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
辰时初,天光放亮。
眼下时节,除了松柏等常青植物,树木大多已落尽了树叶。
如棋盘似的田块中,冬小麦的青绿麦苗约莫长出了一扎高,挂霜之后在晨阳映照下显得既坚韧又脆弱。
这块一亩地的试验田,陈初每天都要来看一眼。
豫农这款高筋小麦麦种,曾在试验田中轻松获得过亩产800多公斤的成绩,即使推广到了普通农户手里,单产依然在550公斤以上。
考虑到当下的水利条件、没有化肥农药,缺乏精耕细作的条件。
陈初保守估计,亩产三至四百公斤应该没太大问题。
不过,若能达到陈初的心理预期,仍然是个吓死人的产量。
陈初和刘伯聊过,说若在风调雨顺的年景、再加上好地,麦子能产一百三四十斤。
若是孬地,一亩七八十斤也是常有的。
今年五月时,陈初在山下见过麦田,孬地的麦田长得稀疏低矮,麦粒干瘪。
好地中的麦子同样一言难尽.......麦秆长得太高了,将要成熟时能达到成年男子肩膀的高度......
没有经过矮化的麦子,营养都用来长个子了,不但大大影响产量,也容易倒伏。
你看,有时长得高也不见的是好事。
姚美丽,你说是吧?
旁边另一块田,搭了一笼一笼的A型木架,上罩毡布。
跟在陈初身旁的刘伯,掀开毡布掐了一根嫩黄菜蔬看了看,欣喜道:“东家,这蒜黄生的真快!上旬刚割了一茬,只十天就又能收割了。”
“嗯,刘伯着人割了吧,一会送到我哪里一些,剩下的送去集团后厨和十字坡酒店。”
陈初来到此处这么久,大蒜没少见,但蒜黄这种蔬菜倒还没见过,身边便是如刘伯、姚三鞭这等熟于农事的人也没听过。
于是天凉之后,陈初便让刘伯带人拾掇出一块田地用来种了蒜黄。
也算是给冬季又添了一道菜。
种植蒜黄一点也不难,主要是遮光和冬季保温。
不过这种蔬菜非常难于保存,采摘后捂不得晒不得,若保存不当,十几个小时就会腐坏。
不适合长途贩运。
只能用来制作十字坡大酒店的特色菜肴,蒜黄炒肉、蒜黄炒鸡卵。
不远处。
大宝剑穿着他那身烂衣麻鞋,背负阔剑,站在田垄上昂首而立。
“大宝剑,一大早就搁这儿装逼啊?”
“早。”
陈初离开时,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大宝剑听陈初说过,‘装逼’是傲来话,夸人英武帅气的意思。
这边,刘伯看了看身姿愈发挺拔的大宝剑,不由走上前去,把手里的镰刀递了过去,“外乡人,帮俺们割蒜黄吧。”
“不会。”
“.......”刘伯皱眉,再次打量大宝剑,嫌弃道:“你这闲汉当真不懂礼数,俺们救了你,你还懒上俺们了,白吃白喝不说,还甚都不会做。也就遇见了俺们东家心善没赶你......往后,谁家闺女若嫁了伱,可有苦头吃了!起开,别站这儿,把俺的田垄都踩塌了!”
“哦......”
.......
辰时三刻。
每日一早一晚往返于逃户村和鹭留圩之间的‘1路公交牛’,到达终点站——蔡宅。
猫儿、玉侬、虎头和翠鸢以及山上学童纷纷跳下牛车。
今日又来探班的陈英俊立在院门外,见了玉侬忙迎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递了过来,“陈大家,不知可有回信与我?”
“哦哦......”玉侬忙不迭掏出一封信递了回去。
看起来,两人交换信笺已不是第一次了。
猫儿不由皱了眉头,率先走进院内。
翠鸢一看,要糟!
赶忙拉上玉侬追了进去,迫不及待解释道:“大娘子莫误会,姑娘那封信不是给陈纬廷公子的,他有一个妹妹,时常和姑娘书信往来,讨论些诗词衣装,他只是帮忙传递......陈公子是知道这件事的,还说姑娘和陈纬廷公子的妹妹是笔友.......”
玉侬也意识到了方才有些不妥,急忙道:“姐姐你信我!不信我拆信给你看......”看书溂
猫儿脸色稍缓,却还是道:“我哪里有不信你了。不过这栋宅子本就人多口杂,有时需避讳还是要避讳的,以免引来口舌。”
“哦......那奴家往后便不与阿瑜通信了......”
“我可没说不让你通信呀......”
猫儿说的人多口杂,倒一点没错。
现下的蔡宅已显得有些拥挤了。
一进正堂是蓝翔学堂。
原本闲置的东跨院,上月搬来一批采薇阁找来伶人,最近整日在柳长卿的指导下排练大戏。
细听,此时便有一阵飘飘渺渺的吟唱传出.......“伯龙马,蹄儿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隔了一阵,又有一阵浑厚唱腔响起.......“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还有更高亢的......“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有这变化又如何,踏碎凌霄,放肆桀骜......”
西跨院那边。
张宝的小舅子徐志远、蔡婳的族弟蔡思、西门恭的族侄西门冲等一票二代入职后,头条编辑部已有了十几人。
玉侬的值房都搬去了后宅二进。
这群热血二逼青年,对头条的工作还挺上心。
两个月前,严打刚开始时,陈初的的确确收拾了几名恶名远扬的泼皮。
徐志远等人亲临第一线,全程见证了调查、抓捕、审问、定罪等一系列流程,随后再根据自己的见闻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
很是过了一把为民请命的瘾。
自然,报道中少不了大谈特谈陈县尊的运筹帷幄、西门押司的亲冒矢石、蔡录事和徐虞侯的鼎力支持。
反正在头条中,桐山县已是一片宵小匿迹、官民情深的人间乐土。
不过这种一阵风式的运动,终归只能收拾几只小苍蝇.......
近一个月,陈初率领的严打办已经好久没什么行动了。
这就憋坏了立志要做孙大圣的徐志远等人......
于是,当今日陈初找到徐志远说起学堂一事时,闲的蛋疼的几人有些动心。
“让我们给学童做先生?”
“是啊,玉侬一个人要操持四版全部内容,还兼着学堂先生,实在忙不过来......”
陈初话音刚落,陈英俊却拱了拱手,认真道:“陈都头,请你对陈大家尊重些!莫要直呼陈大家名讳!”
......徐志远像看沙雕一样看向陈英俊。
这报馆上下谁不知陈都头和玉侬姑娘有一腿,你让他尊重她?
怎地,必须让陈都头在下面才算尊重么?
懒得搭理这小可爱,徐志远转头看向陈初,道:“陈都头平日也不忙,又在学堂担甚差事啊?”
“我啊.......我当校长。”
校长好啊。
当了校长就能当委员长......
辰时末。
陈初和猫儿共乘一骑,去往县城。
一路上,小红这小色批很懂事,时而疾跑、时而前蹄腾空,把猫儿吓的惊叫连连,不住往陈初怀里缩。
陈初如老父般的拍了拍小红的屁股,一脸欣慰.......好儿子,今晚就给你加黑豆鸡卵吃!
行至城门时,猫儿要求下来步行,以免两人共乘一骑这种亲密行为会显得陈家大娘子不够端庄。
陈初却道:“咱们是合法夫妻,怕甚?”
守在城门口的王保才,见陈初又带了一位小美人儿,也不敢多问。
他见过陈初和蔡婳同行进出,也见过陈初和玉侬同行,这猫儿却是头一回见。
也不怪他记性不好,当初猫儿和陈初一起进城时,小脸上还涂着锅灰,自然不好分辨。
但陈初走近后,却抛出一串铜钱,哈哈一笑,主动介绍道:“王伍长,这是我家娘子,往后她进出时,王伍长可莫要难为。”
“嗨~见过陈娘子!谢陈都头赏......”
王保才躬身抱拳,笑的不见眉眼。
进城后,小红缓缓行向县衙。
高头大马,一对璧人并骑,自然引来不少注目。
猫儿靠在陈初怀里,脸颊微红,心慌却又泛着一股甜蜜。
她能猜出官人执意这般的原因......
往后一段时间内,猫儿因筹备美容院,需时常进城、和各色人士打交道。
陈初在城内这么走上一圈,是借机告诉各位公差、无赖、闲汉,这是我家娘子,卖我面子便与她方便;谁若是不长眼欺她了,莫要拿不知晓猫儿是陈家娘子来说事。
巳时末。
陈初去了衙门,猫儿和已约好的徐婉儿一起去了西门恭府上。
西门夫人陪坐片刻,家中又来了四、五名衣着华贵的妇人。
“陈娘子,这是李攒司的娘子......”
“陈娘子,这是张记商行东家的娘子......”
“陈娘子,这是我夫家嫂嫂......”
徐婉儿为猫儿一一介绍。
这些妇人,猫儿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但大家和她见礼时,都分外热情。
尽管猫儿小有紧张,但依然一边笑盈盈的回礼一边快速运转大脑,好把这群人都记下,以免叫错人难堪。
“陈娘子,前几日婉儿带了些秘制面霜回来,我试了试,果然好用啊!不但面皮光洁,也水嫩许多......”
“是啊是啊,我家官人还说,看我面皮像是年轻好几岁......”
“可不是,你们看陈娘子这面皮,粉嫩粉嫩的,直如那小娃娃一般。我往后每日使那面霜,能不能也变成这样?”
“哈哈哈。”西门夫人笑了笑,接道:“张娘子,人家猫儿比你年纪轻上十来岁呢,你也来比......”
众妇人就座,吃了些茶水点心。
话题自然绕不开猫儿和她那面霜。
能来此处的,那个不是有意参股美容院之人。
而面霜、洗发水这些核心竞争力都掌握在猫儿手里,妇人们自然少不了一阵恭维。
“诶,姐妹们知晓么?方才猫儿进城时,陈都头骑着大马在城内转了一大圈呢!哎,这陈都头对猫儿妹妹真体贴,唯恐有人欺了他家娘子。”
在坐妇人大多嫁与官吏,所以上午陈初那番举动,她们自然能明白是何意思。
徐婉儿也叹了一声道:“可不是么!就说我家官人,和陈都头亲如兄弟,却没学到陈都头一丝长处。前几日,我与他说起欲要和众位姐妹开那美容院,他却说‘家里又不缺你挣那点银钱,就别抛头露面了吧’......呸,他那点月俸只够他自己吃酒!
若不是当年爹娘给的那点体己钱,我和我儿早跟着他喝西北风了.......”
“就是就是,方才我出门时,我家官人也拉着一张脸!好似我挣些银钱就会折了他的面子似的!那周娘子前几日也说与咱们一起干,今日没来怕也是被官人所阻了。”
“姐妹们,想使银子时,跟爹娘要、跟官人要,都不如自己挣来的花起来气势!不管他们了,咱们定要把这女子会所开起来!”
猫儿坐在一旁,听着诸位夫人的抱怨,不由抿嘴浅笑。
比起方才别人夸她皮肤好、生的好看,远不如此时听到别人夸自家官人让她开心。
因为,她觉得官人真的很好哩......你看,别人都不支持娘子做事,自家官人却总是说,你想做甚就去做,便是做错了也无碍......
吃了几杯茶,西门夫人提议趁现下无事,去城内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落来做这会所。
大家欣然同意,随即出了西门家。
各家娘子本已有七八人之多,再加上随身丫鬟、抱孩子的奶妈,可谓浩浩荡荡。
自然避不开有心人的耳目......
......
城内蔡府,马厩旁。
又作了一副男子装扮的蔡婳,轻抚小黑马的肚皮,一脸的不爽。
不久后,茹儿走了过来,在蔡婳耳旁低声讲了几句。
蔡婳一愣,咬了咬下唇,娇声道:“嗬~这般威风了......”
站在原地稍稍沉吟片刻,蔡婳忽然解了缰绳,牵着小黑出了府门。
衙前街。
“猫儿,这院落怎样?”
在牙子指引下,刚看了一处空置宅院的众妇人不由都看向了猫儿。
已隐隐有了以猫儿意见为重的意思。
眼看这般多桐山贵妇聚在一起,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聚在远处往这边张望,却又无人敢贸然上前。
直到‘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黑马白衣,妩媚笑容。
蔡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猫儿,“哟,真巧......”
猫儿和蔡婳之间的矛盾不是什么秘密,有几位妇人在两人各自娇艳的脸蛋上看了看,选择默不作声。
蔡家势大,蔡婳心眼又是出了名的小,无端招惹她作甚。
徐婉儿却眉头一皱,仰头道:“三娘子,今日我等与陈娘子有事在身,若你无事请让开道......”
“谁说我无事,我与他家有桩大事!”
蔡婳打断徐婉儿,眯眼看向了猫儿。
说实话,猫儿见了蔡婳有点发怵,但她性子里的执拗劲却不会轻易认怂,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直面蔡婳,道:“三娘子,我家何时又与你有大事了?”
“呵呵~”
蔡婳却冷笑一声,“这就要问你那好官人了!”
“我家官人又怎了?”猫儿仰着小脸,眉头蹙成可爱一团,软绵绵的声音里也有些火气。
这疯女人,每次都要提我家官人!
“哎......”
蔡婳温柔的抚了抚马颈,妖冶瓜子脸上尽是幽怨,“你家官人说会负责,还说万一怀孕了会共同抚养,现下,怀孕了。陈娘子,你说,怎办?”
‘哄~’
现场一片哗然!
“......”猫儿的小脸霎时通红,眼泪又差点掉出来。
......我明明都许了会让玉侬进家,官人你为何又偏要去招惹这条菜花蛇呢!
你看,现下出人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