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说的这些话,让张居正极为疑惑。
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最起码给出个详细态度,模棱两可的回答,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看万历的想法,或许也同意此事,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按照万历说的去做,先让王崇古回京。
想通这些之后,张居正也不再多想。
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后面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
“对了,涿州桥梁修建的具体事宜以及款项支出,工部弄得怎么样了?最近这段时间,圣母大人催的紧,可要快一些!”万历忽然说道。
工部对涿州桥梁修建的调查,其实早就完成了,只不过因为张居正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考成法的事,所以没能提交给万历。
现在万历提到这茬,张居正便解释起来:“回禀陛下,涿州毁坏桥梁共十座,其中大桥四座,中等桥梁两座,小桥四座。小桥用木头便能建造,且大多位于偏僻之地,短期内即使不修建也没什么问题。
大桥大多位于要道,若是不能及时修缮,牵扯甚大,中等桥梁也大多如此。臣以为,涿州的桥梁修建,当以大桥和中等桥梁为主。”
“那其中花销如何?每座桥梁的修建价格,以及成本支出,和花销地方,都如何?如果征发徭役的话,会不会对当地百姓有所影响?石料的价格,以及砖瓦的价格,这些又如何呢?修桥兹事体大,可不能马虎行事!”万历接着问道。
张居正倒是没想到万历会问到这些。
这深宫之中,万历所学知识基本上都是四书五经,偶尔会学一学理政,从来没有教过工匠之学,他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桥梁和建造的小娃娃,忽然说出了内行话,确实让人意外。
心中没来由有些忐忑,如果把这些详细数据真的罗列出来,那会不会发现多要的银子?
张居正本来想的是,反正万历也不熟悉不清楚这些东西,多要一些也无所谓。
可看现在这个架势,似乎是瞒不过去啊。
看来,得让工部重新计算。
张居正暗暗决定。
但他表面上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陛下,这些东西将会由工部呈禀,臣只知道一个大概。”张居正搪塞道。
“那也好,不过要尽快一些。”万历说道。
“臣,领旨!”张居正回道。
讲读匆匆而过,张居正带着讲官们退场。
兵部尚书谭纶没有动身,等到张居正等人彻底离开后,他来到大殿中央,朝着准备离开的万历躬身行礼,“陛下,臣有事启奏!”
万历刚刚抬起来的屁股重又落下,问道:“爱卿所谓何事啊?!”
“启禀陛下,王学甫(王崇古的字)功勋卓著,以战功著称边疆。虽有俺答封贡,但草原却并不平靖,宣大之地乃京师之咽喉,若无精兵悍将镇守,恐生事端。
草原之敌,犹如狡狐,政令朝更夕改,若无大员镇守,恐生叛心。”谭纶回道。
万历听出了谭纶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王崇古回来当京营的戎政尚书,不想让王崇古提督京营。
谭纶也难啊,兵部有个殷正茂,蓟镇有個戚继光,辽东辽阳那边还有个受过张居正恩泽的李成梁,宣大的王崇古和张居正交情也不错,京师附近的兵力,基本上全在张居正的掌控之下,现在要是把王崇古调回来,那谭纶这个兵部尚书,可就真的成了吉祥物。
这还没怎么,被张居正架空,谭纶心里自然不舒服。
万历也明白谭纶的想法,在看到张居正奏疏的一瞬间,万历想过让谭纶代替王崇古,提督京营。
转念一想,这不现实。谭纶身后只有万历,压根扛不住京营勋贵的炮火。他上场,很容易被勋贵打倒,到时候,万历就要直面炮火。
王崇古就不一样了,王崇古后面有张居正,有宣大、蓟镇和辽东的兵马,实力强悍。对上勋贵们,胜算还是很大的。
所以说,京营戎政尚书,只能由王崇古担任。
“此事爱卿所言极是,不过,如今俺答封贡,边疆尚也太平。京营糜废日久,也该整顿一番,京营可不好处理啊,非要下猛药不可。爱卿所言,朕会考量,若是爱卿有推荐人选,朕也会思量思量。”万历说道。
谭纶看着胸有成竹的万历,听到了万历口中的“京营可不好处理啊”,忽然想到了京营。
心思微转,忽然明白了什么。
京营那可是个定时炸弹,有明一朝,凡是下狠手整治京营的人,几乎没什么好下场。
正德年间的刘瑾,权势滔天,人称“立皇帝”,可结果呢?死的莫名其妙。
刘瑾的死因之一,就是因为整治京营,整治卫所。
“臣,领旨!”
谭纶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
一番拜别之后,退出了文华殿。
万历回到了乾清宫,让田义去找张诚。
张诚最近忙的要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东厂关键地方的人换成自己人后,他就一直在处理之前冯保积攒下来的案件。
能自己处理的自己处理,自己没法处理的,就让万历定夺。
张诚很会做人,每隔三四天,就会向万历禀报工作,让万历了解最近东厂都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这让万历很满意,就该这样。
张诚来的很快,还不到半个小时,站在了万历面前。
“张大受与张鲸互殴一案已经结案了,张鲸和陈增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万历起了个头。
张诚心领神会,忙道:“皇爷,张鲸与陈增二人在牢房中日日悔过,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甚至还写下了悔过书。奴婢认为,此案罪魁祸首是张大受,与张鲸、陈增无关。现在他们两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也该放出来了。”
万历满意的点头,道:“所言极是,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放他们出来吧。对了,让他们过来一趟。”
“奴婢领旨!”
……
昭狱门外,张鲸张开臂膀,拥抱天空,贪婪的吸着甜美的空气。
昭狱中的空气实在难忍,让人作呕。
“真好!”
张鲸笑道。
“你们两个真好命啊。”一旁的张诚看着张鲸和陈增,羡慕的说道。
“好啥命,你是东厂厂公,我俩屁都不是。”张鲸白了张诚一眼。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陈增站在一旁嘿嘿的傻笑。
“你们是皇爷近侍,我哪比得上你们?给皇爷解决了那么大的问题,以后等着飞黄腾达吧。只希望,以后别忘了我。
行了,皇爷找你们呢,赶紧走吧。”张诚催促道。
张鲸看了一眼陈增,又看了看自己。
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怎么了?还不想走?”张诚问道。
张鲸指着自己的脸,道:“虽说之前我身上有伤,可过去这么久,伤早好了。
这昭狱非常,出来的人,不是死的就是伤痕累累,我现在完好无损的出来,身上连个伤都没有,有些说不过去。
不然的话,外人还觉得是皇爷故意维护我们,说皇爷不公正,说皇爷有私心,这对皇爷不好,这可不行!”
看着一本正经的张鲸,张诚忽然意识到,张鲸被皇帝如此看重,不是没有道理。
就这份心,谁能比?
“来,揍我!”
张鲸看向陈增。
“这样真的行吗?”陈增有些纳闷。
“你看你脸上也没伤,这可不行。快点,揍我!”张鲸催促道。
陈增举起了右拳,看着面前的张鲸,迟迟下不去手。
“啪!”
张鲸二话不说,一拳打到了陈增的脸上。
陈增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啪!”
张鲸又是一拳。
陈增终于反应过来,“你来真的?”
“啪!”
张鲸又是一拳。
“啊,我和你拼了!”
陈增咬牙切齿,朝着张鲸打来。
两人打做一团。
一旁的张诚看着两人,一脸惊诧。
不久之后,张鲸和陈增在张诚的带领下,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在宫中。
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看着他们两人,震惊无比。
这哪是人?分明是两个猪头。
心中同时对昭狱又怕了几分。
果然,昭狱真是要命的地方。
等他俩来到乾清宫书房后,万历有些纳闷。
“这怎么回事?”万历问道。
张鲸跪在地上,哐哐的磕头,“皇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竟然打死了人,还请皇爷降罪。”
陈增也是如此,哐哐的磕头。
万历冷哼道:“你俩还知道错啊?打死了人,这可不是小事,怎么没在昭狱中被打死呢?”
“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张鲸扇着自己的嘴巴子。
陈增也有样学样。
“行了行了,罪也受了,打也挨了,你们也不是故意的,也是张大受有错在先,此事就此打住,以后谁也不准提。”万历说道。
张鲸两人又开始磕头谢恩。
万历说道:“行了行了,磕头磕上瘾了。今天让你们来,是有事交给伱们。”
张鲸两人跪直身子,竖起了耳朵。
万历看向陈增,“朕之前交给你的那个东西,还在吗?”
“回皇爷,还在!”陈增回道。
“那好,等你伤好了之后,就去开平卫,按照那上面的东西,修建窑口。工匠的话,就从宫中调拨,记住,一定要忠心可靠的。工部以及外面的工匠,一概不准。”万历说道。
“奴婢,万死不辞!”陈增表着忠心。
万历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吧。”
陈增又是一番三叩九拜,踉跄的退了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万历和张鲸。
万历看向张鲸,道:“朕有一个大事,要交给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