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乙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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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新年临近,鹭留圩内越发热闹起来。

  村内青壮大多在农垦集团有差事,年轻妇人在作坊做工的也不在少数。

  双职工、单职工家庭多了,村民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慢慢大了起来。

  为满足这种需求,腊月里农垦集团在村内开设了一间杂货铺。

  日常需求的油酱醋茶、针头线脑都可以在杂货铺内买到,省得再跑去县城采购。

  不过,杂货铺设立的初衷是为了方便大家,并不单纯追求利润第一,很多生活必需品的售卖皆为平价,有些商品甚至比桐山县城内卖的还便宜。

  以至于周边其他村庄的百姓也都跑过来在此购买年货,造成许多商品断货。

  杂货铺是农垦集团内部店铺,自然需要先满足内部人员需求。

  于是在陈初的提议下,集团发行了只有员工才能兑换的‘货票’。

  一种是小面额的,分‘当二钱’、‘当五钱’、‘当十钱’三种。

  货票两寸长短,一寸宽窄,票面通体染成粉色,也被称作......小粉币。

  另一种大面额的,分‘当五十钱’、‘当百钱’。

  三寸长短,两寸宽窄,正面印有一只下山猛虎,通体白色,又被称为......白虎币。

  为了方便职工的日常兑换,一间名为‘四大行’的内部钱庄悄然开业。

  陈初不是学经济的,但也知晓货币自主的必要和优势,这种内部流通的货票影响力不大、流通范围窄,刚好能借此机会观察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除此之外,牢记‘有粮没有枪,自家是粮仓’的陈初也对鹭留圩联防队做了小小改动。

  对于军制他同样不懂,只晓得军衔是军队管理和指挥的基础,同时,军衔也是基层军士和底层军官肉眼可见的上升通道。

  但当下,他肯定不能直接搬用‘将、校’官阶,若传出去,你一个小小都头竟敢胡乱封人军职,那是把‘造反’两字写在了脸上。

  腊月二十五,经过再次扩编的鹭留圩联防队员齐齐整整的站在村内银杏树下。

  陈初站在台阶上,望着这群农家汉子颇为满意。

  先别说能不能打,你就说站的齐不齐吧!

  精气神还是不缺的。

  现下的联防队分作五队,每队队员十人,另队长、副队长各一。

  五队之上,分别由杨大郎和刘二虎任副大队人,陈初亲任队长兼指导员。

  刘二虎担任副大队长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甚至很多鹭留圩村民也没想到。

  倒是坐在远处看热闹的蔡婳,瞧出了些端倪。

  任命刘二虎,大概是为了平衡逃户和鹭留圩。

  若上官全部任用逃户村那些老兄弟,鹭留圩村民不免产生为别人卖命的感觉,影响团队归属感,也容易产生隔阂。

  再者,任命刘二虎也算是给其他人树立了一个榜样.......你们看,几个月前二虎还和你们一样整日在土里刨食尚且顾不住温饱。

  现下,却已成为了月俸四贯的副大队长了......跟着东家好好干吧!

  巳时,猫儿领着全村妇人赶工半月的联防队‘工装’下发。

  冬季工装为黑纳袄,是那种最常见的款式。

  稍有不同的是,黑纳袄双肩上各缝了一条肩带,普通队员肩带只以纽扣固定在肩上。

  而彭二、长子、刘大虎、吴奎、周良这些小队长的肩带上却穿了一条肩章,红底肩章上又用绿线绣了一支小剑图案。

  绿色绣剑,代表级别为青铜。

  杨大郎、刘二虎两名副大队长的肩章却绣的是一支银色小剑。

  银色绣剑,代表级别为白银。

  陈初的肩章是黄色小剑......

  代表级别是黄金......按说黄金该用金线缝制,但这在当下属于违制,陈初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了黄线,不过黄色挺好的,陈初从小就喜欢这个颜色。

  几人换上新工装,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互相打量,吴奎摸了摸大郎肩上的银色小剑,大郎连忙嫌弃的拍开了吴奎的手,“吴铜剑,往后见了上官要尊敬,这肩章岂能乱摸?”

  吴奎自然知晓杨大郎是在开玩笑,羡慕道:“啥时候我才能当上银剑啊.......”

  但人家姚美丽想的开,瓮声劝了一句,“奎哥儿,铜剑、银剑没甚区别,咱们都是剑人,还分甚的高下啊......”

  “对对对,咱们都是剑人,不该再分彼此!”

  突然之间得到高位的刘二虎也连忙附和道。

  陈初闻言,望着闹哄哄的满场剑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大意了!

  都成了剑人,往后难不成叫剑人大军么.......

  ‘今日头条:陈都头率领剑人大军攻破某某关.......杨银剑与刘银剑兵分两路,于某年某日率剑人大军会师.......’

  陈初不寒而栗......不行,小剑标识得换!

  不过,就算改,也要等到年后了。

  随后几天,整个鹭留圩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兴奋躁动中。

  新年......对华夏人的意义自不必多言,便是贫苦人家也需用一两日的团聚、好吃食新衣衫,为来年增添一丝期盼。

  用市井人家的温暖,拒绝那些成仙成佛的诱惑,安抚永远想要搞个大新闻的熊孩子们。

  便是哪些欺人的泼皮、催缴赋税的官吏、满口仁义道德却吃人不吐骨头的乡绅也会在这几日歇一歇,让百姓们喘口气。

  世道不够好,却又一直期盼它会变好......

  至少鹭留圩现下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腊月二十六。

  农垦集团统一采购的生猪赶进了鹭留圩,临时成立的屠宰队在姚三鞭的带领下磨刀霍霍。

  前几日,陈初才听大郎说,姚大叔还有一手宰杀牲口、劁牲口的手艺。

  ‘三鞭’的外号,便因他做逃户前给人劁猪、劁牛、劁马,当年因工作便利,姚大叔没少吃猪牛马三鞭,所以才得名姚三鞭......

  蹲在旁边看杀猪的陈初,蓦然想起姚大婶抱怨姚大叔近年来越发不中用的话,心道:难不成是因为姚大叔上山后没了三鞭吃,才导致牛牛无力?

  同时又想到,姚大叔会劁猪,明年或许能在村外弄个小型养猪场,养上几十头劁猪。

  猪经过节育,不但能快速长膘、缩短养殖周期,产出的猪肉腥膻味也小的多。

  不过,当下养猪的痛点是无法有效防治疫病,所以注定规模不能大,也需尽量分散。

  ‘嗷~嗷~嗷~’

  被捆了四蹄的大黑猪似乎知晓周围这群恐怖两脚兽在馋自己的身子,拼命叫唤。

  姚大叔磨好了刀,用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刮,感受了一下锋利程度,这才走上前去。

  犹如一名冷静刀客。

  陈初蹲在地上看的津津有味。

  玉侬一手挽了陈初的胳膊蹲在一旁,脑袋趴在陈初肩膀上,一副想看杀猪又不敢看的模样。

  倒是虎头、吴君如、大丫三个小丫头不住往前凑,姚大叔呵斥两句,三小只依旧不管不顾,也不怕被飞溅血水弄脏了新衣裳。

  片刻后,怀着对人间无限留恋的大黑猪停止了挣扎,姚大叔几人麻利的泼水、烫毛,随后把猪挂在了架子上。

  一直站在围观人群最前头的虎头,赶忙再上前一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猪丁丁,脆声道:“大叔,这根小肠子给我家吧......”

  虎头话音刚落,一旁的吴君如却也道:“姚翁翁,这肠子给我家吧!”

  “你要它作甚!”虎头不乐意了。

  “你又要它作甚?”吴君如反问道。

  “我拿回家给哥哥吃,玉侬姐姐说它补身子!”看书喇

  嗯?

  吃瓜群众登时一静。

  不想,吴君如也道:“我拿回家给娘吃!”

  “伱娘不爱吃!”虎头蛮不讲理道。

  “你怎知我娘不爱吃!前夜我睡醒,见娘亲拿着爹爹的ch......唔......”关键时刻,吴君如被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吴大嫂一把捂住了嘴巴。

  鹭留圩内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吴大嫂把女儿往腋下一夹,低头冲出了人群,不等回到住处,巴掌就落在了吴君如的屁股上......

  哭嚎的吴君如认为自己很冤枉,自己好心给娘亲讨根猪肠吃,娘为什么要打自己?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吴君如觉得自己很孝顺,吴大嫂只觉女儿憨......

  那边,陈初拉着玉侬已悄悄逃离了可能社死的现场。

  还好,有更劲爆的吴大嫂代替了他。

  “玉侬!你怎么啥都跟虎头说啊!”

  “奴奴只说了补身子,又没说旁的.......”玉侬也很委屈。

  两人走出没多远。

  迎面遇见蔡婳,蔡婳拿了一副碗筷,刚从鹭留圩食堂走出来。

  马上要过年了,双河村就算安置了一些职工,也远不如鹭留圩热闹。

  蔡婳这几日每天都要鹭留圩晃荡一圈。

  玉侬看见蔡婳,下意识松开了挽着陈初的手臂......可随后一想,奴奴现下可是陈家小娘呢,蔡三娘子现下又不是我的大娘子,我还怕她作甚?

  想是这么想的,玉侬却没有继续挽上陈初的胳膊,只以柔荑轻轻抓了陈初的食指。

  似乎是想说‘我不怕你了’,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亲密。

  蔡婳一眼就看出了玉侬的小心思,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径直朝陈初伸出了手,“给我些货票!”

  职工小灶已升格为职工食堂,但不对外营业,只收集团内部货票。

  看来蔡婳方才是想尝尝食堂饭菜,却因没有货票而没有买到饭菜。

  陈初在庄内却没有带钱的习惯,不由看向了玉侬。

  玉侬嘴巴一嘟,不情不愿的打开了荷包,先扣扣索索摸出两张‘当五’的小粉币递了过去。

  蔡婳接了一看面额,皱眉道:“不够,再拿些!”

  “哪里不够了.......我和翠鸢在食堂吃一餐两张小粉币就够了.......”玉侬嘟囔着又肉疼的摸出一张‘当十’小粉币。

  看她那小气模样,蔡婳终于没了耐心,骂道:“死丫头!你有没有良心,你离采薇阁时,我赠你衣裳赠你金簪,现下吃个饭你都这般抠门!”

  “......”

  玉侬被骂的理亏,先咧嘴赔笑,又假模假样的递出了荷包,“那三娘子需多少,自己取吧......”

  蔡婳可不跟她客气,劈手躲过荷包,一连摸出好几张货票。

  玉侬心疼直呲牙,小声道:“够了,够了......三娘子,真的够你吃饭了.......”

  “嗯,够了!”蔡婳伸手在玉侬荷包内一阵掏摸,抓出几张大额‘当百’白虎币,这才心满意足的调头走向了食堂。

  玉侬拿着自己的荷包,口朝下倒了倒,竟是一毛不剩......

  不由哭丧着脸蛋可怜兮兮看向了陈初,简直要哭出来了,“公子,我的白虎币......”

  ......

  腊月三十,除夕。

  鹭留圩内的喜庆气氛终于达到了高潮。

  天色刚黑,搭在蔡宅空地上的舞台便热闹了起来。

  现下,青壮们通过扫盲班的学习大多都能认得条幅上的字。

  也没人觉出异常,只有蔡婳眯眼笑了笑.......这条幅不用即将到来的大齐‘阜昌八年’年号,却用了天干地支纪年,有些意思.......

  所谓联欢晚会,重在‘联欢’。

  今晚的节目非常随意,鹭留圩联防队以小队为组分别胡乱演了几个节目。

  业余、尴尬的表演方式反倒把台下乌泱泱的村民逗的不住大笑。

  特别是姚美丽、吴奎、彭二、大郎四人合唱的,直让现场笑翻了天。

  就连陈初也和玉侬上台合作了一首名叫的傲来小曲,这首小曲里的刀光剑影、快意江湖,把杨二郎、许小乙这帮胸怀侠客梦的半大小子听的嗷嗷直叫。

  晚会的压轴大戏,是刘灵童带着伶人新排的短剧。

  最近加入集团的原周家庄村民,看见剧中大反派‘周扒皮’登场,不由自主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躺在人力车上被周祖林等兄弟拉过来看晚会的周宗发,看了一会不由悄悄抹了抹眼泪。

  “发哥,你哭啥?东家为帮你报仇把那周武的腿都敲折了。”周祖林安慰道。

  台下第一排,周芷若和虎头、大丫、吴君如等丫头坐了一圈,分享着虎头从家里带出来的零嘴,周家丫头虽然表情怯怯,但眉角眼梢都飘着笑意。

  看来,她们几个小姐妹相处的还不错。

  周宗发望着女儿的身影沉默半天,忽喃喃道:“祖林啊,往后俺可怎报答这庄子啊......”

  晚会的最后,照例是蓝翔学堂的学童合唱。

  “一条大河波浪宽......”

  稚嫩童声齐唱后,台下马上有人跟着哼唱起来。

  随后,声音越来越大。

  粗犷的男声,高亢的女声,稚嫩的童声,渐渐聚集成同一道歌声。

  便是周宗发、周祖林这些还不会这首歌的人,也混在其中跟着和声。

  此时没人羞怯,没人难为情。

  几百人的歌声汇聚起的雄浑力量,让身在其中的人分外有安全感。

  血脉偾张。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蔡婳媚目前后左右扫量,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些事。

  阜昌七年除夕夜。

  一片漆黑的大地上,鹭留圩灯火通明,歌谣声震四野。

  鹭留圩北上四千里,金国黄龙府,因太子忽然病故,金帝完颜亶由悲生怒,一日夜间杀宫人女官三百。

  满城噤若寒蝉。

  五国城内,一须发斑白的老者,饮了一口烈酒,默默看了看天。

  鹭留圩北去七百里。

  东京城大庆殿内,大齐皇帝刘豫趁除夕之夜宴请群臣,殿内身姿曼妙的歌姬轻舞蹁跹,至午夜,君臣酒酣面热,一片放浪形骸。

  似乎也知这大齐内外交困,好抓紧这最后好时光,及时行乐。

  鹭留圩南下千五百里。

  临安丽正门,大周皇帝柴崇立于城门之上,俯瞰城内万民喜迎新春盛景,心中却有几分惆怅......身后无嗣,这大好江山托与何人.......

  小村,关隘,都城,皇宫......

  星罗棋布点缀九州,犹如一盘棋局。

  农人,官吏,乡绅,皇帝.......

  皆在棋局之内,牵一发动全身。

  便是在这片脆弱安详中,乙卯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