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黑了。
连着几天，时不时的下一场雪，夜光映在道路两侧的雪堆上，倒是给行夜路的人照了亮。
今天难得没太多的事要忙，顾北也在开完会之后回了家。
临近年底，越来越冷，白天融化的雪到了晚上直接在路面上冻了一层冰。
顾北也不敢骑得太快，等到大院门口，已经七点多了。
天气暖和的时候，即便是这个点儿，大院里的邻居们依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现在天气冷了，又没到睡觉的时间，只能找些别的消遣方式。
“别动，胡了！”
“三条，这特么臭手。”
“就看这一张了，呦西，要的就是它。”
啪！
“嘿！炸胡，三哥，对不住，您得包了！”
从大院门口一路走过来到中院，至少有三四家聚了一帮人在打麻将。
玩得不大，没人举报的话，警察知道了也不会管。
忙活了一年，临近春节，也该让人们松快松快了。
顾家这会儿也亮着灯，不过家里从来不招赌，以前是顾北，现在是顾南，上了高中之后，学业越来越重，平时看电视都尽可能将音量调低，真要是来一帮人打牌，那还了得。
“谁啊？小北？”
顾北刚把自行车停在窗根底下，屋里就传来了李素芬的声音。
“妈！是我！”
顾北回应了一声，随后推门进了屋。
李素芬正在堂屋看电视，一起的还有顾孝武。
“爸！回来了！”
顾孝武“嗯”了一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心里正不痛快呢。
“怎么了？还因为那个二老歪的事生气呢？”
顾北说着，坐在了顾孝武旁边，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要我说，就不能惯着他，你瞧着吧，这次咱们退了，往后还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事呢！”
顾孝武说的，正是那天顾北他们一起去小河村的时候，闹着自家的地不再种菜，不跟顾北合作的那个二老歪。
当时，顾北放了话，二老歪家的土地就算是能刨出金子来，他也不要。
可这个二老歪也当真不孬，居然告到了县里，还举报小河村的村长支书跟外人联合坑害老百姓，拿着种粮食的土地种菜。
具体的顾北也不大清楚，都是听顾孝武回来说的。
要是头一年的话，包地种菜这生意说不定还真的让二老歪给搅黄了。
可如今已经证明过，这件事对当地老百姓是有好处的，家家户户也的确靠着种菜赚了钱。
二老歪再来闹，县里的领导还能听他放屁？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大力发展经济，农村自然也不例外，密云县的领导正在头疼该怎么带着辖区内的老百姓发家致富呢。
既然已经了有了成功的案例，自然得大力支持，哪能因为一个人的反对，就把对老百姓有好处，又能给领导们提供政绩的事给停了。
也就是现在的政策不明朗，否则的话，县里的领导怕是会直接发动整个县一起种菜。
可既然有人告，上面就得受理。
于是，就派人找到了正在小河村蹲点儿的顾孝武。
顾孝武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当即便大发雷霆，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带着乡亲们一起赚钱的。
要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选小河村了。
结果怎么样？
一开始是嫌收菜的价格给得低，想要涨价，遭拒之后，又跑到县里去告状。
怎么的？
真以为离开小河村，这菜头就当不成了？
买卖就干不下去了？
顾孝武直接找到秦村长把这件事说了，秦村长也被吓了一跳。
这条赚钱的路子可不能断。
上次因为贪心，已经得罪过顾家父子一次了，以前的情分差不多也消耗没了。
这回虽然不是他指示的，可谁让那二老歪是小河村的人呢。
真要是把顾家父子给惹急眼了，不再跟小河村合作，乡亲们靠什么赚钱？
难道还真的赶着大马车进城卖菜？
秦村长不敢怠慢，随后就召集了村干部商量，可商量了半晌也没个好招儿，最后只能将二老歪给带到了村部。
二老歪倒也光棍，直接表示，他也要种菜，地里的产出也得卖给顾家父子。
之前闹是为了能多得一点儿好处，结果不但没闹来，还把赚钱的路子给断了，他这才脑袋瓜子一热，跑到县里去告状。
当时，二老歪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赚不到钱，干脆就全都别赚，大家伙一起受穷。
县里倒是有人出面接待了他，可结果却万万没想到，顾家父子在农村收菜合理合法，而且，土地既然已经承包给了农民，那么种植什么，是粮食还是经济作物，县里根本不管。
这下二老歪可就抓瞎了。
好处一点儿没捞到，想要鱼死网破都不行。
这要咋整？
这些日子，家里婆娘，儿子，儿媳妇一直跟着他闹。
正打算认怂呢，人就被带到了村部。
秦村长问他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断了村里乡亲们的生计。
二老歪没敢再硬，直接把心里话说了。
认怂，想种菜，想赚钱。
他怂了，低头了，可顾孝武不答应啊！
那天一帮人围着他们父子俩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呢。
念在当年的情分上，顾孝武没跟村里撕破脸，可心里已经生了芥蒂，对当时跳得最欢实的二老歪，他可是当真腻歪透了。
不光是新仇，还有旧恨呢！
当初在特殊时期，二老歪在小河村也是个风云人物，顾孝武和李素芬刚下放到村里的时候，绝大多数的村民对他们夫妻还是很友善的，虽然有些爱占小便宜的，但做的也不算太过分。
唯独这个二老歪，见着俩人要么是“臭老九”，要么就是“走资派”，把听广播学来的那些羞辱人的名词都按在了顾孝武两口子的头上。
每次村里开大会，这个货还总是叫嚷着要将顾孝武夫妻揪出来批斗。
批他大爷的斗。
顾孝武听村里人说过，这个二老歪的爷爷就是地主，真要批斗的话，也该先批斗他这个地主家的狗崽子。
为了这事，一向沉稳的顾孝武当年在村里，没少跟二老歪打架。
之前来村里包地种菜，顾孝武念着年纪都大了，也不愿意再把当年那点儿污糟事亮出来，这才没单独把二老歪给摘出来。
结果，这孙子赚了钱，非但不感激，反而还蹦跶起来了。
顾孝武能惯着？
就算是认怂都不好使。
当即就表示了拒绝。
我儿子都发话了，当爹的哪能不支持，说不要就不要。
二老歪傻了眼，认怂都不好使，难道真的眼瞅着村里人都卖菜赚钱，他们一家干看着？
当然不行啊！
平时人家喝的粥比他家的稠，他看着都眼气。
真要是让他看着别人家都赚了钱，就他家没有，还不得直接气死啊！
村里既然解决不了，那就去县里。
说起来，这个二老歪也当真是能人，其他农民进城都心怀畏惧，更别说上县政府的大门了，可他愣是一点儿不慌。
找到县里的领导又哭又闹，把那位主管县里农业发展的领导也给整没辙了。
可这种事，他也不好直接下令，让顾孝武必须收二老歪家的菜。
只能商量着来。
顾孝武对上县里的领导，不好当面拒绝，只说要回家商量。
顾北在知道这件事以后，也没法继续硬下去，毕竟将来等政策宽松了以后，他们要扩大蔬菜事业，还得指望当地政府支持。
人家既然已经出面了，自然是希望顾家能退一步，不要将这件事继续闹下去。
“您说的都对！”
顾北笑着，给顾孝武把烟点上了。
“我说得对，你还让我退一步。”
这老头儿，脾气还挺倔的。
“爸，有的时候，退一步，也不丢人，对了，您是按我说的那样吧？”
这一步到底怎么退，跟谁退，也是有讲究的。
既然要退，就要看好了这个面子是卖给谁的。
卖给那个二老歪？
呸！
他也配！
要卖脸面也是卖给县里的领导。
看在领导的面子上，这件事就按领导的要求做。
县里的领导有了面子，往后的事才好办。
“是啊！我怕我压不住火，还带着小李一起去的！”
剧组停拍，李成儒原先的工作又办了停薪留职，他现在没事做，偶尔帮着顾孝武处理一些事。
“行了，我看小北这件事做得对，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人，影响了咱们的买卖，那个二老歪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素芬见顾孝武还是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也跟着说了一句。
对那个二老歪，李素芬也是记忆犹新。
说白了，就是个地赖子。
不要皮更不要脸。
“他能怎么着？”
李素芬道：“到时候咱们去村里收菜，他往车前面一躺，你还能直接轧死他啊？”
呃……
顾孝武还真被问住了，仔细想想，依着二老歪的为人，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真……憋气！”
顾北连忙劝道：“爸，不值当的，我妈说的没错，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人，影响了咱们的生意，还是那句话，退一步，不丢人，没有拿着瓷器碰瓦罐的，他再怎么能折腾，也就是在村里，咱们可不一样。”
听顾北这么说，顾孝武心里也舒服了一点儿：“行，谁让你是老板呢，听你的。”
“哟！爸，您才是老板，我就是给您一个建议，该怎么做，您拿主意。”
屁！
顾孝武瞪了顾北一眼，终归开始没再纠结这件事。
正如媳妇儿和儿子说的，为了这么一个无赖，不值当的。
“不过……爸，这个事，您还得跟秦村长和满仓支书打个招呼，只此一次，如果再有人闹起来，小河村的菜，咱们指定不要了，当然了，合理的诉求可以商量，但是找上门威胁，咱们不吃这一套，想赚钱的人多了，咱们也不是非得收小河村的菜。”
李素芬也跟着说：“儿子说得对，咱们可不是怕了，是给县里领导面子，才退的这一步，可别让有的人想差了。”
顾孝武听着连连点头：“行，我过两天再去一趟，到时候，跟老秦他们掰扯清楚了，不光是小河村，其他村子也一样，别刚赚俩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合理的要求可以提，可谁要是闹腾，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件事至此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至于以后，会不会还有人闹事，到时候再说，见招拆招，大不了去河北包地，反正也没远多少。
“光顾着说话了，小北，还没吃吧？”
“没呢！进门先哄我爸，我爸心里憋着气呢，我能吃得下？”
听了这话，顾孝武反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板着脸甩过来一句：“你小子……放什么屁，拿你老子当三岁孩子呢！”
顾北笑道：“我哪敢啊，您是我爹。”
李素芬也笑了：“行了，行了，多大岁数的人了，我看你还真跟个孩子一样，小北，等着，妈给你热菜去！”
说完，李素芬起身就去了厨房。
顾北趁着这个机会去顾南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高一的题，他现在居然都看不明白了，赶紧败退。
“妈，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现在天冷了，馄饨铺子的生意，在顾北看来，也会受到影响。
“好着呢，到了饭点儿，人就没断过。”
嗬！
这倒是稀奇。
正准备问问具体的情况，可还没等他开口呢，李素芬就先抢了麦。
“店里的生意不用你管，我问你件事。”
顾北一愣，随口说道：“什么事啊？”
“小旭是不是来京城了？”
呃……
顾北把这茬儿给忘了，大院里还住着一个姬培杰，这两天在王利平手底下饱受折磨，这小丫头怕是早就把顾北这个始作俑者恨透了。
少不了在李素芬面前吐槽，说着说着自然会提到陈小旭。
顾北到现在也不明白，李素芬咋就认定陈小旭是内定的儿媳妇了？
“妈，我的事……”
“你先回答我，小旭是不是来京城了？”
顾孝武也竖起了耳朵，对顾北的终身大事，他虽然很少过问，但并不代表不关心，再过了这个年，顾北可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