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塞尔柱使者艾布,正在翻译中国诗词,旁边有官员时不时讲解典故。
“曹,曹……”艾布连喊数声。
翻译也跟着喊:“曹相公,曹相公……”
“啊……何事?”曹勋似乎在神游物外,猛地被唤醒过来。
艾布说道:“如果阁下精神疲惫,那今天就不打扰了。”
曹勋回头朝外面看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必,我们继续。”
艾布好奇道:“曹,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者也怪怪的。”
“一点小事。”曹勋敷衍道。
曹勋的亲爹曹组,是极受宋徽宗宠幸的大晟词人,一手艳词写得那叫骚气入骨。
曹组病死之后,曹勋恩补为承信郎。而且他没有举人身份,却直接去参加殿试,混到一个进士出身——宋代的科举就是这么离谱,还不像明清两代那般正规,皇帝经常可以胡乱插手其中。
宋徽宗被吓得做太上皇,退居龙德宫。曹勋跟着去“勾当龙德宫”,又随宋徽宗一起逃离京城。
历史上,这位老兄被金人抓走,拿着宋徽宗的“衣带诏”逃回,哭求赵构赶紧发兵去救父兄。后来他担任副使议和,把赵构的亲妈带回杭州,一路升迁做了南宋太尉。
曹勋也没犯过什么大恶,而且精通诗词绘画曲艺。
朱铭便让他在翰林院待着,协助整理宋徽宗留下的各种作品,整理大晟府时期传下的那些大晟词。偶尔还担任特殊顾问,被编修小组请去,核对宋徽宗年间的许多宫廷内情。
“曹勋何在?”外头忽地有人大喊。
“哐当!”
曹勋猛然站起,惊慌失措之下,把凳子都给撞翻了。
很快,一个文官推门闯入,身后还跟着几个皂吏:“谁是曹勋?”
曹勋噗通跪下:“饶命,饶命啊!”
那文官说道:“你犯的事情不大,只要老实交代,顶多罚金流放而已,都不会牵连你的家人。站起来,跟我走吧。”
“多谢活命之恩,多谢活命之恩!”曹勋横袖擦汗。
这货毫无实权可言,想犯大罪也没机会。
但他知晓很多前宋宫闱秘事,又家学渊源作得一手艳词,而且懂得阿谀逢迎搞气氛。每日下班之后,就跟一帮权贵子弟瞎混,说白了他就是個帮闲而已。
帮闲也能进阶——掮客!
外地进京的商贾,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会慕名寻他帮忙他再通过权贵子弟进行疏通。
东京城里搞这种事的权贵子弟,以李邦彦和徐敷言的儿子为首,曹勋则属于他们养的一条狗。
艾布看着曹勋被带走,一脸迷惑道:“曹怎么了?”
翻译是个懂波斯语的市舶司小吏,他感慨道:“唉,犯罪了,可能要流放。”
艾布说道:“曹是一位渊博的学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会演奏美妙的音乐。他这样的人,能犯什么罪呢?”
“你不明白。”翻译懒得解释。
直至半年之后,艾布学会了更多汉语,他才打听到一鳞半爪,并通过脑补记录下来:
“大明的官员虽然都是学者,但也会有品德欠缺之人,他们悄悄贪污国家的钱财。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决心打击帝国的腐败,不愿容忍任何贪污行为。这是一个完美的国度,绝不能有丝毫污点……”
“就连艾塔伯克的两个儿子,也因为犯罪被砍掉脑袋……毫无疑问,这里的人民非常幸福,所有贪婪的官员及其亲属,都会被伟大的皇帝严厉处罚!”
在艾布的笔下,大明完美无缺。
而且解释了大明官员,为啥全都品德高尚,因为不高尚者皆遭严惩。
……
淮南。
左布政使令孤许,是朱太子的老朋友。
右布政使叫郭三益,曾经攀附王黼,又因王黼、蔡京斗法,被贬为郢州知州。
李含章当时在随州起兵响应,奇袭兵力空虚的郢州,郭三益吓得连忙献城投降。从此,他就投靠了朱氏父子,并且成为李含章的班底。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李含章一直担任吏部尚书,老部下郭三益自然是一路升迁。
这货在前宋做官时阿谀奉承,除了写诗拍马屁啥正事儿都不干。可在投降朱氏父子之后,居然兢兢业业做事,政绩那是相当亮眼的。
“慎求做得极好,淮南省的摊丁入亩,总算是彻底完成了,”令孤许率先表扬了郭三益,又对三司官员说,“接下来便是吏役改革,此乃朝廷新政,万万不可懈怠,再困难也要推进下去!”
“吾等一定狠抓此事!”
众官纷纷表态,可谓干劲十足,因为干好了就有政绩。
郭三益也在表态,但他兴致不高,隐隐带着忧色。
令孤许继续说道:“吏役改革有以下几条须得注意,其一,让各级官府严格确定吏役数额……”
发言还未完毕,外头忽地嘈杂起来,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淮南省三司官员们,下意识朝外头看去。
也有几人被吓得浑身发抖,其中抖得最厉害的便是郭三益。
令孤许起身走到门口,却见一老一少两个官员,正带着士兵朝他走来。
年轻官员率先拱手:“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吴会,奉命捉拿淮南右布政郭三益归案。令孤布政,打扰了!”
令孤许心头一惊,问道:“郭三益犯了何事?”
吴会说道:“他在做河南右布政的时候,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甚至勾结巡查御史,提前泄露考题。又伙同两位御史、河南按察使、洛阳知府等人,私吞瓜分迁徙大族的家产。就连吏部尚书李含章,都因一路提拔郭三益遭到审查。”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令孤许感到难以置信。
吴会介绍旁边的年长官员说:“这位是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
“幸会!”梅执礼作揖道。
令孤许连忙还礼,又去查看两人带来的公文。
正在开会的其他官员,此时也都过来了,齐刷刷扭头看向郭三益。
而郭三益本人,已经瘫在原地无法动弹,被两个士兵左右架着往外拖。
一众官员全都看傻了,这可是右布政使啊,直接从开会现场被拖走,放在前宋哪有这样的事儿?
就算犯罪,那也是文官,如此做法也太不体面了!
一言不发的郭三益,直至被士兵架到门外,终于歇斯底里大喊道:“我不服!我政绩考核次次上优,我是随李尚书投明的从龙功臣。我我我……我罪不至死,对官员太过严苛。那是严刑峻法,非仁君所为,非仁君所为啊!官员稍有过错便砍头抄家,还要连坐家人,岂不让天下士人心寒,今后还有哪个读书人愿为社稷分忧?我要面见陛下,须得再加修改……”
“把他的嘴堵住!”吴会听得不耐烦了。
当着诸多官员的面,郭三益被塞住嘴巴,那样子变得更加狼狈。
而且他还穿着一身官服,官帽都在挣扎时掉落。
如此形象,给现场官员造成严重的心理冲击。
原来,贪赃枉法的下场如此凄惨!
吴会见郭三益安静下来,又扫视众人:“你们当中或许还有贪赃枉法之辈。如果现在就自首,可以酌情轻判,别等着朝廷查到你们头上。”
此言一出,还真有一个官员,被吓得神色慌张。
吴会仿佛有火眼金睛抬手指向人群:“那边蓄山羊胡子的……别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立即把名字、官职报上来,回头我派人慢慢来查。”
被点名的家伙惊恐大呼:“饶命,我要自首,我要从轻发落!”
吴会冷笑:“一并抓了。”
那人愈发惶恐:“我真要自首啊,我是真要自首!”
吴会鄙夷道:“莫要喊了,算你是自首。”
“多……多谢。”那人被诈得败露,居然还感激涕零。
御史和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已消失无踪。
淮南省的三司官员,站在会场不敢吱声,害怕御史突然杀个回马枪。
就连没犯大错的官员,此刻也都忐忑不已。
太他妈吓人了!
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朝着自己的新同事们拱手:“诸位,鄙人来得不巧,今日还要不要继续会议?”
令孤许说:“刚才的会议还没完全都进去继续开会!”
谁还有心情开会啊?
不时有人往外望,担忧御史带兵折返,根本不听令孤许接下来讲什么。
令孤许只得无奈下令:“改日再开会。该自首的赶紧去自首,没犯错的就回家休息,莫要胡乱议论什么。只要诸君清廉为官,就不会查到伱们头上。”
官员们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而布政司的吏员和差役,早就已经吃瓜看戏议论开了。
吴会还在带人抓捕郭三益的家属,右布政使落马的消息就已传遍全城。
第二日,囚车缓缓驶过大街,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他们听说郭三益是贪官,全都是来为郭大人送行的。
“贪官不得好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百姓开始向囚车投掷秽物。
吴会见状惊呼:“谁扔的砖头?不准扔砖头,砸死了没法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