑,几乎走遍全国,但是真正溜达的时间却少得可怜。
看到黄钟领着闺女要出门,朱林就跟了上去:“小黄老师要去哪?”
周围的人表面都各忙各的,实际都竖起耳朵,也不是大伙八卦,主要是这两位平时走得比较近。
“我要去瞻仰一位前辈的故居,大伙有兴趣就一起,中午我请下馆子。”黄钟是真有事要办。
一听他这么说,那马老师可就不客气了,第一个举手:“俺当然要保护师父,猴哥,你呢?”
章老师摇摇头,表示自己要歇歇,反倒是林志谦和董洪林这两位年轻的武指也要跟着,要说武力值,这两位才是真正的保镖。
还有马立珠也报名,年轻人都喜欢凑热闹,刚才之所以没吭声,还以为朱林和小黄老师要单独行动呢。
于是大伙一起出门,这里面马老师年纪最大,还提醒大伙都带上雨伞。
这会儿的苏城,还没开始大规模的现代化建设,城市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古韵。
生活节奏也不疾不徐,正好合适。
走了一会,天上就飘起细雨,大伙纷纷撑开伞。
黄钟脖子上骑着黄丁丁,小家伙手里把油纸伞撑得高高的,神气活现,觉得自己最厉害。
古老的巷子里,走来一个撑着雨伞的姑娘,淡雅的碎花裙子,袅袅娜娜地走在蒙蒙细雨之中,仿佛千百年来,就这样一直走着。
这意境叫大伙也都忍不住驻足,马立珠还带着点文青气,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氛围,她嘴里轻声念着: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大家一时间也都有些悠然神往,忽然听到传来一阵抽泣声,却见黄丁丁正抹眼泪儿呢。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朱林连忙哄她。
“妈妈,妈妈。”黄丁丁嘴里念叨着,这叫声,叫朱林心头一颤。
黄钟则略带伤感地解释了一下,大伙这才恍然大悟,瞬间,在场的几位女性,心中对黄丁丁都充满怜惜。
“爸爸,我想妈妈了,你唱歌吧?”黄丁丁的记忆中,其实没有母亲的形象,只是看过照片。
黄钟当然知道小家伙说的是哪首歌,于是就一边走一边哼唱: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你的名字就是她……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漫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
歌声伴着细雨,轻轻在古老的街道上流淌,淡淡的思绪涌上心头,然后越来越浓。
像是朱林和马立珠这几位女同志,早就背过脸去:原来小黄老师的内心,是一个如此多情的人。
这叫马立珠想起了苏大胡子的一首词:不思量,自难忘。
就连董洪林这样的赳赳武夫,都觉得心里像是塞进去一团棉花,有点难受。
当众人走过一家书店,里面传来动感十足的音乐,是一個肆意张扬的女声:“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不要哭泣……”
“还是这歌听着带劲!”林志谦也抹抹眼角,连忙转移大伙注意力,早知道就不和小黄老师一起出来了。
现在还没有专业的音像店,一般都是各地的书店出售磁带。
黄钟也来了兴致,领着大伙溜达进去。
买磁带的人不少,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嘴里叽叽喳喳的:“对,就是这本路灯下的小姑娘,我最喜欢啦!”
马立珠也拿起来一盒磁带,看着封面,黄钟也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大爆炸头。
这造型黄钟觉得也挺好,属于本色出镜,展现天性。
“哇,是小姑姑,小姑姑好丑!”黄丁丁指着封面叫起来。
黄钟赶紧扛着闺女往外走,他知道这本磁带的销量肯定不错,比原本的还要高,小薇要火啦。
黄钟领着大家坐上长途车,说是长途车,也不太长,一百里,就从苏城来到无锡这座被称为太湖明珠的小城。
小城靠着惠山,城中有一座被称为雷尊殿的道观,此刻,黄钟一行人,就站在这里。
道观前些年已经被取缔,建筑都破破烂烂的,见证着岁月的沧桑。
黄钟整理一下衣衫,遥遥鞠躬,口中轻声念诵:“晚辈黄钟到此,凭吊阿炳先生。”
没错,这里就是那位民间走出来的大师、二泉映月的创作者阿炳的故居。
只不过现在各地政府还没流行修复名人故居,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标识,应该也快了,在黄钟的记忆里,到了九十年代,当地政府就会恢复阿炳故居。
后边的人这才清楚,原来黄钟说的前辈是何许人也,想想那位前辈凄凉半生,一时间也心生唏嘘。
黄钟则轻轻取下后背的二胡,既然来此,那么最好的致敬方式,当然是演奏一曲二泉,告慰前辈在天之灵。
旁边有一个废弃的石凳,黄钟静静坐了上去,调调琴弦,随手拉了两下。
“停!”一个清脆的声音猛然响起。
黄钟抬头望望,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后也背着琴盒,正瞪着大眼睛,认真地和他对视:“你不能在这里拉二胡!”
“为什么?”
“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黄钟点点头。
“知道你还敢在这拉琴,班门弄斧还是哗众取宠?”
小姑娘牙尖嘴利,逮住黄钟就是一通喷。
主要是这小姑娘发现黄钟剃着光头,一瞧就不像好人。
这个年代,一般只有进去蹲小号的人,才会被强行剃光头的。
要不是黄钟心态够稳,还真被她给气到了,于是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为了心中的纪念。”
小姑娘忽闪几下眼睛:“那你要是水平不够,污了别人的耳朵,就把你这把琴没收!”
黄钟笑着点点头,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对方。
那个小姑娘就站在他身旁,摆出一副监督的模样。
等到心里彻底宁静下来,黄钟这才缓缓拉动琴弓,二泉那熟悉的曲调便流淌出来。
带着几许哀伤,带着几许抗争,最后又归于深深的无奈,半生凄凉无人诉,一切尽付二泉中。
一首曲子,便是一生。
小姑娘也听得很认真,偶尔还微微点点小脑瓜,觉得这个人拉得还算马马虚虚,跟她这个从小学琴的天才相比,也就差了那么一丢丢。
黄钟一曲奏罢,只觉得心头有未尽之意,于是又往复一遍,这一次,琴声伴着他的歌声一起响起:
阵阵秋风,吹动着他的青衫袖。
淡淡的月光,石板路上人影瘦……
嗯?还加上了歌词,画蛇添足,少女又微微摇头,不过仔细聆听,感觉歌词的意境还算不错,也就没有打断黄钟。
操琴的人啊,似问知音何处有?
一声低吟一回首,只见月照芦狄洲……
嗯,好像有点意思,少女点点头,一声“知音何处有”,也令她心头泛起酸楚。
琴声在挣扎中渐渐高昂,黄钟的歌声也愈发苍凉:
天地悠悠,唯情最长久……
少女也终于为之动容,紧紧攥紧了一双小拳头。
一旁聆听的朱林已经痴了,脑子里面只剩下阵阵轰鸣:唯情最长久……
这一刻,双目微闭的黄钟,整个人似乎化作了盲目的前辈阿炳,身背着胡琴,走在石板路上,走过春夏,走过凄苦的岁月,走过一生。
他的歌声已经停下来,再次拉起二泉映月,这已经是第三次。
哇,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少女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如果刚才的琴声,只是和她处于同一水平;但是此刻,已经到了她需要仰望的程度。
前者是“技”,无论把技术练到多么精湛的水平,也只是停留在技巧的范畴。
而现在,已经触摸到“道”的边缘,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近乎道矣,我也一定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一定能的!
至于随同黄钟来的剧组成员,他们的感受没有这么强烈,只是觉得黄钟的琴声很特别,仿佛能撩动人的心弦,跟着一起奏响。
等到琴声袅袅,渐不可闻,黄钟依然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保持着拉琴的姿势,仿佛整个人已经化作一具雕塑。
朱林有点担心,轻步上前,却被那少女摇手阻止。
少女满眼羡慕地望着黄钟,她就是为此而来,可惜她没有悟到的东西,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悟到了。
感觉就好像被对方给抢走一样,少女清澈的眼眸,因为委屈而变得雾蒙蒙的。
她解下身后的琴盒,轻轻靠在石凳边上,然后悄然离去。
既然不能缴了对方的胡琴,那么只能把自己心爱的胡琴留下。
少女在蒙蒙细雨中远去,一脸的倔强,她要去京城,去自己音乐学院,继续苦练,她一定要超过这个人,拿回心爱的二胡。
黄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中要跨越的高山,他缓缓睁开双眼,这一刻,满眼都是沧桑。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手里的二胡,内心充满喜悦:不虚此行!
他站起身,再次恭恭敬敬地三鞠躬,难道是冥冥之中,前辈提携他这个后辈,真真幻幻,谁又能说得清呢?
然后他就发现了石凳旁边的琴盒,黄钟四下望望:二胡皇后去哪了?
在少女出现的时候,黄钟就认出对方,只不过对方还不是日后的皇后,现在顶多算是个小宫女吧。
听到朱林等人讲述了一下刚才的情况,黄钟也不由笑着摇摇头:还真是个倔强的小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