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我敢写,你敢拍吗?
0.01秒记住本站域名 [5200xiaoshuo.com]

  “哟,是你小子啊!快进来,进来。”

  郭保昌在广西电影制片厂和陈恺歌做了好几年的同事,对这个后辈,一直非常欣赏。

  陈恺歌倒是不免有些尴尬,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被人喊“小子”。

  不过,对郭保昌,陈恺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当初他拍,要不是郭保昌帮着说话,没准儿就被人给整了。

  “郭导,带个朋友来,介绍给您认识。”

  “哦!好!好!进,请进!”

  “郭老师好!”

  顾北打了个招呼,便跟在陈恺歌的身后,一起走了进来,一栋老房子,水泥地面,大白墙,连房门都很破旧。

  进入房间之后是一条过道,过道旁边是厕所,厕所内勉强能看见几块瓷砖,再往前是一间不足七平米的小厨房。

  三个人一起到了客厅,除了一张沙发和组合柜上的电视之外只有一张床,旁边本该是卧室的地方反而被改成了一个小书房。

  这就是郭保昌的家,一个在十几岁,全国最困难的时候,就能拿着每个月40块零花钱的宅门少爷的家。

  这部电视剧前世非常有名,几乎全国各地的电视台都曾播过,加起来具体有多少遍,都很难数得清。

  郭保昌正是这部戏里白家养子李天意的原型。

  真正的故事和电视剧自然是不一样的,郭保昌原名李宝常,他养母郭蓉是百草厅的原型同仁堂乐家买去的,而当时乐家掌门人已经年过七十,郭蓉不可能有孩子。

  为了给自己一个希望,郭蓉便托人买了李宝常,改名郭保昌。

  闲聊了几句,陈恺歌直接道明来意。

  果然是为了郭保昌的手稿。

  唉……

  郭保昌长叹了一声,看看陈恺歌,又看了看顾北。

  “小子,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陈恺歌忙道:“郭导,我……我这是想……”

  郭保昌摆了摆手:“明白,都明白,你小子是想要帮我,对不对?行吧!”

  说完,郭保昌起身去了书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摞纸。

  啪!

  往桌子上一拍。

  “都在这儿了!”

  顾北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标题是——宅门逆子。

  呃?

  什么情况?

  不应该是吗?

  “郭老师,我能看看吗?”

  “看,随便看。”

  郭保昌一摆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顾北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翻开第一页:清光绪六年。

  果然还是大宅门。

  故事的第一幕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不过这应该是郭保昌的原稿,里面并没有为尊者讳,直接用了乐家。

  而且也不是乐家的二奶奶,而是三奶奶。

  往后看了一部分,情节上,跟很像,但是一些设定上却不尽相同。

  故事里的乐家一共有四个房头,主角是乐家四房的九爷乐镜宇。

  “郭老师,您这剧本里,直接用同仁堂,还直接用上了原名,就不怕乐家人找您麻烦啊?”

  郭保昌哈哈一笑,点上根最喜欢的骆驼牌香烟:“我怕什么啊?我这辈子什么没经历过,要是害怕,死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说起来,郭保昌还真的是个很倒霉的人,明明是苦出身,却成了大宅门的养子,小时候享过福,可也因为出身遭了大罪。

  下放农场劳动了好几年,差点儿被整死,据他在接受专访的时候说过,好几次都想到了要自杀。

  好不容易拨乱反正,苦尽甘来,开始了导演生涯,也拿奖拿到手软,可他的心里并不快乐,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干的事。

  对于两岁就被收养在大宅门里的他来说,脑子里始终充斥着对那个时代的迷恋。

  于是,他从十三岁就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在特殊时期,十几箱的资料和稿件两次被毁,可以说是呕心沥血,这两次打击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命。

  他也曾想过放弃,可那些故事太迷人了,生活在宅门里的那些人仿佛就在他眼前来回的转悠。

  于是,几年前,他又拿起笔,开始了第三次创作,就在即将完稿的时候,因为婚姻出现了问题,手稿再一次被前妻付之一炬。

  这一次,郭保昌真的下定决心要放弃了。

  再深圳的这几年,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那些人。

  可已经深深根植在他脑子里的东西,哪那么容易被抛弃啊!

  这次回京城,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连深圳那边的工作,他都给辞了,就为了能再次动笔,将这个故事写出来。

  为此,郭保昌谢绝了一切片约,甚至不与任何人来往。

  现在拿出来的这份手稿,是他之前整理,也是唯一保存下来的残本。

  听到郭保昌这么说,顾北也笑了。

  郭保昌的性格里,有他养父的影子,据说那位乐家九爷乐镜宇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混世魔王一般的性子。

  难怪,郭保昌最后能创作出白景琦这样一个人物。

  这份手稿残缺不全,不过里面的故事,大多都能和对得上。

  一直到最后,还是男主角在祠堂立遗嘱。

  “郭老师,您这个故事不全?”

  郭保昌摇摇头:“全不了,让人烧了三回。”

  养母烧了一次,认为是在自揭家丑,特殊时期烧过一次,被批判是封建毒草,前妻烧过一次,那是因为……

  “后面……应该还有故事吧?”

  郭保昌闻言一愣,瞪大了双眼看着顾北。

  “郭老师,您不准备把自己也加进去?”

  这下,郭保昌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盯着顾北半晌才开口道:“小子,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知道?”

  “略有耳闻!”

  郭保昌半晌无言,长叹了一声。

  “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顾北笑着:“乐镜宇老先生应该是您的养父吧?”

  一旁的陈恺歌闻言都懵了。

  什么玩意儿?

  养父?

  乐镜宇!

  同仁堂啊!?

  信息量太大,陈恺歌感觉cpU都要被烧了。

  “没错!你还真知道。”

  郭保昌被揭开了内心最不想触碰的一块地方之后,突然感觉到如释重负。

  “你刚才也没说错,后面确实还有,可我……写不出来!”

  不是写不出来,应该是不敢写才对。

  毕竟,谁也不愿意把自己一生当中最不光彩的经历,展示给别人看。

  “郭老师,能不能写得出来……咱们聊聊?”

  郭保昌看着顾北,眼神之中满是疑惑,刚刚陈恺歌介绍顾北的时候,提到了他是央视的一名编导,郭保昌立刻就猜到了陈恺歌的想法。

  无非就是想要托人帮忙,帮着他把这个故事给扮上荧屏。

  可现在他怎么觉得,顾北登门是来找茬儿的呢?

  越不想提,越不想回忆,这小子怎么还揪着不放了。

  “那就听你说说,我倒是真挺好奇,你到底知道多少?”

  顾北笑道:“那就从您高考的时候说起。”

  我日……

  郭保昌差点儿蹦起来,这还真是不客气啊!

  顾北却没理会郭保昌的反应,直接开口说道:“当年一个宅门少爷参加高考,成绩优异,可在那个年代,这种出身差一点儿就把少爷给坑死,当时几乎所有院校都不要……”

  “打住,你干脆说我就行了,别少爷,少爷的了。”

  得嘞!

  “行!听您的,我继续说,在那个特殊时期特殊环境下,您根本没有多好的出路,如果不是京影学院的一位老师拍着胸脯说您除了什么事都由他负责,您恐怕连京影学院都进不去。最后呢?最后你们俩一块挨批,在校园里见面,您都不敢打招呼。”

  郭保昌低下了头,这是他的亏心事,每每想起,都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顾北又继续说道:“被扣上了帽子之后,您被下放农场劳动,没日没夜的干活,遭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唯一的回家探视,您却为了摆脱这种煎熬,逼着自己的养母把家产都捐了,您是想要人为打造一个无产阶级,对吗?”

  郭保昌摘下了眼镜,叹了口气,那一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个人居然为了逃脱苦难,去逼迫辛辛苦苦将他养大的人。

  狼羔子!

  “劝说养母无果之后,您又一次在回家的时候,逼着养母说出亲生父母的消息,你不是想了解身世,你只是想摘掉脑袋上的帽子,证明自己是个苦出身,当时养母跟您说的话,还记得吗?”

  郭保昌一惊,眼神之中甚至带着点儿畏惧。

  “狼!养不熟的狼!”

  老太太的痛骂,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着。

  “小子,你到底是谁?乐家人,不对,你姓顾,那是你的母亲……”

  这些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只能是乐家人。

  顾北笑着摇摇头:“您不用猜了,我跟同仁堂乐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那你……”

  “您也不用问,我不会说我是怎么知道的,您就说,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郭保昌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面色晦暗的点了点头。

  “没错,你说的都没错,悔不当初啊!”

  顾北继续在伤口上撒盐:“没错,这是你的愧疚,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愧疚,养母把你养大,你竟然干出了这种事,郭老师,您是不是一直到现在都想把自己给弄死。”

  没错,每每想到当年干的混账事,他的心里都跟小刀子剜一样的疼、恨!

  恨他自己!

  “等一切都过去了,年迈的养母已经失去了一切,靠着卖抄家货过日子,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你被放了出来。”

  郭保昌的眼皮一阵跳动,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顾北继续说下去。

  但顾北哪会如他所愿。

  “回到家,你第一件事就是问养母‘你错了没有’,你想要把时代强加在你身上的苦,全都转嫁到养母的身上,认为自己的遭遇是出身问题和养母没有捐出家产的结果。”

  顾北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他上辈子看过一期大头娃娃主持的访谈节目,在那期节目上,郭保昌一点儿没隐瞒,将自己多不是东西,多浑蛋,当着全国观众的面,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是勇气!

  顾北在看那期节目的时候,感觉非常佩服。

  当时,知道这些事的人,差不多都已经不在了,郭保昌完全可以不说,继续维护着自己的形象,把一切都带进坟墓。

  可他还是说了,一点儿都没客气,甚至在节目上直言,自己就是个狼羔子。

  “最后老人家郁郁而终,临终前最后的遗言是什么,您应该还记得吧?”

  郭保昌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无牵挂!”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郭保昌声音哽咽的说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感觉心里像是有几把刀在狠狠的扎,越扎越深。

  “郭老师,其实……我挺理解你的,在当时的特殊环境下,您一个宅门少爷唯一的念想就是要摘掉帽子,你不愿意再被人当成狗仔子,不愿意想要上吊都没有机会,所以,这是你唯一能做的,找到生母,证明自己的出身不是剥削阶级。”

  “我没有资格评论对与错,我想,如果我有同样的经历,也许会比这些更加过分,更加狼心狗肺,毕竟我也经路过那个时代,当时的荒唐,确实让人很容易失去最基本的承受能力。”

  郭保昌不断叹气,眼泪不断落下。

  “小子,你今天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揭我的伤疤吧?”

  顾北依然笑着:“当然不是,只是看到这么一个好故事,却没有看到想要的结局,感觉有点儿遗憾,想请您继续写下去,将这个故事写完整了。”

  上辈子看过那期访谈节目之后,顾北一直觉得,之后的故事,要比更适合搬上荧幕。

  一部,讲述了白家几代人的兴衰荣辱,如果只聚焦白景琦这一个人物的话,实在是有点儿可惜了。

  当然,续集里面,郭保昌也提到了一些内容,比如李天意去寻找自己的生母,要求香秀放弃股息,放弃财产。

  但却只是蜻蜓点水,完全没有达到深刻的程度。

  “继续写?我敢往下写,小子,你是央视的人,我问问你,你敢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