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棺中灵……
真教他啊？
李平安初听讲道时颇为惊诧。
他本以为，这个棺中灵会趁机搞他心神，最低也是给他洗脑，严重的可能试图掌控他元神，而他也为此做了颇多准备，甚至做好了与棺中灵殊死一搏的打算。
心神之战，全凭自身。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棺中灵的讲课无比纯粹，没有私货、没有精神攻击、没有任何污染，所讲尽是大道之理，此间还蕴含了颇多真意。
就跟，棺中灵幡然醒悟、悬崖勒马，不去搞什么阴谋算计、要好好教导他这个弟子……一样。
这让李平安颇有些不适应。
渐渐的，棺中灵的讲述越来越深奥，越来越玄妙，此间已无法用言语去阐述与理解。
李平安听闻了诸多声响，如洪钟大吕，又如战歌震鸣，如夏蝉鸣鸣，又如溪流潺潺。
他渐渐被带入了玄妙之境，入了那玄妙之门，自天地万物之间畅游无忌，思天地之永存，念蜉蝣之朝暮，心有所感而无所得，无拘束而惑自身，于是渐沉其中，流连忘返。
棺中灵睁眼瞧了眼李平安，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继续讲述大道。
太极图虚影将此地情形带回紫霄宫中。
太清与鸿钧道人注视此地，各自抚须，而后仔细对照棺中灵讲述的超脱大道。
棺中灵此讲，倒是给了他们些许启示。
不知何时，讲道声渐渐停下。
李平安已是低头熟睡状，嘴角带着恬然微笑，时不时的皱起眉头。
这并非睡眠，而是全身心理解大道。
如此静坐三个月，李平安方才睁眼醒来。
这般昏睡，其实是在感悟、接纳棺中灵所展露的大道真意，类似醍醐灌顶、又如口吐莲花，只是这三月之期，胜过寻常闭关修行数百年之功。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李平安自身悟性。
棺中灵本以为李平安最少一年才会苏醒。
待李平安醒来，棺中灵化做的老道面露微笑，缓声说道：
“此间可明超脱之意？可明修行之礼？可知长生与本源诸事？”
李平安诚心拱手，正色道：“多谢老师讲述大道，弟子有颇多感悟，道心颇为欢喜，此间有诸多明悟。”
“且问你，何为超脱？”
“自在逍遥，不受天地拘所，不受身形所限，不受有无之限，不依存于有形天地而自身不灭，方为超脱。”
“善。”
棺中灵微微颔首，又问：
“且问你，何为修行。”
“锻自身而明天地，跃生灵而成仙神，取天地之材，凝阴阳五行，成自身大道，入无常之境，此为修行。”
李平安想了想，又补充道：
“修行本质就是掠夺天地精华为己用。”
“善。”
棺中灵再次点头，缓声道：
“此间诸道，需你自身细细体会，暂且在此修行，勿做他念。”
“谢老师，”李平安的嗓音多了几分尊敬，又道，“弟子身兼数职，需耽误片刻，问询此外诸事。”
棺中灵道：“自行安排便可，下一堂课一个月后进行。”
李平安拱手行礼，闭目凝神，心神回归灵台元神处。
他元神小人儿一睁眼，就见到了举着一只金棒的天道无面人。
两者对视，默然无语。
天道无面人仿佛从愣神中回归，放下金棒，沉吟几声。
“陛下，他好像真的想教您修行。”
“我也发现了，虽然不知道为啥，我道境也没直接提升，但自身对大道和天地的理解拔升了一大截。”
李平安的元神抬手揉了揉额头：
“这大佬越这样，我心里越没底……这几個月外面可有问题？”
“并无太大问题。”
无面人快声禀告：
“陛下且专心修行就是，您实力越高，天庭的依仗也就越多。
“天地间并无大事发生，空濛界各项计划按班就部的推进，西王母瑶池一直在总理内政。
“东洲各地并无他事，新增天帝庙两座，炼气士对天庭的好感度略有提升，空濛界最近百日接待炼气士六万七千九百人，有两成多留在了空濛界及周边环形小天地修行。
“人族正计划征讨诸小天地间的妖族余孽。
“西洲各地并无他事，被绝天大阵覆盖的南洲出现了些许动荡，应是凡俗王朝内乱导致。
“内天道神灵显露踪迹六次，不过大多都是一闪而逝。
“截教又发现了十二个被西方教隐藏起来的小天地，瑶池已安排高手偷袭，截断了部分香火。
“只需再有三五年，贫道就可彻底同化内天，只是那些内天道神灵已逃逸了出去，较难处置。”
李平安微微点头：“总体平稳就好，我在此地多修行一段时日，也不知后面还有几堂课，等我出去，就去扫荡一圈香火功德。”
无面人做了个道揖：“贫道继续为陛下的元神护法。”
“莫要大意。”
李平安又问：“天庭之外可有大事？”
“玄都城出现了几次斗法。”
无面人道：
“天地外窥伺洪荒已久的诸先天神魔近来连连暴动，已有十多头大神魔在玄都城外汇聚。
“太清已调走了跟随您来的诸多仙人……您父亲也被调了过去。”
李平安：……
父亲才刚金仙不久，去跟先天神魔大战？
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咳，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别让我父出事。”
“您放心，贫道自看着，”天道无面人叹道，“您父亲也是贫道之老师，他对贫道补全之事有颇多贡献，让贫道知如何用弱者构建天地之秩序，开贫道之眼界、明人性之本真。”
李平安不由莞尔。
他并未多谈，迅速开始入定闭关。
后面这个月，他既要温故而知新，又要去琢磨更深层次的道理，时间确实有点不太够用。
而李平安也没想到，棺中灵的初次授课、第二堂课，就是……
实战教学。
……
玄都城。
李大志蹲坐在城墙墙角，看着玄都城城墙外那混沌不明的一团团灰气。
好家伙，玄都大法师过去这漫长岁月，就一直在这边打怪兽啊？
过去这几个月，李大志还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他本以为，洪荒天地的怪物，也就是那些妖族杂交出的四不像、五不像，但这几次玄都城保卫战打下来，他才知道，洪荒之中的怪物种类竟是如此繁多。
混沌海没啥定数，先天神魔们长相也就随心所欲了些。
李大志见到了体长超过数万里的‘细菌’——那玩意看上去就像是单核细胞构造且浑身长满了鞭毛；
也见到了长了数百颗各种各样的脑袋，一个人就能发出数百种声响的大头怪物；
还有时而固态、时而液态如百变怪般的一团淤泥；
一只四四方方接近完美的方盒子；
头部仅有一张嘴但身体十分曼妙的‘魅魔’……等等。
千奇百怪，难以细述。
按玄都大法师讲，他最开始过来坐镇时，这些先天神魔长的更五花八门，当时很难用言语去描述这些先天神魔的外貌如何。
但漫长岁月的斗法下来，先天神魔也在逐渐被天地影响、同化。
现在已经算比较好看了。
李大志问那盘古为何看着那么顺眼。
玄都大师回答——是盘古定义了何为道躯，洪荒生灵的审美就是建立在此之上。
只要玄都城不倒、包裹天地的天地薄膜就不会溃缩，这些先天神魔只要进入洪荒天地就会被天地规则压制，实力发挥不出几分。
玄都城也因此成了这些先天神魔攻击的重点。
不过……
“这玩意啥时候是个头啊？”
李大志蹲在那一阵纠结。
他还有一堆事干，每天在这里看一群大能高手打怪兽，多少有点浪费时间。
正想着，前方混沌气息突然开始涌动，一股股灰气如同海啸般冲向玄都城，玄都就如一块礁石屹立不动。
十多道身影冲出城墙。
玄都大法师抬手招来太极图，手中乾坤尺发出了阵阵颤鸣之声。
金灵、太乙等高手齐齐拿出重宝，凝神瞧着涌动的混沌气息。
气息内突然出现了数百只无规则排列的巨目，其内浮现出巨大的阴影。
大法师一声大喝，众仙扔出宝物，全力攻向巨目所在之地。
李大志有过上次看这些巨目一阵就头晕目眩的经历，而今只瞧一眼就赶紧缩头躲了起来。
“我去，又是这头大眼怪，这次可别一次来七八头大神魔了。”
又有振翅之声自四面八方炸响。
一只只奇形怪貌的巨型昆虫飞出混沌海，铺天盖地卷向玄都城。
李大志眼前一亮，立刻抓出数件灵宝。
大怪物他打不动，小怪物倒是可以出出力。
就是……
斗法什么的完全不如搞后勤有意思啊。
李大志心底暗叹，挂念着铸云宗、西洲百族督查司等诸多事物，开始琢磨让自己离去的借口。
‘平安那边不知道咋样了。’
‘这个超脱者实在太作弊了，自己都超脱了，还要来其他天地搞事，不讲武德。’
怪模样的昆虫很快就铺满玄都城外围大阵。
十多位道门高手全力进攻大神魔之余，也不得不出手清扫这些‘小怪’，开始消耗自身仙力。
若只有大法师一人在此，虽玄都城有太极图镇压不会失守，但总归是要花费颇多心力，每次都要累个半死。
太清调来了金灵、太乙等高手相助，倒是让大法师滋润了许多。
如此，又过数月。
玄都城的激斗断断续续，李大志整个人都消瘦了两圈。
这一日，大法师总算想起了李大志，一场与先天神魔的激斗过后，身形飘落在李大志身旁。
“道友你怎么还在这？”
李大志：……
不是你师父让我来的吗？
我在这打了半年的小怪，真就一点没被您发现啊？
李大志笑道：“我就是想在此地为天地安宁出一份力。”
“原来如此，”大法师笑眯了眼，“不过此地终究太过凶险，道友你道行尚不足来此地对敌，不如先回去……那大鹏鸟何在？”
李大志道：“我让他回灵鹫山守着了，要是平安听完讲课出来了，也能快些赶去需去之处。”
“那我送道友一程。”
大法师随手召出乾坤尺，一尺震乾坤、一尺开通路，通路尽头便是主天地附近的虚空。
“请！多谢道友在此与先天神魔鏖战！”
“多谢大法师。”
李大志瞧了眼正在打坐的各位高手，愉悦地结束了自己这段打怪之旅。
他迈过乾坤缝隙，自虚空转身对着大法师做了个道揖，而后匿迹潜行，看乾坤缝隙悄然消失，这才取道赶回主天地。
行至半途，李大志抠了抠鼻孔，瞧着代表了主天地的光斑，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先去灵鹫山看看。
自家孩子处境不明，他如何能不挂念……嗯？
李大志突然皱眉，下意识矮身蹲下，随之才想起自己在虚空中潜遁。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方向，追着虚空中留下的浅浅印痕，鼻尖微微耸动。
‘羲和的体香？’
‘错不了，就是内天道神灵！’
李大志略微思忖，心底浮现出了几个选项，甲是自己追上去，乙是提防陷阱先喊人，丙是视若无睹不冒任何风险。
随之，李大志果断选了甲乙丙。
先喊人、再追上去，尽量保持距离、君子不入险地。
他拿出几枚传信玉符，快速写下了几句话，身形施展变形术化作了一名老道，悄悄追寻着这些即将消散的踪迹。
李平安的灵台处，天道无面人瞧着外面正被摁在地上胖揍的李平安，略微思虑，还是抽走了部分心神，护持在李大志身周。
李大志发现内天道神灵踪迹时，天道自生感应。
因对手是内天道，无面人现在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陷阱，还是李大志大气运在发挥作用。
大法师为李大志选择的落脚点，并非内天道神灵可预判，前方为陷阱的可能并不高。
与此同时。
棺中灵授课之地，一名看着瘦弱的老者，此刻脱下长袍、只穿长裤，背后显露出八条极其粗壮的胳膊，将李平安摁在高台上，八条拳头爆发出无边拳影，将李平安身躯全面覆盖。
李平安喘气儿都有些费劲，不断发出一声声低吼。
龟灵灵在不远处端着伤药和丹药，满脸心疼地看着被超脱者胖揍的大师侄，想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这种捶打，已让大师侄道躯之力突飞猛进。
虽然过程有点遭罪，但确实不是超脱者故意施虐。
李平安忽地一声大吼，道躯像是有一些虚妙之堵塞豁然畅通，身周爆发出浓烈的血气，将棺中灵化作的老者直接推去半空。
棺中灵微微一愣。
玄关又通了？
他不由皱眉，低头瞧着李平安。
本来为李平安设计的‘五年课程’，这才大半年就已上完了。
若是把第二堂课、第三堂课的内容都拿出来，这家伙的实力会不会提升太快，后续自己讲三四次课就无课可教了？
不过，李平安并未给他多想的机会。
高台居中下陷的大坑中，李平安身形慢慢爬起，浑身铺满的鲜血迅速干涸，此间灵力已尽数被他道躯吸纳。
他猛地吸了口气，身体迅速鼓胀，此间小天地的五行灵气若百川归海，被李平安快速吸纳。
李平安一声大喊，身形冲天而起，沿途炸出一连串的音障圈。
棺中灵化作的这个老道调整过战力，此刻被李平安直接顶飞。
拳影乱颤、拳脚对轰，乾坤震颤、天塌地鸣。
龟灵灵小嘴微张，赞叹了声：
“我嘞个乖乖，大师侄又突破了。”
而在李平安体内灵台处，那天道无面人紧紧皱眉，不知该不该对李平安禀告李大志欲行之事。
这也太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