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朕有些话想和先生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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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中传荡着张居正那慷慨激昂的声音,万历很认真的听着。

  其他官员如果这样说,万历大概率觉得此人是在放屁,可眼前之人是张居正。

  张居正的声音落下后,万历说了起来:“先生,自洪武元年立国开始,至今已有两百零五年整。能比得上大明的王朝,也唯有汉、唐、宋了吧。

  可自古以来,都逃不过治乱循环。强如盛唐,也是朝亡国灭,安史之乱的丧钟,最终将盛唐埋葬。”

  说到这里,万历看向张居正:“先生,大明至今已有两百零五年,你觉得,还能再延续多久?”

  张居正被万历这话吓了一跳。

  如今的大明,可没有亡国之景。

  北方的敌人已经沉浮,南边的蛮族也已经镇压,只是朝廷和地方上有些问题,虽然严重,但远远还没到亡国之时。

  张居正稍作思考,说道:“如今圣明天子在朝,大明将福泽万代!”

  “万代?!”

  万历自嘲的笑了笑,“如何说万代?先生执宰内阁,朝政是什么样先生很清楚,又如何福泽万代?以如今之景,再有三代便是极限。”

  “不可能!”

  张居正坚定的否定道。

  他知道如今大明病的很深,可他并不认为万历说的这些话。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只能绵延三代。

  没有人比万历更清楚未来的发展,若是不能即使改变,大明将会历经泰昌、天启和崇祯之后轰然倒塌。

  至此,国亡。

  万历没有否定张居正的回答,接起了刚才的话茬:“朕是支持新政的,因为朕以为,只有新政,才能挽救这个朝廷。历朝历代的改革都很难,这一点朕很清楚。可朕终究不是宋神宗,而先生也终究不是王文公。”

  万历这话让张居正的心中掀起了波澜,对于张居正来说,万历这番话,可要比那些赏赐强多了。

  这是在向张居正保证,此话比什么赏赐都重要。

  “臣,臣……”

  张居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因为激动,紧张,或者兴奋,亦或者全部都有。

  这是万历第一次明着表态,明着对他说支持新政。

  “大明需要先生!”万历坚定的说着。

  这句话,足够了。

  张居正站了起来,行至中间,便要行礼。

  万历笑着摆摆手,“先生永远都是朕的先生,何至于此!”

  随后,走下座位,将张居正搀扶起来。

  张居正受宠若惊。

  这一刻,眼前的万历并不是堪比世宗的皇帝,而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孩童。

  “臣,谢陛下!”

  张居正再次行了一礼。

  万历和张居正说了很多,一直集中在新政之事上。

  新政并不新,历朝历代都有人提出过同样的理论,可能成功改革的,却没有几个。

  两百多年的积重难返,强大的惯性之下,难度将会呈指数飙升。

  今天的阳光很好,张居正走出书房时太阳刚好挂在西边的天上。

  那金灿灿的夕阳非常好看,张居正心情大好,步履轻松。

  万历走出了书房,站在门口,目视着张居正的离开。

  一旁的田义说道:“皇爷,张先生可真是国之柱石!”

  “是啊,大明,可不能没有他。”万历说道。

  ……

  张居正回到家,心情不错,让游七弄了一些酒,两人坐在亭子里对饮。

  下酒菜就是一些过油花生豆。

  今天万历的那些话,打消了张居正心中所有的疑虑。即便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被他扔到了云端。

  “先生今日开心啊!”

  游七为张居正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

  张居正浅吟一口,说道:“是啊,确实有几分开心。新政也算是尘埃落定了,王希烈这种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今日陛下说了些什么,竟然让先生如此高兴。”游七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问道。

  张居正笑着,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此事不可说,不可说啊。对了,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开平卫吧,看看那里的情况。”张居正看向游七。

  游七笑着应下了此事。

  回想起今天的事,张居正又喝了几杯酒,醉意渐渐爬上眉头。

  今天晚上,张居正喝了很多,一直到月上枝头,才就此罢休。

  第二天清晨,张居正再次上了一封奏疏,提议在江陵试点新政。

  这封奏疏再次炸开了锅,没有人知道张居正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家乡人说三道四吗?就不怕以后回老家,没有立足之地吗?

  当然,这也堵住了很多人的嘴。

  奏疏很快通过,同时,内阁开始制定相应的文书,也就是这几天,文书便能下发江陵。

  内阁中的张居正很轻松,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但也认同里面的道理。

  可当他看到一封署名抚宁侯的奏疏时,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王崇古胆大妄为,贪婪如虎,贪墨京营饷银……”

  奏疏的内容很短,总结起来就上面这些话。

  张居正非常了解王崇古,说他脾气不好张居正不说什么,可说他贪腐,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满嘴喷粪。

  眉头紧锁,随后将这封奏疏放下,又从旁边的奏疏中翻找。

  果不其然,又找到几封弹劾王崇古的奏疏。

  弹劾的人都是勋贵。

  看来,王崇古这次是将勋贵们逼急了。

  对于勋贵们而言,无论是谁整治京营,都不重要。只要能保住手中的利益,想怎么整治都无所谓。

  王崇古先前通过折中的办法,把那些空饷士兵剔除在外。

  之后,王崇古没有急着征兵,而是把手伸向了军饷。

  王崇古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先通过停止征兵的办法,来推迟朝廷发饷,将军饷暂时集中起来,以作后用。

  军队发饷,是按照在册人员发。

  京营吃空饷很严重,就算军饷时有拖欠,这些勋贵们也能吃的盆满钵满。

  王崇古开除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又没有及时补充,那军饷一时无法发下来。

  军饷发不下来,这些勋贵们吃不到,自然就很着急。

  没有钱吃,勋贵们自然坐不住,于是就要上疏弹劾。

  王崇古之所以这样做,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没钱。

  以一个步甲兵来算,需要一把腰刀,一副盔甲,头盔,水囊,衣裳,鞋袜。

  弘治时期,腰刀采购价钞、钱相合,总价三贯左右,也就是折银三两。

  明朝《工部厂库须知》里曾详细记载了制造两千四百五十六套紫花布甲的花费,各项材料费四千八百五十七两三钱三分六厘四毫二丝,工食银五千九百五十两,加起来一共是10807.33642两。就是说一套紫花布面甲加上头盔也就是4.4两。

  如果是铁甲的话,按照边军规格来算,根据《辽东档案》里面的记载来看,一套铠甲的总价在9.3两左右。

  衣裳、鞋袜、水囊等物加起来,合计1.5两。

  也就是说,只一个步布甲兵,需要近九两的银子。这还不带吃饭,住宿,操练以及饷银等花费。

  明神宗时期,募军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入伍后还要支取每月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算下来,一個步布甲兵,第一个月最少就要花费16.5两白银。

  十个就是165,一百个就是1650,一千个就是16500,一万个就是165000。

  若是编练六千布甲新军,一个月就需要六万六千多两白银,加上日常损耗,一个月差不多需要七万两白银。

  若是加上马军,盾牌,弓箭以及火器,一个月少不了十万两白银。

  就这,还需要上下官吏不贪墨。要是层层节流,所需银两可就海了去了。

  这还只是六千兵马,若是六万,十六万,那啥事都别干了,原地破产。

  如今的国库哪还有钱?官员们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又怎么可能会直接支应王崇古每个月十几万两白银的花费?

  虽说武器装备能重复使用,可每个月的粮草、饷银加起来,一个士兵也要四两银子,这也是一大笔支出。

  万历的内帑银是有些钱,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京营那边的钱,是每个月都要给的,这么一直黑下去,万历也受不了。

  最为关键的是,京营的兵,可不怎么出去打仗。

  短期之内,花掉的钱是见不到回报的。

  朝廷是不可能单独给王崇古发十几万两白银练兵,所以,王崇古只能这样,从之前的军饷中扣钱,先把兵员裁掉,把本该发下来的军饷积攒下来,再慢慢来。

  这样一来,就得罪了勋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