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近二十个回合,石大军占些上风,鞭梢掠过头顶扫落端方的襥头。发髻一乱他不得不退回自家阵内,叫道:“儿郎们护住本将!”
众人一拥上前抢他回来,石大军部也重新变回雁翅阵,便围将上来攻打对方的两翼。
正鸡飞狗跳之际端方派出去接后续部队的船回来了,见状不敢靠岸,只得将人卸在南岸上,然后又掉头回来接这边的人。
一来一回的功夫,端方的人已经步步后退到了水线上。他们是乌合之众,即便端家兄弟训练也不过才几日,哪里顶得住有战斗经验的青衫队,那金花阵更是闻所未闻了。
只听端方大叫:“儿郎们快上船,撤退!”众人便溃散了,纷纷丢了兵器、扔掉头盔,涉水爬上船或把住船帮……。
这边石大军制止了部下的追击,倒不是给那端方面子,他怕再追下去自己人乱了阵脚,而且也担心码头那边别出什么意外。
于是在青衫队的欢呼声中,端方等人惊魂未定地回到南岸。“兄长、兄长,你没事吧?”端严跑来将披风给端方披在肩上。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那青衫队的头领果真厉害,为兄拼尽全力也只能堪堪抵挡而已。”说着他给端严看自己被震裂的虎口。
“兄长都难以抵挡?这可如何是好?”端严大惊。
端方看看周围:“队伍不能呆在这里,咱们赶紧回城,紧闭城门再做商议!”端严听了连忙叫起众人回城,匆匆点检失了四十余人,也算不小的损失。
李丹见到岑五是在过桥之后。他原本以为这人身材高大魁梧,没想到是个外形瘦小,容貌丑陋的,两条胳膊似乎还没有陆九的大拇指粗。
光看外形,“好鬼”这个称呼真是贴切极了。“君不随我等去么?”李丹关切地问:“万一这事有人报上去,只怕伤了君的性命,那可是我之罪过了。”
“爵爷不嫌某丑陋鄙薄,待我如常,已非常人所能。如今亲娘尚在,身不由己。待侍奉老人家终年,福必追随爵爷,到时还望容纳。”岑五叉手恭敬回答。
“五兄纯孝,老人幸福,些许薄礼,请为老人家添寿。”李丹亲手奉上五十贯钱钞。
岑五见他以为老人添寿之名,不好不接,谦逊一番便接下了,然后说:“有福在,至少北郭一定心向朝廷。待光复之日,福定为前驱!”
“五兄信人,我记住了!”李丹转向雷吉士:“先生,五兄来时无人看到吧?”
“爵爷放心,我们把每个人眼睛都蒙住了,用提人问话的口实带他出来,使马车载到这边。待会儿再用这法子送回去,再无人能疑!”
李丹点头:“那就劳烦先生。”说完对岑五道了珍重,上马追赶大队。待他与前队会合,传令来报,说城里出来伙贼兵抢滩,结果被一片石给打回去了。
“嗯,这个石头终于开窍,知道不轻举妄动了。”李丹听完汇报笑着对高汉子说:“看来那三鞭打得有效果!”
“而且恰到好处。”高汉子很少见地奉承了一句,李丹哈哈大笑。山下路上,车马接连不断。
先头的第二连部队已经抵达清湖,并在菡萏山布防,后续大队进入清湖休息,工程排开始查看嵬河上的过河点及桥梁情况。
每个人心里都高兴至极,因为都知道只要抵达清湖,前面已经没有多少可以阻止全营回家的力量,他们终于突破重围出来了!
“哗啦!”,李肃一脚踹塌了放杜鹃花的架子,整盆花倒在地上,破碎的陶片溅得到处都是。
“啊哟,这是怎么啦,进门就这样大火气?”大奶奶窦氏听说老爷到家,便过来看看,刚进门就唬得全身一颤。她狐疑地看眼缩在一旁的李长景,后者悄悄摆手表示不干自己的事。
窦氏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下人们进来收拾、打扫,一面暗地咬牙。这盆杜鹃可是好品种,她花了不少钱和心血在上面呢。
“那些王八蛋,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势利小人!”李肃还在屋里打转转,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你说的是谁呀?”窦奶奶刚说完这话就见李长景给自己使眼色,急忙喝令屋里的人都先出去,自己倒了杯茶走过去,和李肃并排坐在床边,将水放在他手里。
“老爷慢慢说,别为了些小人气着自己,那可不值当了。”
“还不是布政使司那些人?个个拿了钱却不办事情,和南京留守司那班人一样!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再有消息定报与汝知,什么僧多粥少且再忍耐,全是应付光景!”
李素喝了水,烦躁地拍着床沿:“事情再简单不过,那猢狲毁我名誉、夺我家产只需一纸公文言辞切责,我就不信县里还敢袖手旁观!
可你看看布政使司衙门那些人,好像我求他们做什么难题般,个个口称难办,还要我别难为他们。真真不可理喻!”
“那……南京礼部的差事……还是没有下文?”窦奶奶对男人间的争执没兴趣,在她看来,那余干城里的损失实在不算什么,只要你当了官,要想挣回这些损失,还不是两三个月间的事?
“唉,都说没见到有下来的公文,有人说现在皇上忙着打仗和准备太后寿辰,以及明春京师的大比,所以兴许将这类事情放在后面了。
有人说那位置据说给了别人,燕若兄不如再等等,看其他机会。都是些官腔屁话!”
“什么?这、这官难道还能想给谁就给谁?”窦奶奶愤怒了,说好属于自家男人的职位,凭什么给了别人?
“哼,你以为?这帮家伙为了五百两什么事都做得出!”
“这不公平!”窦奶奶想想:“你没去找唐棣轩?兴许他能帮你。”
“唉!我现在都不敢去找他。”李肃说:“自石帅上任以来他便不主动找我了,估摸着这里头既有保密的意思,同时也是避嫌。
你说,这石帅一来就提倡清廉、实干,我现在要找个人打探消息都很不方便!”
“虽如此,但唐大人与你有同门之谊、朋友之义,可谓休戚与共、祸福同舟,他岂有不管你的道理?”窦氏撅撅嘴:
“连我们女人家都知道闺门里要帮自己人哩,定是你要么话没说到,要么银子没用到,我就不信他会抛下你自顾自了。
你若得他点拨,哪里还用得到四处奔走?依我看也别到处使劲了,倒不如就抱这一株大树的好!”
这番话让李肃踌躇起来,过了会儿忽然起身,窦氏冷笑一声。李肃问她笑什么,窦氏道:“在我这里便是妇道人家屁也不懂,看来还得去那屋里求个主张!”
李肃晓得她指文氏,涨红面皮赶紧道:“你看,你是当家大娘子……。”
“行啦,妾身晓得,要明礼晓事,不能妒嫉,你去吧,赶紧求个主意,省得咱家的钱财拿出去满天下乱洒,最终便宜了那些吃人的官僚们!”窦氏翻着眼皮嘟囔。
她越这么说,李肃反而越不敢走了,最后还是窦氏伸手抓起鸡毛掸子,李肃这才嘿嘿笑着急急忙忙出来,整整衣服往西厢来找文氏。
他一回家就摔锅砸碗地闹出甚大动静,那文氏当然早听到了。从丫头小媛早从李长景那儿套出原委来,文氏坐在梳妆台前想了会儿,便听房门一响李肃走进来。
文氏坐着没动,从头上拔下钗来叹口气。李肃进门便听她叹气,不由怔了下,忙问:“这是怎的?可是何人给姐姐气受了?”
说着便看小媛,见那丫头悄悄摆手,有些摸不着头脑,加着小心走过去拾起桌上的金钗来看看,问:“可是这钗不如姐姐的意?”
文氏出身商家,娘家做丝绵、麻、夏布生意,声闻江南。嫁过来以后为李肃理财、打理生意,是位不折不扣的女财神。
加上她比李肃小了整二十岁,人漂亮、有主意,所以虽只生了个女儿,却甚得李肃宠爱。在屋里李大老爷都是唤她“姐姐”的,却是闺中爱称,实与年龄无关。
文氏听丈夫说话,指着铜镜里说:“人老珠黄,要它何用?”
李肃吓一跳:“姐姐尚值青春,何出此不利之言?”
“且不能助夫君,便是无用之人!”
“诶,不可如此妄加菲薄。”李肃赶紧在她身边坐下:对她道:“为夫这一向来心慌意乱,所谓有病乱投医是也。没有及时来向姐姐请教,还望海涵。”说着作个揖。
文氏连忙福下去,然后问:“不知阿郎如今究竟迷在何处?还望以实相告,不然妾又怎知该如何相助呢?”
李肃连着答了几个是字,然后将自己来南昌后等待南京公文却一直不见下来,又四处咨询查问无果,不得要领等事,并近来江南西道官场上的变化细细讲了一遍。
而后见文氏沉思了会儿,问李肃:“就这些?”
李肃愣住:“我如今所关心者,可不就是这乌纱之事?”
“不对,”文氏摇头:“若只有这事,那些位大人们没理由搪塞老爷。
况且方才老爷说不仅向南京吏部、礼部询问过,而且还找过这边布政司的经历、都事们,甚至还与提刑按察司的佥事大人往来。老爷找按察司的人却是为何?”
“呃,咳!也没什么,顺便说说咱家那个小孽畜的事情。我是长辈,总不能就这样被他拿捏,那不是为人所笑?再者,咱们亏了那么多钱财,我得叫他吐出来!”
李肃愤愤地挥舞着拳头。文氏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说完,开口说:“老爷且莫要激动,听妾身说。丹哥儿虽然没收了咱们部分家产,但这件事他占理,你可不能拿着到处去说。”
“这叫什么道理,难道我被打了还得贴个笑脸不成?”
“恐怕是这样。”文氏温声劝道:“您想想,您是赋闲的官员,临战先走这个名声好说不好听,何苦要自己到处去讲,唯恐旁人不知么?”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但朝廷怎么想您猜得到吗?唐大人不惜出动水师将咱们全家接出余干,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对您、对唐大人都不好。
现在上下官员都在忙着打仗的事,人人心思都在如何将杨家父子赶出江西甚至就地剿灭这事上,谁会把咱们损失的那几千两银子放在心里?
依妾看来,这件事恐怕您不能这么去说:我侄儿要保城池,所以将我财产没收了。
这话别人听了躲还来不及,哪敢再沾惹?深究下去,对大家都不利。”文氏说着,将头上的首饰一件件取下,叹口气拉住李肃的手:
“就算您要针对丹哥儿,那也不在这个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您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乌纱帽,那就不要让这个事夹缠进来,越简单越好!”
“嗯,也许有道理。”李肃点头。
“我看呐,您还是回趟余干,先瞧瞧到底咱们损失了多少再和丹哥儿说话,而且即便要提也得是在以后找合适的机会再说,不是现在。”文氏摇摇头说。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做眼前的急务,再说其它?”
“对!”
“好,听你的。”李肃心想先便宜那个孽畜几天。
文氏又劝他不要到处烧香了,还是去约唐轩,或者悄悄选个隐秘的地方见面最好。一定要从唐轩那里弄清楚南京礼部那边到底情况如何,以及什么缘故。
李肃听了文氏的话,便到书房叫来李长景,和他暗暗地商议了好阵子。
次日李长景便派了得力的家人以探望三老爷李严的名义去了余干,他自己亲自来唐轩门前求见。不料一连两天唐轩竟未出现,最后来见他的是唐福——唐府管家。
他亲切地拉着李长景到街上,找个轩敞的酒家叫“四海居”,坐下来点了四、五样时新菜蔬,酒过三巡才告诉李长景现在唐轩被石毫委以督办粮草的重任,所以非常忙碌,甚至可谓焦头烂额,实在没功夫也没心情出来吃酒。
“这……,”李长景皱眉。
“怎么,贵府那边不好交差?”唐福笑眯眯地问,他是个五十岁的中年人,辈分上还比唐轩高一辈,所以李长景对他也不敢太急躁。
“当初我家老爷是接了贵府大老爷的信,并派船来接他到南昌等候南京公文的,可这几个月过去没动静……。
我家老爷就想知道个实话,这事究竟还有没有戏,若没有他便要回余干去了。
家里生意、生产都照顾不上,眼看就要坐吃山空,故而着急得很,还望唐参政给个话指示清楚才好。”
“呵呵,贵府还会坐吃山空?谁不知道你家留在余干的浮财便有数千两之多?林管家说话也忒夸大些。”
唐福这句揶揄的话让李长景脸上一红,暗自骂了李丹几遍,然后悻悻地拱手:“拢共就那么些,还让自家侄儿给祸害了,让唐管家见笑。”
“诶,林管家这话可错了。贵府李三郎毁家纾难解了余干之围,这怎能叫祸害呢?”唐福纠正他:“就凭他这份心,别说一个武骑尉了,便是更高的爵位也当得起!”
“什么?爵位?”李长景大吃一惊。
“怎么,贵府还不知道?皇上特旨,赐李三郎爵一级,并任他为饶州团练使兼江西宣抚司经历,那可是六品呐!你们家大老爷怎么会不知此事?”
“我家老爷在南昌寓居,连邸报也看不到,哪里知晓这些?”李长景苦笑。
原来在余干时,因李肃是赋闲官员,县里接到邸报从来都会抄录一份给李府,现在来了南昌,谁还将他放在心上?
他俩都没察觉,当提到李三郎时,门口路过的店伙计飞快地朝里面瞥了眼。
“哦!”唐福恍然,赶紧问:“那后来的事想必贵府更不知道了?”
说完便将青衫队配合官军连克进贤、东乡、余江、金溪,后来又在青泥击败杨贺先锋,阵斩其堂侄杨鹊等事讲了,
并告诉他后来青衫队在宜黄、崇仁和临川间挡住了江山军的突围和反击,使官军在临川西南仙盖山完成了对杨贺部的包围,大战后杨贺率少数部众逃入罗山,其子杨星不知所踪。
“现在各路官军都在往罗山围剿,争取能够毕其全功。”唐福夹起一只虾饺放进嘴里吃了,用锦帕揩揩嘴角,微笑说:
“十万乱军旬月之间灰飞烟灭,这是大功!石帅已经带标兵营亲往丰城督战,临走留下话,说:青衫队乃各地团练之最强者,陛下看重,无得怠慢!
你听听,这话是多么高的评价!想必贵府三郎今后的路……一定不差!”
带着满心的震惊,李长景刚踏进府门,就听堂下廊子上阵阵哀嚎。连忙跑过去一看,见挨打的正是自己派往余干的那名家人。“这、这却是为何?”他喝止了行刑吃惊地问。
“林管家救我,老爷他、他说要把我打死!”那家人哀痛不已,连连催他去替自己求情。
“我替你求情可以,但……究竟是因为什么呀?”
“我亦不知!”那家人哭着回答:“小人回来,老爷问话都是如实回答,谁知老爷忽然就急了要打死我……。”
“行了,我去找老爷。尔等且住,我回来之前不许行刑!”李长景说完一溜小跑来见李肃,见他正靠在躺椅上瞪眼喘大气,脸憋得通红。满屋子丫头、婆子乱得团团转。
窦氏哭成个泪人一般。还是文氏拿主意,分派人手有叫郎中的,有去取冰水的,有拿软垫子的。
没多会儿,郎中来了,望面上一瞧,摆手道:“无碍,急火攻心而已。老夫扎两针,只要镇静下来能睡过去便是无事。”说着便叫取火烛来,他就着火上燎了针头,在人中和百会各扎一针。
众人眼睛都瞧着,半盏茶功夫,李肃面色渐渐褪下去,眼睛微闭。郎中取了针,把过脉象,点点头。众人知道无碍了,脸上都转阴为晴。
窦氏领着两位姨娘给郎中行礼,文氏便送郎中出来并付了诊费。
回过头来看见李长景,才知道廊下还有个被打屁股的等着发落,挥挥手:“叫他们扶回去好生养伤,还有把嘴闭紧不要乱说!”
“姨娘可知究竟为了何事?”李长景这会儿还一头雾水。
“咳,这小子没个眼里劲儿,活该!”文姨娘骂道:
“一回来就夸说余干如今怎么好,李三郎如何本事,又说什么他被皇帝封官赐爵如今多么风光等等,你说老爷不打这种人打谁?还好老爷无事,不然我也要狠心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