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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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客房之内,并无火光。

  来人也未曾惊动任何人,他小心翼翼的在窗外静候。

  一直到窗户打开,他这才飞身入内,抱拳拱手:

  “见过公子。”

  床上躺着的江然,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之后,在床边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个火折子,抽出来吹着,点上了一盏油灯。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江然这才看向了来人。

  来人是王昭。

  王昭仍旧是一身黑衣的打扮,站在一边,态度恭敬。

  江然的目光在他身上瞥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你感觉,这个机会不好?”

  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王昭的心头却是一跳,下意识的抬头扫了江然一眼,却没有看到他的脸色。

  他背着光,低头正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摩擦,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让王昭心里更是有点发虚: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别人。”

  江然一笑:

  “你家圣女跟我不在一个被窝睡觉,所以不用担心被她听到。

  “咱俩就说点掏心窝的怎么样?

  “恩,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杀我?”

  此言一出,王昭猛然抬头,眸子里的厉色已经不再掩饰。

  然而他盯着江然看了几眼之后,却又颓然叹了口气:

  “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差把‘我想杀你’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江然哑然一笑: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聪明人也未必能够看得出来吧?

  王昭自问自己这点心思藏的很好,却不明白,江然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非要说的话,他要么是有能够窥破人心之能。

  要么就是善于察言观色,可以从别人脸上微小的变化之中,发现端倪。

  如今让他觉得庆幸的是,江然虽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却没有跟圣女说。

  而今天将这件事情直接捅破,也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毕竟,自己尚未动手,只是动了心而已。

  一切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因此,他犹豫再三,这才说道:

  “公子既然知道,难道就不想杀了我,以绝后患?”

  “那就先看看今夜你我这一场交谈,能够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吧。”

  江然笑道:

  “你先把东西拿给我。”

  “是。”

  王昭正要伸手入怀,然而手微微一顿,最后一咬牙将东西取出对江然说道:

  “公子稍等。”

  说完之后,自己打开信封,找了一个茶杯将里面的粉末给倒了出来。

  江然侧目看他,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笑吟吟的。

  他越是笑,王昭就越是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又自怀中取出了另外一个瓶子,倒出粉末在信纸上抹了抹,这才交给了江然:

  “其上毒药已去……公子可以放心。”

  “算了,念给我听吧。”

  江然闭上了双眼。

  王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放心还是不放心?

  放心的话何必让自己念?

  不放心又怎么会闭上双眼?

  最后也只能打开信纸,按照上面的文字念道:

  “腊月十二,柳院枯井,子时一刻,静候上峰。”

  江然手指轻轻点了点,微微一笑:

  “好,毁了吧。”

  “是。”

  王昭本想拿着信纸就火点燃,然而跟江然四目相对之后,又悄悄收回了手,将这信纸团在掌心之中,内力一催,这张纸顿时化为齑粉。

  至此,王昭就算是明白了。

  今天晚上事情若是不说明白,没有个了局的话,那自己的下场,多半和这封信也没有区别了。

  只是偷眼去看江然,就发现,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的很入神,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抛之脑后。

  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王昭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了这份心思,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江然到底是真的神游物外,还是说……他只是在给自己创造一个杀他的机会?

  从而好给打死自己这件事情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因此,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没敢动。

  就听江然吐出了一口气:

  “这几日,你守在那里,可曾遇到什么事情?”

  “未曾。”

  王昭轻声说道:

  “一直都是风平浪静。”

  “情况不太对劲。”

  江然轻声说道:

  “那个地方,或许已经被天上阙废弃了,这封信,说不得又是一场请君入瓮。”

  王昭一愣:

  “公子是说……”

  江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道:

  “天上阙组织严密,不能排除付余声始终在他们视野之内的可能。

  “水三娘虽然是蓝门负责传递消息的一员,可谁又能说这消息只有她一个人能传?

  “里面或许还会有一些咱们不知道的关节在其中,从而让我们露出马脚。

  “而这封信,又是在付余声死后,过了这两三日的时间,才送到了那一处……你说这几日那里风平浪静,这就有些不太对味道了。

  “可这封信却又如此关键……

  “若说不是天上阙另行手段,想要请君入瓮,那我是不信的。”

  王昭听的汗都下来了:

  “天上阙竟然算计至此?”

  “你是想说,我这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江然笑着看他。

  王昭连忙低头:

  “属下不敢。”

  但是沉吟一下之后,他又说道:

  “不过,公子武功盖世,纵然天上阙设下了天罗地网,也不过是自漏马脚而已。”

  “你错了。”

  江然轻轻摇头:

  “在这个江湖上,想要杀一个人,有些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就这么说吧,假设张三想要让我死,他不杀我,但是去杀了李四。

  “而我想要调查张三,却没有太多线索。

  “张三见此就给了我一个线索,将我引到李四的尸体处。

  “到时候再大张旗鼓的宣扬一番,又有什么人会给我解释的机会?

  “尤其是李四的亲朋好友,但凡出手杀我,我又岂能束手待毙?

  “到时候手底下没了轻重,再伤了人,甚至于杀了人……

  “那我这事情也就坐实了。

  “届时所有人都要杀我,便好似,那位魔离怪叟。”

  王昭听的头晕脑胀:

  “这……都说咱们魔教是妖人,这帮人的心思却堪比鬼蜮。”

  江然闻言又笑了,让王昭这样一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主,去理解这些弯弯绕绕的复杂心思,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了:

  “我给你说的这些,都是最简单的。

  “你纵横江湖一辈子了,手底下杀人应该不少,却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真心想杀,又有多少是被人利用,成了他人掌中之刀。”

  “啊?”

  王昭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自己动手杀的人,自然都是自己想杀的。

  可看着江然,不知道为何这话他就说不出来了。

  “不过,既然给了一个明确的所在,该去看看,还是得去看看。”

  江然笑道:“正好弄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打算。”

  “那……那难道公子不怕中了奸计?”

  王昭问道。

  江然笑了笑:

  “山人自有妙计,你无需担心。”

  王昭点了点头,然后觉得不对,自己还想杀他呢,为什么要为他担心?

  这念头一起,就听江然又问:

  “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

  王昭沉吟半晌,知道凭借自己的脑子,不管想什么多半都是瞒不过去的。

  索性破罐子破摔:

  “因为……属下不愿意让圣女走先圣女的老路。”

  “先圣女。”

  江然若有所思:

  “你说的,应该是先圣女和当年的惊神九刀传人的事情吧?”

  “没错!”

  王昭立刻点头:

  “属下年老,曾经亲眼见过先圣女如何为情所苦。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的话,先魔尊也未必会那般极端。”

  “……”

  江然忽然感觉这故事好似不听也罢,当中必然充斥狗血极多!

  可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王昭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就把当年的往事说了一遍。

  这些事情,江然其实在问香林的时候,就听魔教教主说过一遍了。

  只是那老头坏的要命,说的不尽不实,还删删减减。

  实则当时的魔教圣女和疑似自己恩师的断东流之间,可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简单。

  两个人同生共死,历经许多磨难。

  最终也没有什么圣女爱慕侠客,侠客翻脸无情的桥段,实则两个人曾经真心相爱过。

  可最后到底是魔教容不得这惊神九刀,彼此理念也有冲突。

  这才分崩离析。

  而在这其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却是那位先魔尊。

  他心悦圣女,却又爱而不得。

  当中也做了不少的事情,想要挽回,可结果都不如意。

  最终圣女因为理念等各种原因,和断东流分崩离析,他这才得以抱得美人归。

  只是按照王昭的说法来看,圣女也好,断东流也罢,对彼此都未忘情。

  也是因此,先魔尊一直都想做出一件事情,让圣女对他高看一眼。

  然后他就走了极端……挑起五国乱战,落了一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好在圣女临终之前,曾经有子嗣传下。

  “只是这人在哪里,属下就不知道了。”

  他也坦言:

  “先前看到公子和圣女一道,在下只以为您便是少尊。

  “却没想到,竟然认错了人。

  “若您是少尊,这一切自然顺理成章。可若您不是……属下又岂敢让当年之事重演?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不过。

  “让我好端端一个魔教,又一次支离破碎,真是可恶至极!”

  江然低着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很多事情随着这些话入耳,也就瞒不住他了。

  断东流喝醉了酒,没道理跑到荒郊野地,冒着漫天风雪的去找一个孩子。

  可如果这个孩子,其实是他老情人唯一的子嗣,这件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这般看来,自己此身的便宜老爹,多少有点楞啊。

  看江然沉默,王昭也不敢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有些畏惧江然。

  上一次见面江然的边上还有唐画意,他还没感觉出来什么。

  这一次明明是和江然单独相处,压力不仅仅没有因为圣女不在而有所减缓,反倒是越发沉重。

  更有甚者,竟然让他生出了一种直面魔尊之感。

  这倒是奇也怪哉……叫人不明所以。

  好半晌之后,江然方才抬起头来,吐出了一口气。

  他瞥了王昭一眼,轻轻摇头:

  “这件事情姑且放下,杀我这事,你也莫要指望了。

  “你做不到……”

  王昭心有不服,却又不敢不服,只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江然又笑:

  “至于说你所担心的事情,我估摸着,多半不会发生。

  “此事待等锦阳府之行以后,应该会有一个结果。”

  “公子此言当真!?”

  王昭抬头。

  江然摆了摆手:

  “莫要无端兴奋,纵然是没有结果,你敢杀我,我照样拍死你。”

  “……是。”

  王昭又把脑袋耷拉下来了。

  “行了,你先去吧。问心斋不只有你们这一脉,还有其他魔教之人也到了锦阳府,是敌是友尚且难说。

  “你们先到锦阳府等我,若有事的话,我会唤你们的。”

  江然又摆了摆手。

  王昭躬身一礼:

  “属下遵命……属下告辞。”

  他说完之后,再不停留,来到窗前翻身出去,转眼便不见踪迹。

  只留下了江然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这破事……”

  此一夜再无多话,转眼到了第二日,江然便开始着人收拾东西,启程出发前往锦阳府。

  而从这里到锦阳府,也就只有区区三日路程了。

  ……

  ……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锦阳府已经就在眼前。

  这是金蝉边境最大的一座城池。

  人员往来混杂多变,因此,江然等人虽然是一大早就已经来到了城池之前,可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却又进不去城。

  城门之前人挤人,队伍排到不知道何处去了。

  江然等人闲来无事,就让厉天羽驾着马车在那等着入城。

  自己一行人则在城外找了一处茶肆暂且喝茶。

  这城门之前的茶肆极多……

  显然也是算准了往来客商太多,不可能掌柜的都跟着一起排队,基本上都是让手底下的人去排,等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再过去就是。

  那这一段时间,喝点茶,吃点点心,纳凉避风怎么都好,正是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因此,在这里开一个茶肆,甚至比在城内开个茶楼赚钱都多。

  江然这一批人人数不少。

  除了他自己和唐画意,厉天羽,柯北生,田苗苗还有叶惊雪之外,烈刀宗,千钧书院,九真观,崇山派和骆华寺的和尚也都在。

  一帮人浩浩荡荡,最后来到了一个颇为远一点的茶肆这边,方才有桌子可以容纳下他们所有人。

  众人坐下,刚点了一壶茶。

  江然就听一人感慨道:

  “好一座雄伟城池,气象万千啊。”

  江然闻声去看,就见一个面容俊秀的白袍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不远处的锦阳府发出感慨。

  若是寻常人的话,江然多半是一扫而过。

  但是此人,江然瞥了一眼之后,倒是未曾挪开目光。

  而是看向了其人身后的几个人。

  此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人数不少,足足有十余位。

  这些人为首的是一个老者,跟这年轻人只有半步之隔,余下人等在他背后散开,隐隐有护卫之态。

  江然摸了摸下巴,就听唐画意和叶惊雪同时开口:

  “高手。”

  江然看了她们两个人一眼。

  然后就发现这两个人彼此对视,看对方的眼神都谈不上友善。

  江然只好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总感觉这江湖风雨,都不如眼前这两个人的唇枪舌剑。

  而就在此时,那老者也注意到了他们。

  四目相对,江然微微一笑。

  那老者却是面无表情,只是低声在那年轻人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下一刻,那年轻人的眼珠子顿时闪闪发光。

  提着折扇,就朝着江然他们这边走过来。

  老者似乎一愣,连忙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又一挥手,身后众人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仿佛周围随时会有刺客暗杀。

  江然撇了撇嘴,感觉来的是个大麻烦。

  而这大麻烦此时已经到了江然的跟前,满脸笑容的抱拳说道:

  “这位公子请了,此处人满为患,不知道可否跟公子拼个桌?”

  这其实是常态。

  问一声多是礼貌,也基本上不会有人拒绝。

  年轻人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他说完之后就想要坐下,其后就听江然说道:

  “不行。”

  “啊?”

  年轻人呆了呆:

  “什么不行?”

  “不跟你拼桌。”

  江然说的很清楚了:

  “我这人喜欢清静。”

  年轻人脸色微微一红,有些难堪的说道:

  “这个……拼个桌都不行吗?

  “大不了我给你银子!”

  “给多少?”

  江然抬头看他。

  这人好似拿住了江然的喜好,当即一笑: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哦?”

  江然一笑:

  “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他说完之后,权当江然已经答应,便自顾自的坐在了江然的旁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其他人之后,笑着说道:

  “在下姓金,诸位可以叫我金公子。

  “不知道诸位如何称呼?”

  叶惊雪低头喝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江然抬头看远处风景,好似万事不盈于心。

  唯有唐画意顶着那张厉天心的脸,风轻云淡的开口:

  “江湖一面,相逢何必曾相识?”

  年轻人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吞了一块又干又硬的泥巴,吞不下,吐不出,难受的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