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采薇阁前院正堂中,灯火通明,欢声雷动。
高台上,挂着青绿山水幕布远景。
第一集第二幕,自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学艺归来的孙悟空甫一出场,便连翻了七八个筋斗,登时引来一阵叫好声。
“扮作孙悟空这名小个子伶人,名叫刘灵童,是河北东路河间府沧州人,幼时曾习练过北派猴拳......”
堂内叫好、拍手声不断,徐志远向陈英俊大声解释道。
“怪不得这般惟妙惟肖!”陈英俊同样大声回道。
此时,长阔三五十步的正堂内早已挤满了人,便是过道中,也站满了没座的客人。
就连窗外,亦是踮脚探头注目舞台的小厮、丫鬟。
妙娘、兰影这些姐儿们,也待在二楼一间雅阁内。
其余雅间尽数爆满,陈县尊、李县丞、西门押司、蔡录事等等县内有头脸的人物今日一一莅临。
前院热闹,把后院衬托的愈加静谧。
“此事虽源于意外,但事到如今,我方将拿出负责任的态度和实际行动来弥补你们母子,同时,我陈某代表全家再次向小黑,表达歉意。”
马棚前,陈初言辞恳切。
被老父领着上门致歉的小红却杠着头,一副‘老子前来认错是被迫’的欠揍模样。
小黑吃了把陈初手心里的黄豆,似乎是接受了陈家的道歉。
冷脸站在一旁的蔡婳头戴香雪帽,颈围貂鼠尾风领子,浑身裹的粽子一般。
侍立在侧的茹儿,频频往前院张望。
“好~”
邈邈传来的叫好声,让茹儿越加心痒了,“三娘子,大戏开场一刻了,我们不去看戏么?”
“有甚好看的?在鹭留圩排练时看了多少遍了?”蔡婳不满的瞥了茹儿一眼,最后却又道:“想去看,你便去看,这边不用伺候了。”
茹儿闻言一喜,忙屈身道:“谢三娘子......”
说罢,一路小跑去了前院。
陈初慢悠悠把小红在马棚里拴了,拍了拍马颈,“和你家娘子培养一下感情吧。”
蔡婳撇撇嘴,率先走出马棚。
陈初跟上。
此时,采薇阁后院悄无人声,只有两人沙沙脚步声和朔风过树梢的呜呜声。
空无一人的一座座小院门头挂着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为两人照明去路。
与鼎沸前院犹如两个世界。
让人不由生出一种被世间遗忘的孤寂感。
两人并肩行至黑洞洞的白玉堂前,蔡婳忽然驻足,侧头凝视陈初,弯起媚眼,似有似无的挑衅道:“喝两杯?”
“喝呗。”
“那你去灶房偷些酒,我去找些吃食下酒。”
“.......,这采薇阁不是你家的么?还用偷?”
“嗯,不会账便算偷,要不然我去拿酒,你来会账。”
“那......算了吧,还是我去偷吧。先说明,我不是抠唆,我只是喜欢‘偷’这种刺激的感觉!”
盏茶工夫后。
陈初站在白玉堂二楼一间香闺中四下打量。
这间闺房的陈设和凝玉阁玉侬的房间差别不大,家私无非还是那些书案、条案、妆奁、大床。
只不过墙上字画换成了海棠春睡图,屋角有个小猫窝,蔡婳的‘猫儿’听见动静,舒展开了缩成毛线团的身子,慢悠悠走到蔡婳脚旁,在麂皮小靴上蹭了蹭。
另外,最显眼的便是挂在另一面墙上的宝剑。
陈初走过去取下宝剑,瞎胡吊挥舞几下,挽了个剑花,惊奇道:“婳儿还会耍剑?”
“滚!伱才会耍贱!”正蹲在卧房地上生火烧炭的蔡婳头也不抬的骂了一句,才又道:“我不会使剑,便如你没有戟却整日大言不惭的自称铁戟银枪一般。”
陈初还剑入鞘,认真道:“婳儿,戟,我是有的!”
蔡婳没搭理,继续埋头生火,却好像欠缺了此类生活技能,怎也引不着。
竟竖起柳眉生了闷气。
“我来~”陈初凑过去从蔡婳手中抢了火折子,捣鼓半又是吹气又是扇风,炭盆没引燃,反倒把两人弄了一脸黑灰。
“真难用!呼......呼......”
陈初趴在地上鼓着腮帮子边吹气边道:“我听茹儿说,你自小怕冷,呼......前日我让庄子上的铁铺打了个煤炉子,待炉子做好给你送来,呼.......往后便不需再每日生炭了......”看书喇
蹲在对面的蔡婳微微一怔,有片刻失神。
两人最终也没能把炭火生起来。
戌时末。
几杯酒水下肚,驱散了寒意。
蔡婳单手托腮,一手拈杯,双颊泛红,莹莹烛火下,更显魅惑。
“.......下月那监当官或许便要到了,你在衙门坐值用心些,莫要再点个卯便翘班......”蔡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衙门之事,却不听陈初回应,不由抬起美眸看了过来。
却见这小狗正盯着自己,看的肆无忌惮。
蔡婳微微一笑,伸舌卷走了唇角酒渍,上身微微前倾,魅声道:“小狗,这些天憋坏了吧?”
“甚意思?”正在欣赏美人微醺的陈初一时没反应过来。
“呵呵~”蔡婳却一副‘尽知天下事’的得意模样,“不好意思说?你不说我也知,你那小野猫最近看玉侬看的紧,你和玉侬有些日子没欢好了吧......哦,对了,月初你俩偷偷钻过芦苇丛......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死......”
“.......”
家里有内鬼啊!
如此鸡秘的事,猫儿都不知晓,这蔡婳怎知道的?
陈初首先排除了玉侬,这憨妞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不会把这种私密事说出来吧......
除了玉侬,目标就很明确了......
“三娘子既然对我家之事这般感兴趣,不如也搬来我家?”
“嗬~你家?陈都头也真好意思说。你住的我家宅子,睡的我家姑娘.......哎,我蔡婳做生意从不蚀本,没想到遇见你这小狗,尽做些肉包子打狗的事......”
陈初瞅了眼肉包子,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他明明还没被肉包子打过,“嗐!婳儿胸怀大些,不要计较一时赔赚嘛。”
蔡婳撇撇嘴。
窗外灯影摇晃,前院邈邈人声似有若无。
“现下,戌时末了,城门已落锁了,小狗今夜住何处?”蔡婳垂着眼睑,仿似无意的问道。
陈初以前在城内过夜,多留宿凝玉阁。
此时凝玉阁已人去楼空,连被褥都没得,自然住不成了。
“去张宝哥哥家里吧。”陈初想了想,说道。
“嗤~那张宝现下自己睡得都是柴房,你难不成要去陪他患难见真情么?”蔡婳随手从头上拔了金簪,边挑拨烛火灯芯,边嗤笑道。
“要不,婳儿收留我一晚?咱俩挤挤,我保证不乱来,不然我就是禽兽!”陈初笑呵呵道。
蔡婳丢了金簪,似乎认真想了一下,随后反手伸向头顶,熟练的解了发髻,一头乌黑青丝铺散而下。
接着,也不搭陈初这个话茬,起身摇曳蛮腰扭到了妆奁前坐下,却道:“小狗,过来帮我梳梳头......”
这事,陈初是可以帮忙的。
他不是一个喜欢让别人失望的人。
不过,帮忙梳头总免不了一些接触,陈初帮蔡婳拢起长发时,手背蹭到了天鹅颈后的肌肤,端坐矮杌的蔡婳便是强忍也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还.......挺敏感的。
理顺青丝,蔡婳起身踱至门旁,‘啪嗒’拴了门,瞅了陈初一眼,冷着妩媚脸蛋,像是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