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夫立即跪下,磕了个头回答:“老爷待小人如何还用说?这家里上上下下谁的眼睛不是瞧着!”
“好!我命你保护大奶奶、姨娘和两位姑娘,大少奶奶还有四郎,随大老爷的船队去南昌。到了南昌,有事你可去见我的同年谢朴,等会儿我会写封信交你带上。”
林子夫又磕头,表示决不辜负,一定保护阖家周全。李严这才转过脸看看全家:
“三郎带兵归县击贼,我身为举人,有襄助县令的义务。纵然不能挟刀持盾,但帮助协调军粮、被服总还可以。所以我与着儿留守本城。”
舒大奶奶又哭。崔氏是刑吏之女,知道这是国家的规矩不好劝的,看看众人便说:
“既如此,妾这里有百三十两积攒的银钞,留与老爷赏赐军汉、乡勇使用。”
她一开这个口子,别人也不得不跟,于是舒大奶奶捐了一百八十两,大少奶奶王氏也摘下银镯子和两件钗环,又许诺送来五十两,两个姑娘也凑了些首饰和十几两出来。
这时王氏向前一步说:“夫君留下,妾亦愿追随,请公公恩准。”
“诶,你就不要这样了。”李严摆摆手:“你身上可带着我家的骨血呢。”
李着也劝。但是王氏执意要留,父子俩只好同意。然后李严叫大家回去收拾,只带细软赶到水门与李肃会合。
原来唐参政为了把李着“捞”出去,居然动用了江州巡检水师的战船护送三艘官船来接。水门守卫见了急忙报到县衙,范老爷冷笑数声挥手说:“随他去!”
正恼恨间,忽然门上来报,说李府两位举人前来拜会。
范老爷诧异地出来一看,可不是李严、李着父子么?“选之,文洲,你父子没走?”他惊喜地上前拉住二人的手。
“嘿嘿,三郎那样的少年都知道要保护乡梓,我父子岂有落伍之理?”
李严有点尴尬地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个包袱来双手递过:“这是家里女人们临走凑的些首饰和五百两银、钞,献与县尊募集乡勇之用。”
“多谢,多谢!”范县令忙接过,转交给身后的吏员,然后问:“都走了,只剩你俩?”
“还有贤媳相随,为驻军做饭、浆洗都使得。”
“诶,不至于,哪能让举人娘子做这些?”范老爷呵呵笑着摆手,然后告诉他们:
“三郎已派了人到东门报信,他先去冕山察看地形,午后便至。队伍已经过了东河,会暂时驻扎在南门外。二位便在我这里凑合用些午食,然后咱们同去相迎,可好?”
冕山,在余干县城东南,像颗水滴形的宝石护卫着通向城池的三座桥,由北向南分别是:从北门向东的上坂桥、东门外的玉亭桥和南门外的干越桥。
这座山并不很高,只有二十几不到三十丈,占地却不小,大约长三里,最宽处有两里的样子。大致是个南高北低、东高西低的形态。
东河,也就是余水从它的东侧山脚下淌过,西、南都有连通琵琶湖的水道,宽度大约是东河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只有北侧是大片比较开阔的田野。
隋末的义军首领林士虹大约就是相中了它的险要,所以才在山上立寨驻兵。
整个冕山由南往北是四个部分:上冕、下冕、冕背和宝珠台。
义军营寨的遗迹就在上冕,有大约两百亩的样子。下冕是树林和一块可做校场的平地,现在是郁郁葱葱的草场。
冕背湖沼较多,也聚集了些居民开垦、养殖。冕山上主要的居民区都集中在冕背和宝珠台。
现在那古寨里面只剩下残垣断壁,不过好在原来的建筑多用石头堆砌墙壁,现在乱石还在,修整后仍可重新利用。
李丹看了这地方甚为满意。山虽然不高,但是有形胜、有树木和水源,临近居民点能提供一、二百劳动力,还有就是数不清的石头。
“这地方好,我们必须占领它!”李丹说。
他看到周围百姓都是取这山上的石灰岩煅烧,然后用烧成的石灰来抹自家房屋的墙壁。
“这样我们就近可以有石灰来源,再从东河的河滩上取沙子和粘土,这样就可以把水泥搞起来了。”他早听说城里用的石灰来自冕山,这次是特地跑来确认的。
“就在这寨里烧石灰,然后放进陶瓮混合搅拌,套了篾筐放到马车上,铺盖苇席往城里运送。”李丹比画着对陈三文说:
“等献甫的参谋画好地图,你和朱二爷立即开始着手规划水泥厂的位置、规模,我让你兄长把机器做好直接送到这山上来……。”
他可没有磨叽的功夫,谁知道贼人哪天围城?所以一切要快,唯快不破!
“别忘了还有采石场的位置。”李丹摸着长出短须的上唇说:“营寨最多放五百人守卫,加上工厂和工人这围墙可能有些太长,你们要酌情取舍才好。”
“派谁来守卫呢?”赵敬子在身后问。
“豆子万如何?”巴师爷建议说。
“可以!”李丹想了片刻点点头:“不过还得有个副手,叫谢豹子来帮他。”
这时钟四奇过来提醒时辰不早该赶紧回城了。“来送信的衙役说,县尊范老爷和您府上三老爷还有您兄长李大郎准备到东门外迎接呢。”
李丹笑起来,说既然有尊长,不可使久候。便留下参谋们,让谢豹子带一什保护,其他人立即上马、上车向东门来。
范老爷的意思是希望李丹带着队伍从东门进去,绕行下再去南门外宿营地。
李丹听了便知道他想用自己这支小小的人马稳定人心,于是修改了原本大队直接去南门,少数头领随他从东门入城拜会县尊的安排。
队伍在玉亭桥边集结,按照李丹的命令整理军容、风姿。
一些有甲胄的知道要进城耀兵了,都兴奋地相互帮衬着披挂起来,不少人在玉带河里洗澡、洗脸,努力把自己揩抹得干净、漂亮些。
还有人拿着剪刀给战友修剪须发,尽力要表现对方的威武气概。
本来为防止路上惊骇到乡民包裹起来的枪、矛也都亮出来,用磨刀石擦了又擦,好像总觉得它不够锋芒似的。总之所有人在这一个时辰里忙得不亦乐乎。
李丹纵马来到桥边,引起了队伍的阵阵欢呼。他笑嘻嘻地扫视了圈自己的人马,问:“都准备好了吗?能给余干的女子们看了不?”
“准备好了!”回答之后是一片的哈哈笑声。
“行!弟兄们,我带队出来的时候只有六十个人,可现在回家,咱们有四百人了!而且同知大人已经授权我在本地招募乡勇义兵,尔等很快又能当伍长、什长、哨长啦!”周围一片欢呼。
李丹兴奋地将枣骝儿转了一圈,抬起右臂来用力一挥:“既然准备好了,上马、列队,入城!”
过了玉亭桥前面一带隆起,那就是城外的华林岗了。
这地方到处是低洼的水道和沼泽,只有一条路可以穿过,然后分个岔,往左去南关,往北去带河上的九龙桥,过九龙桥三百步便是余干县的东门——余丰门。
这座城门也是余干现存最早的城门,经过后来的改造和扩建成为本县唯一一座带有拦马墙的城门。
所谓拦马墙,是城门壁上接出来的一道遮蔽城门的墙,人必须走到它侧面的开口处才能看清城门。
这种墙具有一定军事作用,可以有效保护城门不致受到直接毁伤或打击。但它又不同于瓮城,不是封闭的,也没有前面的箭楼。
李丹经过东南角楼的时候就被守望的兵丁瞧见了,前面的引导旗刚到拦马墙拐角,便已经看到迎接的人群从入口里面涌出来。
看这人数可不止县尊他们两、三个人,李丹正吃惊间人群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走,看上去足有三、四百之多。“停!”李丹急忙举起手喝止队伍前进的步伐。
全队齐齐地站住脚,穿着皮甲的毛仔弟灵活地跳下自己的马,上前拉住枣骝儿的辔头。
钟四奇上前几步半跪,两手交叠接着满身甲胄的李丹下马,然后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李丹没有戴盔,只用青巾襥头裹住头发,紧走几步上前。距离满面笑容的范县令七、八步远便抱拳拱手先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望各位乡亲父老海涵。”
接着对范老爷行军礼,大声道:“饶州团练副使,南部都巡检李丹奉,本府同知赵重弼大人派遣,率部前来余干协助守御。
这是赵大人开具的公文,请县尊老大人阅览。”说着双手将文书递上。
“好、好、好!”范老爷眉开眼笑,李丹的做派既有气势,又给足了他这个县令足够的尊重,他非常满意。
尤其看到李丹身后这支队伍,几乎大部分人都披挂了甲胄,个个身强力壮,让他这个父母官顿时胆气壮了许多。
“公文不着急,三郎回到本县,老夫心里踏实多喽!来,请三郎,不,请都巡检见过本城父老,然后带队入城。今晚老夫在县衙备水酒,为你等接风洗尘!”
李丹先谢了县尊,接着与三叔李严见礼。和李着见过,李着看着又黑又结实的弟弟笑得合不拢嘴。李丹轻声问:“为何不见二郎他们几个,大伯呢?”
“回头和你细说。”李着不动声色地回答。
注意地看看大兄的表情,李丹不再说什么,又上前与昭毅将军赵锦堂相见。先前走时他还是个白丁,赵锦堂有爵位因此李丹要向他行礼。
回来时李丹却是做官了,即便赵锦堂有爵位也只能和李丹平等行礼,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李丹也因赵丞投敌,不好在这里大众面前说此事,想想先忍下来与他只是寒暄便带过。
再往前就是各位乡绅代表了。上午李肃携家带口匆匆登船离开本县,水门上的守门卒一路去县衙报信,从南往北各家、各商铺早都轰动了。
不少大家族得知这消息都有些慌急,情绪激动的年轻人大骂“无耻”,族老们则忙着商议是不是本家也该出城去躲躲?
好在范老爷及时派了衙役通知李丹带兵归来,请各家下午到东门外相迎并观览兵势等,这才将已经浮动起来的人心按捺下去。
与各家代表一一见过,这时刘家的长老开口问李丹共带了多少人回来,李丹回答说四百,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失望。
徐同见了上前一步夸奖说:“虽然只有四百众,但却有数千部伍的气势啊,三郎很会带兵!”
他这话说完大家醒悟过来,赶紧附和:“是极、是极,贼人见了这等威武部曲,就有数千成万也胆寒了!”
李丹便笑道:“徐二叔看得很准!我这四百人里连马夫都是做过伍长的。
只要县尊一声令下,我等立即开始招募乡勇,顷刻便可以拉出数千可战之士,所以乡亲们尽管放心,到时还望各位大力捐输,支持将士守土保城!”
“那是、那是!”
众人随声迎合,但是李丹却觉得他们面带敷衍,心中暗暗有些纳闷和不爽。这时徐同看出来苗头,赶紧又打圆场:
“将士们辛苦,我等就不要在此啰嗦了。范大人,还是赶紧请都巡检带兵进城吧,以便尽早扎寨休息。”
这个徐同两次助自己说话,李丹不禁心生好感,忙拱手道:“多谢体恤,既如此,丹先入城,稍后再抽时间往各位府上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