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用力拍了下腰间的刀鞘:“我有刀呵,他们谁敢胡说?”
阿莲听了给他个鬼脸,李丹笑着挽起箭袖,说:“妹子稍待,看我画张来给你瞧瞧!”说完进屋去,找纸、磨墨。
正在舔笔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说话,然后雨桐便来到门外说:“公子,客人走了,我家二老爷派人来请您到前厅哩。”
“哦,好,就来!”
李丹心想这徐同热情的真不是时候,本想就着刚才的素描稿画张三尺全开的,看来没时间了,只好改个戏码。
他略一思索,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下四句,然后跑到门口。
“不好意思,本想留幅画的,看来没时间了,只好仓促写了四句。下次来再给妹妹画罢,那幅字写得不好,见笑、见笑!”
“你写完了?”阿英惊讶。
“嘁,功夫不到家还找借口!”阿莲说着,蹦跳着先进屋去了。
“唔,下次再画,不好让长辈等着。”李丹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摘下夹板上的那张素描递过来:“阿姊先收着,聊胜于无呗。”说完低下头匆匆地逃走了。
“什么东西呀就让我收着?”阿英低头一看,吓得立即藏到背后,看看院子里现在没别人,心里跳得厉害却忍不住又拿出来看了两次,却是越看越喜欢
。“咦,阿莲呢?”她忽然想起来,赶紧往屋里跑,瞧见阿莲正对着桌上一张写了字的富春元书纸发呆。“看什么呐,这样入神?”她绕到桌后一瞧,也愣住了。
这是一首诗。
玉阶堂前芍药英,
粉妆扶摇笑清风。
凝神敛衽听流水,
谪仙一望难远行。
这座花厅的台阶乃是两块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汉白玉,所以这座花厅匾额上题着“玉阶堂”三个字,诗与景正是相对的。
李丹一直随韩安学习书、画,他的字本意是要学习二王的飘逸、灵动。
带兵之后手书制令,渐渐养成些刚硬的风骨,所以写出来的这幅草书作品与普通士子文人不同,别有种英气勃发的味道在里面。
“咦,阿姊手里是什么?给我看看。”阿莲人小鬼大,一眼发现了阿英背在身后的手上捏着张纸。才伸手要拿过来,她姐姐像着火了似的向旁边跳开。
“没、没什么,就是张纸。”阿英还想抵挡,但是阿莲已经追了上来,伸手一个“小猫乱斗拳”就直捣她姐姐腰上的软处,阿英格格笑着反身便逃。
才到门口,就见个高大的身形正迈腿要进来,两个女孩子立即都站住了,忍住笑规规矩矩地福了福。
“你们两个做什么,又在胡闹?”徐布两只眼睛在她俩身上来回一扫,便看到小侄女在阿英背后给他使眼色,便故意板了脸:“背后是什么?拿来我看。”
阿英不敢违拗,只得咬了嘴唇,低着头羞答答地捧起那张纸奉上。
徐布皱眉看看那上面的黑道道,不明白女孩儿们为何为这个打闹。他狐疑地又瞧瞧姑娘们,伸手接过来看下,再掉个个。
忽然他眼睛睁大了,退后两步看看这纸上画的,又看看自家女儿,喃喃地说了句:“真乃神乎其技呵!”
阿莲闻听便跑上来拉下大伯的手臂瞧。“咦,原来他画的是阿姊!画得好像!”
“他是谁?”徐布没反应过来。
“李三郎呀!”阿莲忽然撅起嘴来不高兴:“这人不老实!”
“怎讲?”
“答应我作画,却说没时间跑掉了,就写了几个字在那里。谁知道他偏心,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给阿姊画了一幅!”阿莲告状说。
“哦,还有字?在哪里?我看看。”
徐布跟着阿莲走到桌前拿起那幅字瞧,阿英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能立即钻进墙角去了。
“哈哈哈……!”徐布忽然大笑,回头看女儿,故意很大声地说:“原来是首诗呵。嗯,好诗,好事,好诗,好事也!哈哈……!”
父亲的玩笑让阿英越发手足无措:“一首诗而已,有什么值得这样高兴?”她故意说。
“嗯,字也好!颇有……。”徐布本想说“颇有唐太宗的几分风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字好吧?那伯父是不是应该把这个也挂到墙上?”阿莲不失时机地问。
“对,有道理!让客人来了便看到我家乃有李南部的手笔,而且还是专门所作!”他有意强调“专门”二字,还拿眼睛朝女儿看看。
李丹因尚无表字,所以只在年号月日之后落款是个“丹”字,却未带私章。
好在身上锦囊里有个为方便做事刻的“南部”章,便将它用上了,徐布误以为这便是李丹的表字,因而以此相称。
“哎呀,阿爹……!”
看着女儿气恼的样子,徐布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决定立即去告诉二弟,看来这两个孩子互相之间有好感,可以让劳媒婆去李家走动、走动了。
从谏如流这话现在用在李丹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和徐同借了辆马车离开徐府,直接去县衙见范老爷。
听他把来意说完,范老爷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于是二人叫来了主簿林语堂,先和他商议出个意见。
然后由林主簿亲自捉笔拟了份告示,当日便交给书办们誊抄三十份,用印后张贴了出去。
告示里说军山湖内湖匪火并,本县巡检分司得知后会同乡勇趁机进剿,目前斩俘数百,已经安全凯旋,特晓瑜军民一体告知等等。
很巧的是第二天午时时分,便有水门上守卫的巡检分司巡丁来报告,称枫港巡检分司的安庆俣巡检,押解军山湖缴获物资抵达琵琶湖码头。
李丹大喜,这真是来得太是时候了!他亲自到码头上迎接,看着几船吃水很深的物资,有些不放心地拉过安老二低声问:“该送到白马的都送去了?”
事先就在信中告诉过他们缴获的财物给县里两成,甲械分过来一半,车马全部送到庄子上去。
现在韩劲国已经带了一哨人接管庄园,万年那边吾孝来信也说购地的事情进展很顺利,县衙本月就可以把所有手续交割清楚。
所以他很快会面临大量资金、人力、牲畜和车辆的需求。
“三郎放心,一切都妥妥的!”安庆俣有个兄弟叫安庆浒现在跟着孙逊留守在万年,所以他知道李丹在那边还要买几百亩地,对他的发展也就特别上心。
“俘虏呢?”李丹又问:“你们不是带回来几百人呢吗?”
“没有足够的船,我带了百来人过来,还有一半留在枫港呢,想请示要不要都送来?”
“嗯?”李丹看他:“你的意思……?”
“有弟兄想问可不可以把那些女人……?”
“不可以!”李丹立即摇头:“回去告诉镇抚:
第一,巡检分司和团练是咱们正规的队伍,纪律必须严格,要老婆就得记功,功劳分不够不可以挑媳妇。
即便够了也不能强取,要人家女方自己愿意。已经有娃娃的不能丢下不管,要跟着走、一起养才可以。
第二,女子的分配优先巡检分司和团练的兄弟,然后是民兵区队,再是乡勇们。
民兵和乡勇没有功劳分,如果有看上的女子且对方也愿意,可以出钱赎走,但有娃娃的也要一起赎走和抚养,不得丢弃!这两点你清楚了吗?”
“清楚了!”安庆俣挺胸立正回答。
正说着得到李丹派人传递消息的林主簿和兵房萧主事都来了,见过礼两个人都是喜笑颜开,林主簿搓着手说:“哎呀,这太及时啦,这下城里的百姓可要高兴好几天呢!”
“是呀,这对民心、士气都是件大好事!”萧主事竖起拇指说。
“老萧,得麻烦你来接收下缴获的武器、甲胄,这下先前你拨给我的,可都加倍奉还啦!”李丹半开玩笑地说。又问户房怎么没来,林主簿告诉他已经派人去请了,估计马上就到。
这批缴获的物资用马车拉进城的时候街道两边都是围观的人,大家这才相信了原来真是如布告上讲的打了胜仗,并且是掏了湖匪的老窝。
这批武器让全城团练都放下竹枪换上了真家伙。
李丹根据和县里达成的协议,交割给范老爷价值六千两白银以及四百石米面、豆类等粮食;
交割给县民出资委员会价值一千二百两的金银、字画、古董、首饰和珠宝,另外还有些上好的家具。
“这才第一仗呀,值,我看那捐输钱出得太值了!”
于是县里的话题一下子变成了出资委员会什么时候开始给各家分红,很多当初没有捐输的人家都跌脚不已,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缩手畏脚地不敢掏钱哩?
这些声音的背后,安庆俣已经悄悄带领二十名茶山社社员向白马寺转移了数个沉重的黑漆木箱,用驷马车拉着交给了等在庄园外的宋小牛。
宋小牛同样带一批茶山社的兄弟,将这些木箱转移到钱家庄园,然后藏进了一个溶洞里。
这些木箱里是价值三万余两的黄金和白银,还有少数珠宝首饰,它们都是从那个地窖里起出来的财富。
继子大胜,邻居们纷纷来贺喜时小钱氏才知道,不由地满眼泪花,心中都是自豪。
她甚至有几分难以置信,这些都是自己那个被家里一直骂作顽劣的孽畜的继子做出来的功绩,听了那些赞誉的话她连着几个晚上给亡夫上香,泪流满面。
可惜的是贾掌柜一直没过来,也许是由于战事被阻住了。不然的话让他把这消息带回去,让父亲知道外孙的情形该多好!不过针儿对她这话不以为意:
“您想啊,哥儿这名声越打仗、胜利越多,那就流传得越广,现在呵说不定已经传到应天府了呢。贾掌柜即便过不来,也肯定能有所耳闻的!”
这丫头倒挺会说,钱姨娘很满意这个假设。
“大娘子,有人找!”门外有人呼唤。
“哟,这是谁呀?”针儿出门去瞧,觉得好像是见过对方,一时又想不起来。
“姑娘忘记了,这是劳家的,以前住得离咱们挺近。”安大娘赶紧介绍说。
“哦!你是那做媒的?我想起你了!”针儿两手一拍,想起是在前院高氏那里见过她。
“大姐儿好记性,都这么久了还记得。”劳媒婆用她那只还算好的眼睛仔细看,确定对方不是钱姨娘,赶紧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
“咱们都是参加吴大娘子那个‘妇女支前会’的。我是受了委托来看看,前日说要做缝八百只急救包,贵府认了两百个数,如今做得怎样,完工多少了?”
“哦,已经快做完一半,不过做扎带的白布似乎有些不够呵,正要去再领半匹呢。”
针儿在李府多年什么没见过,瞧她总打量钱姨娘那屋窗户的样子便知道她不只是这么点事,心中好笑,故意问:“劳大娘可要进屋来坐坐?”
她这一问引起了钱姨娘的注意,脑筋急转下小钱氏马上在屋里说:“原来是劳大娘,多年的老邻居,又是为李家跑过腿做过事的也算不得外人,就请进来喝杯茶吧。”
“那、那老婆子就不客气啦!”劳媒婆高高兴兴进屋,先给小钱氏道了安,然后在针儿搬来的绣墩上坐了,指着钱姨娘手里的活计惊讶道:“娘子怎么自己亲自做这个?”
“丹哥儿在前面做事,我这个做继母的理当支持,是不是?”
“诶,交给别人做不好,何苦你亲自上手?”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这话丹哥儿说的一点没错。大娘眼力不好,不也还帮着忙这忙那的来回奔波?我坐在家里干点针线活算什么?”
“可……,你是三郎的养母呀,三郎如今可是带着几千二郎和湖匪周旋的大英雄哩!”
“我的儿,我还不知道?他那点顽皮,也真够那些湖匪喝一壶了!”
劳婆子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接了针儿倒的茶捧在手心里,想了想说:
“要说咱家哥儿这本事,我看还未全使出来哩,他将来可是个有大前程的,少说也是个文能巡抚、武能做参将的人物!”
“哦?大娘这么看?”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李丹,钱姨娘心花怒发,顿时就将手里的活计暂时停住了,认真听她说话。
“不是我劳婆子的眼光,我这眼睛……,咳!就别提了。这话可是徐家的家主常佑先生说的!”徐布字常佑,且在兄弟里是唯一一个有秀才功名的,所以劳婆子称他先生。
“是吗?”钱姨娘惊奇:“他和丹哥儿很熟么?”
“这个自然。”劳婆子马上说:
“听说,前几日三郎还去他家宴饮来的,走后徐家三兄弟逢人便夸,常佑先生便是那之后与人说的这个话。他若与三郎相熟,娘子你说,他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许,是丹哥儿恭谨有礼,或者言语得当?”
劳婆子格格地笑:“唉哟,我的娘子诶,三郎他见了哪个长辈不是恭谨有礼、言语得当?”
“这却怪了,何以单单徐常佑会如此评价哥儿呢?”
“听说呵,三郎席间教他兄弟做生意……。”
“嗯,这个有可能。我那儿他满脑子奇怪东西,经常说他随便拿出一件来就可以做本县首富的。不过……,这也没必要夸他到那样地步啊?”
“也是。”劳婆子同意,却一转说:“其实啊,我看最终打动他的是那首诗。”
“什么诗?”
“据说是三郎临走前在徐家花厅里挥笔而就,比那曹子建七步成诗还厉害!”
“你可知怎样写的?”
劳婆子便将那首背了一遍,然后两手一拍道:
“娘子,你看厉害吧?莫看三郎以往,他如今披甲挂印在这县里哪个可比?没想到还是个文武全才的!
你知那徐员外怎么说?他讲:这样的人物如能做我女婿,徐某死也甘心了!娘子、娘子?”
钱姨娘坐在她面前,听得已是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