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原因。”贺章点头:“即便把二公子从广丰、朝阳送来的粮秣都加上,咱们也仅仅够用七天!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补充,七天后队伍就断炊啦!
而这里到玉山百二十里,就算咱们到城下人家就开门纳降,这点粮食也很难支撑的,所以必须在本地大力补充一批。
乡下近日已经派出粮队清扫过,所得有限聊胜于无。只有本地的乡绅、官宦、商贾之家,咱们到来以后对他们客客气气不曾动过,想必还能搜罗一些出来。”
“可是老师,这治标不治本呐!”
“嗬嗬。”贺章笑起来,手抚胡须点头说:“确实!”
“那为何要这样做?”
“大公子可还认为我们终究要回来拿下上饶?”
“这个自然!”
“那么我告诉你,这次有三个目的:
清理役吏,腾出位置将来给忠于我们的人;
杀鸡儆猴,让那些乡绅知道义军的刀不是软的;
取食于敌就不用说了,最后是麻痹对手,让上饶和玉山的官军都以为我军乏粮已极,这样利于轻取玉山!”
“哦,原来如此!”娄世用深施一礼:“还是老师深谋远虑,学生佩服!”
“错了!”贺章摇头对愕然的娄世用笑起来:“大肆声张我军乏粮的消息,让官军放松警惕,这是主公的想法。我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这么说,父帅早有打玉山的念头了?”
“然也。所以说主公英明呵!”
娄世用眨眨眼,这时才明白自己父亲的心机原来这样深,做儿子的竟然没有看透。
“可,如果麻痹了上饶,何必再去玉山?直接端掉大城不比打个小城好么?”他想想又问。
“问得好!”贺章用手指在桌面敲敲:“所以还是回到最早的话题,上饶我们打得下来么?城内守军一万多,我军实力基本相当。
但凤岭镇和广信两战失利,使我方力量变弱了,加上粮秣不足、士气低落,实际已经弱于城内守军,只是对方尚且不知道而已。
这一点,想必大公子能够同意?”
“嗯,所以当初才议论如何体面撤退的话题嘛。”
“对!那你现在还觉得我们能打下那个城高池深,里面还有个水寨和一座王府的上饶吗?”
“不能。”娄世用沉默片刻,摇头回答。
“因此,转进玉山,既可稳定军心,又能夺取存放在那里未来得及上缴的夏粮为补充,还可以征募玉山周边附近的劳力、矿徒从军。
等到秋收后兵精粮足,那时再度西进二打上饶,这才是主公心中的整体大略呀。大公子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娄世用觉得有盆水从头浇到下面,这回算是真正恍然大悟。
“还是父帅英明,思虑周全呐!”这句话说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以前总觉得老爷子在后面看看风景、睡睡女人过得太简单,殊不知人家心中一直都有谋算。
“那么大公子可明白这次去拜访银陀时该怎么说、怎么做了?”贺章盯着他问:
“银陀动,就替咱们挡住那青衣小贼,让我等可以放手施为,也能震慑上饶、吸引其目光,这样咱们的大军才能安然无恙地从上饶城下退走。
否则若上饶出兵步步紧跟,主公袭取玉山的方略难以实现,最后还是解不了全军的渴呀。”
“先生说得是!那,学生还有个疑问。如何取玉山?若待大军缓缓退往玉山,恐怕敌人早已被惊动,一场攻城战是免不了的。”
贺章嘿嘿地笑:“大公子放心,十天前主公就已经暗命白马校尉曹亮带人潜入玉山。大公子只需领一支奇兵,星夜赶到城下呼应即可。”
“让我去?”
“对!”贺林泉得意地拈着须子点头:“你劝说银陀,以西来团练所携粮秣、银饷、器械作为诱饵,将他们转运路线告知,促使银陀星夜下山。
若他能够溃敌后夺其浮桥、直抵广信,便足以打官军个错手不及。
待银陀倾巢而出,二公子平安接到三公子后赶来接管吉阳山大营。
大公子你辛苦回返,我在茶山布置精兵,你带他们星夜驱驰杀奔玉山里应外合夺城。你看此番谋画如何?”
“老师这是想送军功给我吗?”娄世用笑着问。
“大公子,纵观历史,凡开国创业之君无不武功赫赫,其后继承大位之人也多是能征惯战之人,如此两代方可稳定局势,定鼎天下。
人都说李建成懦弱,才使太宗才华、军功凸显其上,其实不然!
李建成平定河南、平定刘黑闼都还是有两下子的。即使这样还是输给太宗,为什么?
因为他多与文士相交,疏远武臣的缘故。后来虽极力弥补,已远不及矣!
老夫望大公子以前车为鉴,从初始即能使文武宾服,这样才能在将来顺理成章,不致重蹈覆辙呀!”
贺章的话听着刺耳,但显然是发自肺腑。娄世用沉默片刻,施礼道:
先生金玉之言,世用谨牢记心中!世用有件事相托……,”他停顿了下又说:“茶山娄氏乃吾家同宗,还望先生手下留情,差不多就可以了。”
“呵呵,这个自然,老夫省得。”贺章微笑着点点头。
到了约定的时辰,上坂渡的人们开始紧张起来。
渡口对面用竹筋水泥砌就了两道墙,墙从底到垛口上部高七尺;
北面这道向西延伸后拐向南与槠溪水左岸相接,总长约一百六十步;
另一道较短,基本是南北向,长约五十步,两者间有二十几步宽的缺口用拒马防御着。
左营和鸟铳队负责在这里守卫,形成了一座保卫渡口的桥头堡。
槠溪水在上坂渡这个地方河道突然变窄,在这里架设浮桥不需要太费材料,但是水速加快,水深增加却是个麻烦。
原来周芹的想法是利用船只铺板的办法,但很快发现这样不行,不但浮桥本身不稳定,而且根本走不了满载的马车,更别说是李丹改造的重型货车了。
于是李丹决定改修一座半永久性质的桥。
首先,原来的浮桥暂时保留。
李丹让大家用做泥坯砖的方式制作水泥板,每块厚一拳,大小三尺见方,中间预留给桥桩木柱留的孔,直径约一掌。
预制的水泥板两天干透,先打好桥桩木,由水性好的人逐一“引导”,将预制板从桥桩木上方套入,沉进水中形成五尺高的水泥“串串”。
用长方形篾笼盛满大块的卵石做成沉箱,在“串串”周围垒成深井,每个宽七或九尺,长一丈六尺。
最后往井里设辅助桩、填埋沙砾和水泥到顶。
统共做了四个桥墩,中间两个桥墩上搭起两座塔门,通过塔门上方的滑轮、绞盘和粗大、结实的藤索控制中间桥板的吊起和放平,这样即便上、下游过船也可通行。
木材打好榫卯,预制板和水泥都加快了桥的搭建过程,造好之后浮桥就被拆除,因为船还要归还给水寨。
由于有坚固桥墩的支撑,这座桥即便在通过重型货车的同时走少量行人也不成问题。
娄世明听说一夜间河上突然多了座桥,连忙带五、六个随从骑马赶来查看。
在距离桥头堡三百步远的地方看了许久,转头对莫学义道:
“这李三郎确实有点本事,竟然这么快把软桥改成了硬桥。可惜他是官军那头儿的,不然真是个济世兴邦的人才啊!”
约定的遣返俘虏和物资转运是从酉时开始。
在桥头堡的守卫是左营负责,防御是萧万河的拿手戏,左营大部都在这里,留了两队人在对岸桥头守卫。
桥头堡里还有林顺堂的贰中队准备随时接应,河对岸山坡背后是整个右营和罗右的肆中队,他们将在行动开始后随第一批物资出发,前行至水寨北门外埋伏。
前营全体和高汉子的叁中队静静坐在本队的马车边,他们将跟随第二批辎重、六百民夫直抵水寨北门外,然后在那里列阵警戒。
盛怀恩带领的官军在荒岭东南山脚下集结,他们是全军的预备。
在大源渡口,麻九的护卫队和他侄儿宋小牛的镇抚队负责人员遣返,他们的右后方竹林里埋伏着潭中绡的后营和刘社的壹中队。
这个时候,在吉阳山大营灯火辉煌的中军帐内,银陀还没最后拿定主意。
虽然娄世用带来了封王的许诺,以戈阳做他的封地,众人也“千岁、千岁”地恭贺了半天。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银陀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中等个,连鬓胡子粗眉毛,塌鼻梁让他的容貌看上去十分凶恶。
但实际这家伙是个挺会算计和耍小聪明的,要不怎么连娄自时都只能恨得牙痒痒呢?
他原本是个福建寺院里的护寺武僧,因奸杀了某乡绅的女眷受到通缉,因此跑到山里银矿做工。
在与税监和官军的对抗中由于武艺出众被推举为监工头领,渐渐地开始有了名气。因他一直留着寸发,所以被人用了“银陀”这么个诨号。
这次娄世用来之前,他已经从零散跑回来依附的溃军口中,略略听说了从凤岐关到大源渡口这几战的结果。
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他自个心里有数,呵呵,娄家父子打不过,所以这是来求援了。可凭什么我就该下山去替你们收拾残局呢?
“报!禀告千岁,我等奉命去上坂渡那边查看,见敌人正在渡口集结,好多的马车在两岸都有。没见到官军,只看见戈阳卫团练和广信北地巡检的旗帜。”
哨探带回来的信息似乎没给银陀带来多少触动,他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部下中有些性急的,伸着脖子看看大帐外的天色,又不断相互交换眼色,但没人敢先出头。这个家里,绝对是上首坐着的那位当家!
“你看,戈王殿下,我没说错吧?放心,官军都被我二弟吸引在大源渡口哩,这边只有民团护送、押运。”娄世用故作轻松地喝了口凤乳甘露,放下酒盏说:
“为了送辎重过河,他们连桥都搭好了,正是‘天予不取,反受其累’。夺取辎重、攻克广信,殿下就有了西进的本钱。
我父子绝对信用,只要戈阳一下,敕封王爵的特使便到军中。”
“我并非不信任你们父子,也知道娄帅派你来的用意。”银陀端着酒盏微微点头:
“这酒不错,真的。但是我怎么总觉得这笔买卖,赚头似乎没你们说的那么大呢?”
“两万石粮秣,几千两白银的军饷,还有甲胄、武器,说不得还能加上一座广信城,怎么,殿下觉得还不够吗?”娄世用故意把”殿下“这个称呼说得大声并且清楚。
“啧。我说你少‘殿下、殿下’的好不好?咱这还没册封,大帅也还没进上饶称王呐,做人要谦虚!各位还称我做将军吧,听上去顺耳些。”
银陀这话说得让娄世用和其他部下都有些尴尬,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银陀,你怎么用这样的口气和大公子说话?”随同娄世用一起来的武卫将军梁歇忍不住跳起来怒喝:
“不管怎样,你现在还是娄帅下属,娄帅对你如何有目共睹,现在又要封你做王。可你高高在上,说话不咸不淡,像是知恩图报的样子吗?”
“梁将军息怒、息怒,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这样。我家……将军是个面冷心热的,这谁都知道,怎么会不感念大帅的恩义呢?”谋士虔中忙起身打圆场。
“大公子放心,银陀他不是个小人。”说话的是银陀的“军师”姓张名子山,这人是个道士,号取谐音为“紫衫”,所以平常人都唤他紫衫道长。
“只不过他心中有些疑虑尚未解开而已。”紫衫道长说着瞟了眼银陀那边,干笑了一声问:
“大公子,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若有这样多好处,何以大帅不自取,而要交给我部呢?”
“怎么,道长是觉得大帅这样做有错?”娄世用放下酒盏冷冷地问。
“哪里话,道长不过是替将军问问,请大公子解惑而已。是吧道长?”虔中又来抹稀泥。
“大家都是出来打拼的,我们一言一行、一个决断,关系着几千弟兄的生死。
请大公子恕罪,银陀他正是顾及大帅恩义才觉得不好出口,老道脸皮厚就替他做这个恶人。”紫衫道长不卑不亢,将手掌向上对大帐内诸人一指:
“在座都是将军麾下校尉、副将,哪个不是参加义军已久且出生入死的?大家不怕死,但不能无谓地赴死。
现在估计多数人都已经听说了二将军、三将军连战不利,从凤栖关直退到大源渡的事情。
事实嘛,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的。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尊驾想要说服将军带领我等去攻夺上坂桥,总得把事情相告,让我等心中有数,得以谋划成算再出兵吧?
可是,大公子来营中除了饮酒、催促之外,好像并未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呀!”
“呃……,道长所讲也是应有之义。大公子,你看?能不能把这几战的首末先说说?”虔中试探地问。
娄世用知道这遭看来是躲不过去的,于是向银陀抱拳道:“听道长这样说,倒是世用考虑不周了,请黄岩将军和诸位莫怪。
其实非是有何隐瞒或欲使诸位上阵搏命,实在是数战以来我方损失不小,目前仅够围困上饶,无力分兵之故。”
说完,便将凤栖关以来几次战斗情况给众人大致讲讲。
却瞒过酒的生意,只说是娄世凡措手不及在先,被人渗透于后,接着周大福遭到夹击,娄世明又被半路设伏等情形给大家说了大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