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当然不会相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三合土,价格还如此低廉。
一想到当年嘉靖皇帝的表现时,张居正下意识的把万历往里面带入。
认为现在的万历皇帝和当年的嘉靖皇帝一样,都贪财好货。
若是任由这样下去,那可不行啊。
工部尚书郭朝宾听着万历的话,就仿佛自己在听天书。
四方就能节省一两一钱一分,就算按照一两算,要是用来修建城墙,把三合土换做这种材料,同样的价钱,能多修将近两座。
这根本不可能。
郭朝宾不认为,世界上会有如此强悍的材料,价格会低廉到这种程度。
“陛下,臣以为,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脚踏实地。盖房子不是玩泥巴,一石一沙都要仔细思量,不能偃苗助长。”郭朝宾语重心长的说道。
张居正也说道:“陛下,自古以来,桥梁、城池的修建都有定数,以三合土夯基,以三合土筑墙,再以青砖包裹,边关坚城,甚至要往三合土中掺桐油,糯米浆,代价高昂。
即便有陛下说的这种材料,那能否比得上三合土或者夯土呢?用于农家建房或许可行,可边关重镇,军国大事,又岂能儿戏?”
张居正当然不相信万历说的,他反驳的角度也很巧妙。
看出万历贪财,却不从这方面入手,而是通过修筑城墙这一方面进行反驳。
张居正当然希望世上有万历说的那种材料,这样就可以以极小的代价,把所有城墙全部修缮。
对于张居正而言,最好是能修建一座长长的、高高的城墙,把草原和中原彻底隔开。
万历放下手中的奏疏与账册,笑道:“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们心中有疑惑,朕也懂得,再待几天吧,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张居正和郭朝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疑惑。
怎么如此信誓旦旦?
“退下吧,朕要开始读书了!”万历摆了摆手。
张居正和郭朝宾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出乾清宫的那一刻,郭朝宾忽然问道:“陛下所言,怎么觉得不像儿戏啊!”
张居正也很纳闷:“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小性子,可从来不会用这种事关军国大事的事情开玩笑。但要说那种替代品的成本低到那种程度,我却不怎么相信。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郭朝宾皱着眉头,脸色凝重,“如果,如果真有这种东西呢?!”
“不可能有!”张居正摇着头。
“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有呢?!”郭朝宾追问。
这让张居正陷入了思考中。
约莫三五分钟,张居正看向郭朝宾:“若是真有,那我就可以从辽东一直往西,把所有的边墙全部连接起来,将草原彻底隔开。”
“是啊,若是有这种东西,那成本就会低很多,省出来的钱,就能干很多事。如果这种东西是工部的就好了。”郭朝宾叹道。
张居正不以为然,他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世上不会有这种东西,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随后,他大踏步的离开。
这一次,张居正失算了。
不远的将来,工部因为水泥的归属权,开始和万历扯皮。
……
王崇古是一员干吏,他在京中找好住处,便去京营摸底。
三五天的功夫,便把京营的情况弄的差不多了,并且写了一封奏疏,呈送万历。
奏疏送上去后没几天,朝廷对他的任命就下来了。
升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领京营戎政尚书,提督操练。
其实,王崇古并不是京营的一把手,在他之上,还有总督京营戎政,称京营总督。
嘉靖二十年,设京营戎政尚书,以文官担任,协理京营,提督操练。二十九年,罢十二团营,设总督京营戎政,由勋贵担任,以戎政尚书辅佐。
后期,京营增设监视内官,提督营务。
京营提督内官由皇帝拍板,无需外人插手。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规矩,所以万历才能把张鲸安插进来。
如今的京营总督是英国公张溶,这个张溶同时兼掌着左军都督府,权势很大。
六月的阳光燥热无比,王崇古身着绯袍官服,坐着马车,来到了五军营的大营外。
之所以选择五军营,是因为目前京营三大营中,只有这个五军营比较简单入手。
三千营在嘉靖年间改为神枢营,主要掌管皇帝依仗,当成了仪仗队。
从神枢营入手,压根没那个必要,已经不是战斗部队了。
神机营作为京营中的火器部队,改革的难度要比五军营困难很多,而且还很花钱。
所以,王崇古打算先从比较容易入手的五军营开始。
五军营基本上是步卒,改革起来也比较容易。
张鲸带着几个随从,在此处等候多时。
看到王崇古的马车,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王大人!”
站在马车下面,张鲸热切的说着。
王崇古走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张鲸,微微颔首。
“就你一個吗?!”王崇古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张鲸及其随从之外,周围再无他人。
前面的营房大门虽然开着,却不见一个兵丁。
张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脸苦涩的道:“还真就是我一个,抚宁侯前天就给兵丁们放假了,现在这营房中空荡荡的。”
抚宁侯朱冈是五军营提督,五军营本来有中军、左右哨、左右掖五支部队,故此称五军。
嘉靖年间,裁撤五军营各营司,由一勋贵统帅。
抚宁侯朱冈,正是五军营提督。
朱冈这老小子,自万历登基之后,很少去上朝,尽管万历罚了他好几个月的俸禄,他依然我行我素。
对他来说,俸禄能值几个钱?守着五军营吃空饷,不比俸禄多吗?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朱冈这空饷能吃一辈子。
可前几天,朝廷里忽然传出信,说张居正保举王崇古任戎政尚书,提督操练。
这让朱冈心里忐忑不已,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京营来的,若是真的闹出什么动静来,那这下金蛋的鸡,可不直接飞走了吗?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只下金蛋的鸡飞走。
给五军营放假,正是一个下马威。
“营房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王崇古的脸色一下子都冷了,面若冰霜。
张鲸苦涩的道:“还真就一个人也没有!”
王崇古没有回答,袖子一甩,走进了营地。
只见营地空阔无比,中间的校场上长满了草,一看就是好久没操练过。
营地中什么都没有,很多营房都已经倒塌。
五军营的很多士兵,压根不会来这里。
负责任的,早上来点个卯,然后回去玩自己的,不负责任的,根本不过来。
有些时候,为了充门面,甚至还会在街道上招揽壮丁。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崇古的脸色冰冷的厉害,站在他身边的张鲸都有些害怕的退缩。
“你去通知下去,就说,我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还不到,直接除名裁撤。”王崇古看向张鲸。
张鲸领下命令,急忙跑了下去。
早已经知道五军营是个什么样子,今天还是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竟然糜烂至此。
在营地中随意转悠了一圈,他走出营房,准备去宫中向万历请一道旨意。
刚坐上马车,还没走多远,一辆豪华的八抬大轿拦在了王崇古的马车前。
看了一眼人抬轿子,王崇古本能的露出了厌恶表情。
洪武初年,朱元璋废除人抬轿子,觉得这是把人当畜生用。
时至今日,禁令早就成了灰,这些高官显贵为了显摆自己的富贵和排场,轿子一个比一个大。
“敢问可是王学甫当面?!”
一个年过半百,衣着锦绣的中年人,手持折扇走出轿子,笑着向王崇古拱手。
王崇古把帘子掀上去,问道:“阁下是谁?!”
“在下抚宁侯朱冈,听闻学甫兄高升戎政尚书,故此前来拜见。在下已经设下一桌酒席,还望能赏几分薄面。”朱冈笑着说道。
王崇古不由冷笑起来,前脚来个下马威,后脚就用宴席拉拢,这种手法,可真熟练。
王崇古倒是要看看,朱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哈哈,在理,在理,那就走吧!”朱冈又坐上了轿子。
整个过程,朱冈的态度很低,也很热情,就像是多年老友。
马车跟着轿子越来越远,走进了繁华的街道。
此时,张鲸把命令交给自己的随从后,急匆匆的进了宫。
书房中,万历把玩着张鲸送来的铠甲,同时问道:“你是说,王爱卿让两个时辰之内,所有兵丁全部到位,不然就除名?”
“回皇爷,就是如此。”张鲸回道。
“王爱卿好胆气,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万历长出一口气。
京营是个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落进去。
“对了皇爷,抚宁侯朱冈宴请王大人。”张鲸接着道。
万历冷笑道:“贪官污吏的三板斧,无非就是拉拢,打压,拖下水。这个朱冈,之前根本不来上朝,现在又整幺蛾子,真是不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