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大门口,突然涌进一大帮带武器的人。
身穿甲胄的御林军开道,接着是王相所率领的一众锦衣卫,而后便是随行太监,最后才是那位身穿龙袍乘坐龙辇而来的天子朱祐樘。
皇帝驾临顺天府衙,这个牌面着实是太大了。
堂下的百姓得知皇帝驾临,在让出一条宽达数丈的过道后,便规规矩矩地跪迎皇帝,却是将额头都乖乖贴在地砖上。
在场的官员和戚勋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三步并作五步地来到正院跪迎天子弘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案子竟然惊动了当今皇帝。
一些士子得知皇帝亲至,却是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眼睛闪过一抹隐忧。而今皇帝亲临,自然不是闲得慌,恐怕是过来维护刑部尚书杜铭。
当然,这自然是这帮读书人的恶意妄断。
毕竟朱祐樘真想要包庇刑部尚书杜铭,其实有着一万种包庇的方法,却是犯不着亲自跑出来听审。
朱祐樘一直很少出宫,一则是考虑到自身的安全问题,二则是自己出宫的动静确实太多,哪怕小驾亦要十二驾。
现在第一次来到城北,一路上对周围的事物感到新奇,而今看到这大名鼎鼎的顺天府衙同样不由得多打量几眼。
皇帝跟重臣自然不一样,哪怕是过来旁听,那亦是要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而宋澄作为主审官则是只能坐到下面了。
朱祐樘在刚刚摆放的宝座坐下,看到堂中站立的两排大臣和戚勋,显得似笑非笑地道:“诸位爱卿,你们都在啊?”
“是,臣等心系钱家灭门惨案,故而亦是前来旁听!”吏部尚书李裕等人有种被“床上捉奸”的耻辱感,脸上显得尴尬地回应。
朱祐樘抬了抬手,便淡淡地吩咐道:“你们都靠边站!宋卿,开审吧!”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施予一礼,便规规矩矩地站到一处。刚刚好不容易凑齐的椅子全部空着,由于朱祐樘没有发话,自然谁都不敢入座。
宋澄郑重地向朱祐樘施礼,这才在左侧的案前入座,当即进入主审官的角色轻拍惊堂木道:“带人犯!”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被御林军赶得更远的角落处,只是有的百姓能远远地瞧到龙颜,顿时显得心满意足。
从最初的小公爷开始,接着是广东举人徐鸿,而后是钱家小姐等人陆续被带上公堂陈述案情的经过。
云卷云舒,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朱祐樘抽着空显得悠闲地喝着茶水,却是知道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干。虽然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但知道论到审案,恐怕还得多依仗黑脸青年。
这个案子仿佛是要抽丝抽茧般,从小公爷朱杲调戏钱家小姐开始说起,直到钱家小姐被人追杀的全部过程。
原本这是一个钱家的灭门血案,但由于牵涉东升客栈的三条人命案,致使这起案件显得更加的恶劣。
宋澄知道前面这些人的供词都没有问题,而接下来才是案件最重要的部分,便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这人是谁啊?”
“我认得,这是那天要杀钱小姐的蒙面头领!”
“呵呵……你们好好看好了,好戏马上登场了!”
……
堂下旁听的百姓看到被押上来的独眼中年胖子,便纷纷打听这个犯人的来历,而一些知晓身份的人却是卖起了关子。
新的人犯是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胖子,一只眼睛已经坏掉,来到堂中便自报家门:“草民是北帮帮主独眼虎!”
啊?
堂下的百姓得知这个追杀钱家小姐的凶徒便是杜家公子所指使的北帮帮主,不由得纷纷张大了嘴巴。
“报上你的真名?”宋澄自然早知道这个的身份,当即便板起脸。
独眼虎的声音不由得弱了几分:“斩大狗!”
这……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跟刚刚的独眼虎形成巨大的反差,不由得大失所望。
“斩大狗,你因何要前往东升客栈追杀钱家小姐钱静!”宋澄按着审案的正常流程,便直击核心地询问。
若不是自己的手下赶过去及时,这位钱小姐便已经被灭口,自己想要查清全部真相无疑十分困难。
朱祐樘端坐在宝座上,亦是打量着这个独眼中年胖子,此刻亦是想要知晓其中的真相。
斩大狗犹豫了一下,便是一咬牙选择坦白道:“小人受人委派!”
“何人委派?”宋澄进行追问。
斩大狗面对这个难题,突然显得十分犹豫地沉默起来。
“你是要本官动大刑吗?”宋澄看着斩大狗沉默良久,便直接进行威胁道。
斩大狗还是拿捏不定,便试探性地询问:“府尹大人,若是小人招出幕后主使,您可否保小人的一命!”
“若真要助本府尹破案,本官会亲自向朝廷求情!”宋澄有着自己的行事原则,当即淡淡地给出承诺。
“刑部尚书杜铭!”斩大狗一咬牙,当即便招认道。
这……
堂下的百姓听到竟然是刑部尚书杜铭所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结果让人万万没有想到。
原以为堂堂的刑部尚书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但偏偏事实跟一些人所猜测的那般,杜健竟然只是一个替死鬼。
“杜铭原本就是一个奸臣,这种人当真不该重用!”
“我听闻现在的朝堂小人当道,清流贤臣被排挤!”
“若是如此下去,由这些小人得势,国将不国啊!”
……
在北帮帮主抖出是受刑部尚书杜铭指使后,便是再也坐不住了,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现在的朝堂。
受到清流官员在舆论上的影响,其实很多士子对时下的朝堂感到不满,特别对那两个纸糊阁老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现在事情证明堂堂刑部尚书杜铭是幕后主使,那么不仅刑部尚书杜铭要倒台,整个朝堂都要进行一场大洗牌。
杜健在看到斩大狗将矛头指向自己的父亲,亦是当场怒斥道:“斩大狗,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我父亲断然不可能做这种不法之事!”
宋澄听到下面嘈杂的声音,当即一拍惊堂木:“肃静!”。
威——武!
十二名手持水火木长棍的衙役当即用棍捣向面前的青砖,嘴里整齐都发出了威武之声,彰显着公堂的威严。
堂下的百姓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更是知晓此刻公堂的最上方还坐着当今天子,亦是纷纷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宋澄看到堂下的百姓已经安静下来,这才扭头望向斩大狗:“斩大狗,你说是受刑部尚书杜铭指使,有何凭证?”
“有!这两张字条是杜大人亲手所书,第一张是要小人于大年三十傍晚血流钱府,第二张是要小人前往东升客栈除掉钱小姐!”斩大狗撕烂自己的衣服,而后从夹层中取出两张纸条。
会昌侯孙铭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自己的儿子不仅能够顺理成章地洗清嫌疑,而今刑部尚书杜铭倒台,朝廷很可能会迎来一场大洗牌。
更为甚者,京营的军权亦将回归到勋贵统军,而他孙家先祖一度统领京营,所以他自然能分得一杯羹。
“真是杜铭干的啊!”
别说堂下一直带着偏见的百姓,哪怕是前来替刑部尚书杜铭助威的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亦是面面相觑,不由得开始怀疑起刑部尚书杜铭。
证据上呈,正是两张杜铭笔迹的书条。
宋澄在看过字条后,便恭敬地将字条转交给朱祐樘。
朱祐樘看到字条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杜铭,却不管这字条是真是假,而今情况演变成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一旦证实自己所倚重的重臣杜铭犯下如此丧心病狂的罪行,那么不仅万安等重臣受到质疑,甚至自己这位帝王同样遭到诟病。
要知道翰林修撰张贞死谏是有明以来早朝从未有过的事情,那帮清流自然不可能忘记,而是在苦苦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罢了。
朱祐樘到了此时此刻,心里不由得生起几分后悔,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宋澄隐隐间感觉到后面不善的目光,便深吸一口气询问道:“如此说来,大年三十当晚是你亲自率领北帮帮众前去北郊,将钱家上上下下全部屠杀干净?”
“正是如此,不过小人是受刑部尚书杜铭所托!”斩大狗轻轻地点头,而后将罪责则是推给杜铭道。
宋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是递给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既然如此,那你先行签字画押吧!”
斩大狗看着上面的供词跟自己所说的一样,便痛快地按下手印。
宋澄拿过认罪状后,却是对着捕头赵大眼道:“传令下去!即刻全城搜捕北帮帮众,务必找出参与屠杀的北帮帮众,然后通通处死!”
“府尹大人,我们只是拿钱办事!”斩大狗听到后面一句,顿时紧张地道。
“少安毋躁,本府尹会给你交代!”宋澄打断斩大狗的话,便扭头望向在场的证人道:“你们都将案子的经过说了出来,那么到本府尹问你们几个问题了!”
李裕和李嗣面面相觑,不明白宋澄肚子里卖什么药。
宋澄的目光落到斩大狗身上,却是微微一笑地询问:“你在证词上说,你之所以接下这个买卖亦是贪图钱家的库银,可是如此?”
“正是如此,那晚我还带着帮众洗劫了钱家的库银,收获颇丰!”斩大狗显得十分认真地点头道。
宋澄望着斩大狗的眼睛,却表示怀疑地道:“本官到过钱家银库,但银库多是蜘蛛网,连银箱都布满蜘蛛网,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银子!既然你常年盘踞在城北,钱家的银库有没有银两,你能摸不清楚?”
“我是心存侥幸,毕竟京城一直都盛传他身家十万两!”斩大狗先是微微一愣,便是认真地解释。
宋澄仍是不相信,却是轻轻地摇头:“若你真打钱富的主意,你便不会认为他库银有十万两,亦不会是盯着他的库银!”
“若是不盯库银,又盯什么?”户部尚书李嗣听到这话,忍不住插话道。
宋澄迎着在场好奇的目光,便是公布一个答案道:“钱富其实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早些年一直是炒商铺,直到十年前突然陆续变卖自己的产业,每变卖一处产业便在城郊购地。经过这近十年,他其实已经成为城郊最大的地皮持有人!”顿了顿,便是望向斩大狗道:“若你真图钱富的钱财,你当日应该找寻地契,而不是贪图那个早已经空掉的银库!”
“对,钱富一直买城郊的地皮!”
“不错,我的地皮当年就是卖给他的!”
“我当年还笑他傻,有城里的宅子不住竟跑到北郊!”
……
堂下的百姓几乎都是居住在城北,所以或多或少听到过钱富这个“怪人”,而今显得后知后觉地道。
“我……我过于仓促,所以并不知情!”斩大狗顿时汗如雨下,很快便给出一个解释道。
宋澄并不相信这个解释,显得面无表情地继续:“暂且相信你这个说辞!只是你说是你亲自带着帮众前往钱宅,这话其实你又撒谎了!”
“这是死罪,我怎么可能撒谎,小人正是受杜尚书的委托前去屠杀钱家满门!”斩大狗顿时一急,便再度强调道。
宋澄将斩大狗的着急看在眼里,反而更是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便一拍惊堂木:“传证人!”
堂下的百姓看到一个白衣青年男子被带上公堂,顿时不由得面面相觑,哪怕消息最灵通的人亦显得困惑起来:“这是何人?”
“小人是京城画师白子画!”白子画虽有功名,但而今上面坐在当今圣上,亦是规规矩矩地跪着自报家门。
在看到白子鹤出现,瑞安伯王源忍不住嘀咕道:“一个画师跑到这里做甚?”
钱家小姐看到自己老师白子画,脸上亦是充满着不解。
宋澄并没有理会大家疑惑的目光,却是突然进行询问:“白子画,大年三十傍晚,你人在何处?”
“我在北郊钱府外面的柴堆中!”白子画显得苦涩地回应。
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住了,敢情这位是目击证人。
长宁伯周彧当即提出异议:“不对,你好端端不在家吃团圆饭,因何大年三十跑到钱府!”
“我……我想看看儿子!”白子画道明动机。
长宁伯周彧先是进行一个猜测,而后便是觉得抓到地破绽地道:“你儿子在钱府做工?不对,你今恐尚未婚娶,你怎么可能有儿子在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