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一瞬间。
等张逸再仔细看时,众人已经埋头吃饭,各忙各的,根本没有人往这边看。
张逸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方才众人怨恨的目光却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起来,真的如戴茉莉说的那样,这些戏班子里的“人”快要醒了,自己必须尽快逃出去。
“好,这就去。”
蒋平和三蛋啃着包子站起来往外走。
“我跟着去看看吧。”
张逸放下手上的包子跟了上去,毕竟这是唯一的线索,自己跟上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临走还不忘把桌上的水瓶带上。
“等等,我也去!”
五子站起来,临走不忘拿两个包子揣在怀里,跟着屁颠颠地就跑出去。
“吱吱……”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五子找了个箱子坐下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领班还是怕了。”
“五子,你说怕了是什么意思?”
张逸随口问道。
五子咧着嘴:“还能是什么,班主打算今晚戏台上,让人扮庆嫂还魂呗。”
“真的假的?”
三蛋瞪大眼睛:“这不把人都吓跑了么?”
“你懂什么,人们瞧的就是这个热闹,况且又不是真还魂,借她的名头给咱们班子里打个名气。”
“哦、”
三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那让谁来扮庆嫂啊?”
“其实原本内定的,是杨姐来着,可杨姐突然……哎,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呢,应该是李哥吧。”
“李哥啊。”
“李哥?”
张逸也有些意外:“他不是男的么?”
“反串啊,有什么稀奇的。”
“哦!”张逸点了点头,想起来了,戏班里是有这样男扮女装的唱戏。
“我不信!”三蛋摇着头,“水锅、管匣、检场、打帘、班底,哪一样都缺人,咱们班子里面,能上台的也不少,怎么可能轮得到他。”
“哼,爱信不信,李哥人家是有真本事的,我亲耳听到班主和李哥聊天,今晚上就让他上台,扮庆嫂。”
五子说完,双手撑着箱子,仰起头:“我这辈子就没想过成角,能当个班底,多吃几个肉包子,就知足了。”
“出息!”三蛋撇着嘴:“不能成角,这辈子都白瞎。”
“你也就是演小鬼的货。”五子不客气地回怼道。
“我要做小鬼,我先吃了你。”
“你们两个别吵了,快点帮忙把喜神请出去。”
蒋平看两人吵得没完没了,只能开口催促他们俩过来帮忙。
张逸走到神龛前,看着上面供奉的照片:“你们确定,这就是喜神?”
“是啊,喜神就是这个样子,小耿,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问问。”
“赶紧搬吧。”
四人抬着桌脚,把神龛缓缓抬起来。
“哎,小心!”
突然,五子的手没抓住,神龛一歪,照片从里面跌出来。
张逸本能地伸手一把抓在相框上。
就在他的手掌触碰到照片的同一时间,张逸就觉得胸口一阵炽热。
这时他看到,被他拽在手上的相框里,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男人眼睛突然一歪,斜着看向自己。
张逸心里微微一沉,然而,正当他打算放手时,手中相框一下变轻了起来。
他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耳边再次传来唱戏的声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很熟悉,是自己第一次找庆嫂时听到的曲声。
这时张逸发现自己竟站在戏园的戏台上。
而且那阴柔的唱声就在自己身后。
他转过身,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
梳偏鬓,插凤钗,鲜红色的红衣水袖,手指拈花,站在戏台中舞着唱着。
张逸不知道这到底是做梦,还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现了幻觉。
直到女人抬起头望向自己时,张逸才注意到女人喉咙上有一根绳子。
粗糙的绳扣紧勒在她皮肉里。
血珠渐渐浸透麻绳。
女人木然的脸庞看向张逸,伸出手指,指了指头顶戏台上的大梁。
张逸缓缓地仰起头。
沿着女人脖子上的麻绳向上看。
一道五官扭曲的黑影,正攥着麻绳的另一端,蹲在房梁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刹那,张逸的肩膀被人狠狠朝着自己拍了一下。
一回头,却见三蛋的手正拍着他的肩膀。
“没事吧,你怎么了,额头都是汗?”
张逸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个很勉强的笑容:“没事。”
他低头看向被他攥在手里的黑白相框。
把相框重新丢进神龛。
四人抬着神龛往前面戏台走。
喜神一般都是要供奉在后台。
特别是演员进出戏台的位置上。
四人将神龛放好后,五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子,坐在一旁啃起来。
“怎么没见人来啊?”
蒋平看后台里也没人,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说好的这会来供喜神,怎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也不早了呀,再等一会,就准备开门了,五子,你去找周领班问问。”
“我不去,要去让三蛋去。”
五子摇了摇头,指了指三蛋。
“我也不去,我看到周领班话都说不利索,少说又要挨顿骂。”
蒋平将目光看向张逸,发现张逸早就没影了。
“算了,我去喊,你们在这里可小心点,东西千万别乱碰,不然挨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蒋平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去喊周领班。
从后台侧面的上扬门走上戏台。
空荡荡的戏台,站在上面就会让人感到一种被聚焦到的压力。
张逸抬起头往上看。
刚才自己通过照片,看到的人,应该就是庆嫂。
她脖子上被一根麻绳吊着,以及麻绳上面的恶鬼,是在暗示我她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给害死的。
又或者说,她想要提醒自己什么?
戏台上面有一根很粗的大梁,张逸没有看到那根上吊的麻绳。
“小耿,你跑这里做什么?”
李哥从上扬门里走出来。
“我随便看看。”
张逸看了一眼地上李哥的影子,确定影子正常后,心里松了口气。
“这地方你别乱跑,班主看到会骂的,等再过几年,你也有机会站在这个地方。”
李哥走到戏台中间。
“李哥,我听三蛋说,你今晚就要登台了么?”
“嗯。”
“恭喜。”
李哥没说话,从戏台上走下去坐在一张椅子上:“可我觉得这样更舒服。”
“不用这样看着我。”
李哥翘起二郎腿,摸了摸屁股下面的椅子,“我师父给我说,人的一辈子很短,只能做好一件事。”
“确实如此。”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一辈子都要站在上面给别人唱戏?”
张逸静静地看着这位李哥。
“小耿,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见张逸不说话,李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张逸身旁。
一只手背在衣袖里面,只是袖子另一端却被撑出了一个棱角。
两人的距离很近。
李哥每靠近一步,张逸会不自觉往后退上一步。
“没有!”张逸摇了摇头:“您师父是谁?”
“死了,死了很久了,那年冬天一卷草席,匆匆就给埋了。”
“那您师父还有家人么?”
“我师父是个孤儿,哪来的什么家人。”李哥侧着脸看向他,“你的问题有点多。”
“只是有点好奇。”
“只是好奇?”
李哥眼睛盯着他。
张逸后背触碰到墙壁上,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开始发颤,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张了张嘴,说道:“这个班子里,谁不想成为角呢。”
李哥一怔,旋即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苹果丢给张逸。
“快点回去吧,今晚这场戏很重要,以后你也有机会站在这个戏台上,到时候我保证,你会发现其实站在上面,并没有那么快乐。”
“哦!”
张逸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后台走,手指挑开门帘,回头瞧了一眼。
发现李哥坐在戏台下面,一只手握着苹果,另一只手上正握着一把匕首,不急不慢地削起苹果。
似乎是察觉到了张逸的目光,李哥抬起头,朝着张逸笑了笑。
张逸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寒意,头也不回往后台走。
张逸走的很快,心跳砰砰砰的快要跳到了嗓子眼,脑海中不断闪过关于庆嫂的信息。
老王:“庆嫂从小就是孤儿,死的时候只有一卷草席。”
三蛋:“李哥,你是本地人,你知道庆嫂怎么死的?”
小五:“李哥人家是有真本事的,我亲耳听到班主和李哥聊天,今晚上就让他上台扮庆嫂。”
李哥:“死了,死了很久了,那年冬天一卷草席,匆匆就给埋了……”
李哥有个师父,他有扮演庆嫂的能力,他师父是孤儿,死的时候也是冬天,也是一卷草席。
如果……李哥的师父是庆嫂,那么他会不会就是杀死庆嫂的凶手??
张逸心里不自觉地想到凶手在杀人前,向受害者推心置腹的模样。
步伐开始加速起来。
“咦!蒋平他们呢?”
一进后台,张逸发现蒋平他们三个不见了。
“蒋平、三蛋、五子!”
眼看无人回应,张逸心里的不安越发越重。
“咣!”
一个包子从后台凌乱的箱子后面滚到张逸面前。
“五子?”
张逸一步步走上前,箱子后面,一阵咀嚼与吮吸声越来越近。
目光下,箱子后面趴着两个人,只见三蛋正趴在五子的身上,大口大口地撕咬着。
没有鲜血淋漓、血肉纷飞的画面。
可五子的胸口却是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竹子和白纸沾粘起来身体。
三蛋抬起头,青灰色的脸颊上,咧嘴朝着他笑起来,从五子胸口撕下来一大片纸:“小耿,一起吃。”
张逸胸口一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上一步,却感觉到身后撞到了什么人。
回头一瞧,发现是周领班。
“小耿,你在这里做什么,今天晚上的戏,你可不能搞砸了。”
周领班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洞穿出了一个口子,露出竹骨和纸屑。
“好……我……我这就去烧水。”
张逸低下头要从周领班身旁走开,然而,周领班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谁说要你烧水了!”
张逸本能地想要挣扎,可下一秒后脑勺像是被人锤了一记闷棍,整个人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