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老旧的小区,顾北当初第一次跟陈恺歌来郭保昌家里的时候,老爷子就住这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郭保昌一点儿想要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当初的片酬,顾北可没少给,除了正常的导演费用以外,在买了播放权之后,顾北又给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郭保昌不缺钱,可就是没有改善生活条件的想法。
“来了,来了!”
屋里传来郭保昌的声音,打开门,顾北就见郭保昌一手拿着锅铲,腰间还系着围裙。
卧槽!
顾北直接被惊着了!
谁这么大能耐啊?
居然能让大宅门的少爷下厨?
“谁啊!?”
刘格格也走了过来,手上还这么头蒜,正包着呢!
顾北见状笑了:“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二位今个这是打算吃面啊?”
郭保昌也笑了,将顾北迎了进去:“今个中午想吃打卤面,赶巧了,算你有口福!”
进了屋,陈设也没多大变化,就是博古架上的东西多了点儿。
“嚯!”
顾北惊呼一声,快步走到架子前,伸手就把上面的一个小香炉给拿了下来,仔细的端详着。
郭保昌见状,面露得色:“怎么样,这东西有一眼吗?”
“有,太有了,正经的宣德炉,错不了。”
好东西啊!
顾北这些年虽然也收了不少好玩意儿,但是宣德炉却不多见,以前这东西在京城很寻常,但是经历过战乱,后来又是几波运动,愣是给毁的快绝迹了。
现在市面上倒是也能见到,可大多都是清仿的,要么就是制作工艺不行,引不起顾北的兴趣,没想到郭保昌家里还存着这么一个好物件。
“这是您家传的?”
“想什么呢,家里以前这东西不少,可到现在,能留下来的没几件了,就是有,也到不了我的手里!”
顾北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郭保昌毕竟只是乐家的养子,而且,还姓了郭,都没上乐家的族谱,家传的好东西,哪能落到他这个外人的手里。
以前他养母手上不少好东西,但是随着娘俩决裂,再加上郭保昌的养母年老之后,只能靠着变卖家产过活,最后传到他手上的东西,恐怕也就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了。
“好东西,您可得收好了,这玩意儿能传家!”
“传家?传给谁啊?”
听到郭保昌这么说,顾北也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
郭保昌前后经历了三段婚姻,除了第一任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孩子了。
可就是那唯一的孩子,也在出生之后就被前妻给带去了国外,这么多年,郭保昌都没见过几次,儿子对他这个老父亲的感情也非常淡,俩人平时几乎没什么交流。
但是,天底下又哪有不爱孩子的父亲呢,只是郭保昌不善于表达,再加上这么多年见不着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联络感情。
顾北赶紧岔开了话题:“郭导,有什么活,我能帮忙的。”
“打住!你那手艺,谁不知道,让你进厨房,我能反胃一个月。”
且!
这老头儿,有这么打击人的嘛!
郭保昌和刘格格干活非常利索,没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子,面条放在大盆里过水,一大碗炸酱,再加上各种菜码。
不愧是宅门少爷,吃的就是讲究。
“吃着!”
郭保昌说着,给自己倒酒,可刚倒了半杯,酒瓶子就被刘格格给抢了过去。
“又忘了?”
什么意思?
顾北看着纳闷,他知道郭保昌好酒,毕竟一个14岁就能干掉一瓶茅台的人,让他离开酒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今个家里来客了,就一杯!”
刘格格却不搭理他,直接拎着酒瓶子给锁进了柜子里。
“每天一两,多了没有!再说了,顾总又不喝,不用你陪着。”
郭保昌闻言,讪讪的笑着,看向了顾北:“瞧见没有,结婚干嘛啊,多个人管着,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白酒,每天就一两,抽烟也只能抽五根。”
说着还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烟盒,里面还剩下三根烟,是他这一天的量了。
“唉……”
郭保昌叹着气,觉得嘴里没滋没味儿的。
顾北见状笑了:“您可别不知足了,刘老师这是心疼您,怕您的身体出问题,您还不直达好歹了!”
“知,知,不但得知道,还得知足。”
郭保昌说着,一仰头把那一两酒给干掉了,咂摸咂摸嘴,连馋虫都没勾起来。
“吃饭!”
一大海碗面条,好在刘格格在吃上面没有限制郭保昌,不然的话,还真的是活着没滋味儿了。
郭保昌爱吃面,之前曾跟顾北说过,他当时在干校受管制劳动,平时吃得不好,有一次食堂做面条,他一个人吃了半桶。
提起这件事,郭保昌还会笑着调侃自己:每回吃面条,我都觉得过生日了。
其实,他连自己到底是哪天生的都不知道。
因为是被买来的,养母就拿他被买来的日子当做生日了。
后来虽然见过生母,但是生母早就把他的生日给忘记了,所以,他特别直白的表示:我非常讨厌她,特别讨厌。
“郭导,剧本的事!”
顾北开门见山,呼噜呼噜一碗面条就下去了。
郭保昌抬眼看向了顾北:“催得可真够紧的,待会儿,吃完了再说!”
顾北没再说什么,吃完饭,郭保昌就把顾北给带到了书房。
“赶紧给我来一根儿!”
呃?
“您不是……”
“我那是一天的定量,抽一根少一根了。”
说着接过了顾北的烟,点上一棵,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骆驼牌,但聊胜于无,现在只要是能冒烟的,他都能嘬上两口。
“以前我最烦家里来人串门,现在我是每天巴盼着来个人,最好是抽烟的人,憋的太难受了。”
说完,打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好几摞稿纸。
“都在这儿了,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可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交上去。”
顾北闻言好奇,拿过剧本直接翻到了最后。
呃?
故事的最后,还是白景琦的遗嘱,只不过和第一部最后留遗言给子孙后代,誓死不当亡国奴不同的是,这一份遗嘱,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对子孙的谆谆教诲。
“我,白景琦,生于光绪六年,今年86了。一只烤鸭是吃不动了,酒还能喝半坛子。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为昭示子孙后代,立此遗嘱:
景琦一生,无愧于祖先,无愧于家人。自日寇侵华以来,屡遭迫害,身陷囹圄,保住了秘方。为抗日尽了微薄之力,惟气节二字,不曾丝毫动摇。
光复之日,又遭诬陷,九死一生,虽百折而不屈。回首来路,刀光剑影,血迹斑斑,幸得解放,迎来盛世。
景琦未敢稍稍怠慢,举合营之首,献秘方于先,赴总...理之茶话会,参政.协之学习班,亦步亦趋,不甘落同仁之后。
无奈子孙不孝,为夺财产,父子相争,夫妻反目,兄弟结仇,姊妹相残,景琦已无回天之力,更不忍见后代子孙专以争夺财产为能事,不思进取。
自今日起,全部国宝珍玩尽献与故宫博物院。自今日起,放弃全部股息,以期子孙自食其力,报效国家。我死以后,如有子孙念及先祖之苦心,烧一陌纸钱,焚一柱清香。就说你已自立,你已成才,景琦死亦瞑目。”
前后两部,结尾都是以白景琦的遗嘱作为终结,两个遗嘱的内容却大不相同,第一部的遗嘱大义凛然,第二部的遗嘱感慨万千。
第一部演绎出白家的兴衰历程,第二部演绎出大宅门内的人心百态,这是白景琦的一生,也是近代百年历史的最真实写照。
通过这份遗嘱,能看得出白七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对着日寇的威逼利诱,毫不妥协的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看到家中的种种不幸,深刻意识到这样的封建家庭必被历史和社会所淘汰。
所以,他立下遗嘱,将股息全部放弃,将财产捐献给国家,并叮嘱后代,自立成材之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这个时候的白七爷,只是一个满腹辛酸的老人,对子孙后代割舍不下的长辈。
“您就打算写到这儿了?”
顾北将剧本放下,看向了郭保昌。
郭保昌迟疑半晌,最终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我也有一怕啊!”
怕什么?
顾北能猜到,如果按照郭保昌的意愿,剧中以他为原型的李天意,应该是大宅门故事第三部分的男主角。
但是那段历史,是谁都不愿意提及,并且极力回避的。
一旦写了,拍了,到时候,整个的故事都将会变成禁忌。
这就是郭保昌的怕!
是他半生的心血,他不能因为追求完美,就毁了这部作品。
“写到这里就足够了,七爷的故事到此结束,至于我的……我没本事,也没那个脸面跟我的养父相比,我那点儿故事拿出来,除了博取同情之外,也没什么用。”
顾北听着,随即点点头:“打算什么时候开机?”
郭保昌一愣:“不再看看剧本了?”
顾北笑道:“对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