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地势较高，对面公路上的车灯已经连成了片，仔细倾听，隐约能听见杂乱人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咧咧嘴，他俩都明白，今晚惹的不是小事儿，上百辆豪车挤在午夜的城乡公路上，一群人持枪械斗，死伤两命。这是小事儿吗？不但会轰动整个燕城，弄不好都得轰动全国。在这个枪案必究、命案必破的时代，估计公安部都得严令督办此案。

    杀人现场那强大的阵容令两个纨绔成性的富二代目瞪口呆，无形的压力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两人对望一眼，啥也别说了，此时换做谁都只有一个心思——逃！逃的越远越好！越远离是非中心，才越安全。一切都等着自己那手眼通天的爹去抵挡吧!谁让你把我们培养成坑爹的二代来着……

    第一辆经过的出租车他俩没敢拦。第一，人家亮着计价灯，说明车上有乘客。第二，他俩觉得自己这一脚黑泥不太妥当，几公里之外正在侦破枪击命案，这边两个衣着时髦的年轻人深夜拦车，不会引起司机和乘客的怀疑吗？他们报警怎么办？岂不是束手就擒？

    真后悔，电话没扔前派人来接自己多好！

    俩人一商量，先别在公路上拦车了，干脆步行几公里到镇子上再说吧！在安全和劳累相冲突时，劳累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步行也不敢大大方方地在公路上走，两个人遛着公路边的树空，快步奔着有灯火的方向小跑。远远看到车灯，还得先躲起来，等车过去再继续走。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五十分钟后，两人才摸进镇子。先找了个臭水沟，涮了涮鞋帮和裤脚上的泥巴，然后才敢钻进小巷，向灯光稍亮一些的街口走去……

    这个镇子不大，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都是成片的六七层高居民楼，也有一部分平房，像矬子一样蹲在楼房背后。这里虽然地处城郊，但两个人从来没来过。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大多数窗口都是黑的，除了偶尔的汽车马达声，小镇一片寂静。

    两人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街过巷，一边小声商量。蒋志威问黄柏：“你是咋安排的？”

    黄柏小声说：“除了我爸，我也没敢给别人打电话。哑仆他们的电话我也没回，我合计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声过去再说。”

    蒋志威一听，心里暗骂：这个整天只顾吃喝玩乐的废物，一到关键时刻就蒙圈，连自己一半都不如，幸亏出生在豪门，否则一辈子都看不见后脑勺！

    他瞥了黄柏一眼，发现黄柏那张肥脸恶心极了，一副酒囊饭袋的熊样儿。叹了口气说：“我安排二猛他们去准备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通过各种关系，找到稳妥的渠道，很快就能出境。不行的话，你就跟着我吧！咱们出去后，先到非洲或欧洲避一避。”

    “能……能那么顺利吗？”黄柏的胖脸上显出了几分兴奋，但还是将信将疑。

    “嗨！最不济也能去缅甸、越南、俄罗斯这些方便偷渡的地方，只要出去就好办！”

    “好！那我听你的！老三，关键时刻你比我强！”黄柏轻松了许多，肥脸上绽开了一丝难看的苦笑。

    “操！谁有你厉害，抬手一梭子，直接撂倒俩。”蒋志威挖苦了一句。

    “嗨！老三，别挤兑我啦！现在我都后怕死了！”

    “怕啥！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那牛逼样儿就天老大你老二，恐怕一百年也跟‘怕’扯不上关系吧！嘿嘿……”蒋志威嘲弄地拍了拍黄柏肥厚的肩膀。

    “唉！说真的，当时我脑子涨乎乎的，血直往脑门上顶，看着姓魏的那孙子样儿，连想都没想，直接一梭子搂出去了，那叫爽！跟沙漠里打戈壁狼俩心情，直到手枪卡壳我才清醒，这两口冰儿抽的！嗨！”黄柏后悔不迭地摇头叹息。

    蒋志威想了想，声音不大地说：“哥们儿，现在咱俩只能祈祷姓魏那孙子就是个东北老炮儿，可别真有啥后台，否则事儿不好摆平啊！”

    “估计那孙子有俩钱儿！要不然能敢到咱哥们儿面前装大尾巴狼嘛！”

    “该！也是他作死！不到咱这儿装孙子，能有这一出吗？”

    “那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小胡同里边聊边走，偶尔遇见行人，他俩也不在意。突然，面前一片开朗，仔细一瞅，原来到了镇子中心的十字街口。有几辆出租车在水果摊旁边待客，几个司机哟五喝六地围坐在烧烤店门前吃喝，烟雾缭绕，气氛十分融洽，一点也没有暗藏杀机的阴郁。

    也许远离血腥现场就淡漠了紧张和恐慌，多年养成的嚣张又浮现在黄柏那张恶少肥脸上。他伸出胖手拍了拍停在最外侧那台捷达出租车的顶棚，扯着桑门喊：“谁的车？走不走？”

    “走，走！”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小跑着奔了过来，脸上挂着迎来送往的职业笑容，“嗨！去哪儿啊您呐？”

    “东城。”

    黄柏说着就把住了副驾驶车门的手抠。

    “得嘞！上车。”

    司机钻进车里，探身摁开副驾驶的门锁。

    蒋志威拉开右侧后门，正打算往车里钻，突然，几双有力的大手一下将他摁趴在车门上，有人大喊：“别动！警察！”

    “别动，别动！”

    “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枪！”

    “别动，别动啊！”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蒋志威弄蒙了，他急忙大喊：“放开！放开！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与此同时，旁边的黄柏也和蒋志威一样，被三四个大汉摁在出租车的前机盖上，从头到脚，仔细地搜身……

    黄柏大声喊：“干嘛？干嘛？放开我……放开我……”

    “没武器，连手机都没有。裤腿湿的，脚上有泥。”一个大汉细致地搜过了蒋志威的全身，然后回头对另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中年人说。

    那边黄柏也被搜完了，得出的结论一样：没有武器，连手机都没有，裤腿是湿的。

    两个人被一群大汉按着胳膊压在出租车身上，那个中年人扳着蒋志威的头瞅了瞅，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呢？”

    说话期间，黄柏被几个人拽到了十几米外的另一辆出租车的背面。此刻，蒋志威全明白了，自己和黄柏碰上了在路口蹲点的警察，说不说真话都是凶多吉少。如果不说真话，就说明更有问题，而且最终逃不过警方的侦查，还不如直接把一切都直说了，反正自己没杀人，是清白的，又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主意已定，蒋志威咽了一下口水，用放弃抵抗的眼神看着中年男子说：“我叫蒋志威，身份证和驾驶证都在车内的包里。”

    中年男子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一丝轻松的表情，赶忙冲对面的那伙人喊：“他叫啥？问出来没有？”

    “他说他叫王海，朝阳区的。”

    那边回答完，中年男子急忙回头，正好捕捉到蒋志威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惊讶表情，皱着眉头问：“他叫啥？”

    蒋志威连犹豫都没犹豫，脱口就说：“黄柏。”

    他不是不讲哥们义气，因为他知道，替黄柏再去硬抗一点意义都没有，用不了一个回合，警察就能问个水落石出。

    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轻松了，从腰里掏出对讲机，大声说：“郝局，郝局，蒋志威、黄柏到位。蒋志威、黄柏到位。与现场四辆跑车中两辆车的车主吻合。”

    “收到，收到，速将二人押回局里！速将二人押回局里！留一队人继续守住路口，留一队人继续守住路口。”

    对讲机里传出十分磁性又沉稳的声音。

    “收到，收到，完毕。”

    “小王，带着你们组的人，继续留守路口，发现可疑人物严格盘查，从化工厂方向过来的车都要检查。”

    “是，耿队，放心吧！”

    被称作耿队的中年男子一摆手，包括这个叫小王的汉子在内，六七个人紧紧抓住蒋志威的胳膊，拥着他走向另一个小胡同，那里停了一台丰田大霸王越野车。在被推进车里之前，他被戴上了背铐。同时，他看见黄柏被塞进了十几米外的一台北京吉普车里。

    车子启动，像怪兽一样冲进灯光斑驳的暗夜里。此时，蒋志威只有一个感慨，那就是警方的排兵布阵太神速了！从案发到现在还不到三个小时，竟然查出了现场车主的姓名，又在各个路口布下了重兵。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抓住了自己和黄柏这两个首犯。

    “其他人呢？”

    耿队的一句话打断了蒋志威的感慨，他没有太慌乱，雄厚的家族势力给了他十足的信心，轻咳了一下，平静地说：“都跑了，具体跑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但我没开枪……”

    “闭嘴！这个问题待会儿再说。”

    坐在副驾驶位的耿队用粗壮的手指点了他一下，样子很凶悍，给蒋志威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同时，他的优越感也死于这个凌晨。

    “能不能联系上他们？尤其是另两台布加迪的主人？”耿队的目光刚直而威严，被浓密胡茬包围的薄嘴唇动了动。

    蒋志威未加考虑，爽快地说：“能。但是我的电话扔了，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开机？”

    耿队点了一下头，坐在蒋志威左侧的一个男人递给他一支中南海香烟，右侧的男人为他点火。

    “行，态度不错，对你有好处，说一下号码。”

    耿队态度和蔼了许多，左侧脸颊出现了一个很不自然的酒窝。蒋志威猜测，也许这个酒窝是枪伤或刀伤造成的。

    “1xxx7777777是杜野的，1xxx3333333是韩铮铮的，他俩也没开枪杀人。”

    “先别说那个，如果通了，你跟他俩约个地方见面。”耿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拿出一部折叠三星W999手机，开始快速拨号……

    蒋志威心想，他俩没下车就被人打蒙了，和自己一样，也没参与杀人，抓到他们也没关系，跟警察把情况说明白就得了！一会儿电话如果能接通，自己不妨直接劝劝他们，别让警察费劲儿了，干脆自首算了。

    可是，耿队连续拨了两个号码，显示都是关机状态。

    “都谁身上有枪？”耿队放下手机，盯着蒋志威的眼睛问。

    “这……”

    还没等蒋志威说出下文，耿队的对讲机响了，“耿队，耿队。”

    “请讲，请讲。”

    “我车上这小子说他爹是黄氏跨国集团老总黄宗仁。”

    “哼！别说是黄宗仁，就是李宗仁都没用。”耿队狠狠地撇了撇嘴。

    “他说你车上那位……嗯……”

    “明白，明白。”

    对讲机里的声音尖厉刺耳，但也没有最后这句话让蒋志威感觉刺耳，这明显是黄柏说了自己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是说自己的家庭背景，还是说自己参与开枪杀人了？

    惴惴不安中，越野车已经驶入一个大院。蒋志威特意看了看门匾，上书几个大字：平乡公安分局。

    被带进大厅时，蒋志威扭头看见押着黄柏的北京吉普也拐进了大院。

    他被几个人拥着上了四楼，带到一个办公室。几张不太整齐的办公桌对面，有一张他第一次见到的铁椅子，全部是铁板焊成的，坐上去之后，膝盖前有一个铁桌板，一合，咔嚓一声，他就被锁在里面，双手也被锁在了铁桌板上的锁环里，插翅难逃。

    刚被锁好，耿队的对讲机又响了起来。他向门外跨了几步，意在回避着蒋志威。但蒋志威仍然听见了对讲内容。

    “耿队耿队！”

    “请讲请讲！”

    “你不用出来了，另外两台布加迪跑车的主人也到位了。”

    “在哪儿逮着的？”

    “昌平城区的一家浴池里。”

    “噢！辛苦了，你们队一共抓了多少人？”

    “十一个，你们队呢？”

    “抓了十七个，还有两条大鱼。”

    “牛逼！那你更不用出来了！”

    “我还是请示一下方局吧！”

    “方局现在正忙呢！我向他报告时，他让我把这些情况转告你。还说谁抓的人就由谁连夜突审，尽快把审讯结果报上去。区、市领导都被惊动了，等着破案呢！”

    作者 田阿瞒 说：泱泱大国的崛起，衍生里一批富二代、官二代，当财富像代谢物一样成为负累时，我们孱弱的心智能够甄别蜜汁深处的鹤顶红吗？

    生生死死，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身处卑微才能看到真相，经历过了，才能在浮躁中构筑内蕴绝妙的天平。愿本部小说为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贵们架起一道长虹，莫使千百年所积善业，在今世流为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