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朱铭、白崇彦、闵子顺就在吃饭了。
然后打着灯笼出门,朱铭自己骑马,白、闵二人打出租。
至皇城时,已晨光熹微。
沿途偶尔能遇到官员,都是去参加朝会的。
宋代的朝会有如下四种——
第一,大朝会。
只在每年元旦、五月初一和冬至举行,所有官员都必须来,而且要行跪拜大礼。
第二,常朝仪。
也就是每天的公司早会,形式主义,官员经常缺席,到宋英宗时就废除了。
第三,常起居。
皇帝每天举行的茶话会,官员需要问安奏事。皇帝有时天天来,有时一两个月才来,到了南宋就基本废除。
第四,入阁仪。
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大概就是公司内部团建,朝拜皇帝之后还要管饭。
今天初一,趁着举行入阁仪,顺便把新科进士的官职给授了。
朱铭跟随文武百官,在文德殿外等候。
宋徽宗也起得很早,乘坐马车前往长春殿休息。昨晚双修累得够呛,也没咋休息好,皇帝一直在打哈欠。
秦桧的三姑父、李清照的三姨父、郑皇后的便宜族弟、蔡京的头号政敌、枢密使郑居中,按惯例来到长春殿禀报:“官家,百官已至。”
宋徽宗打着哈欠站起:“走吧。”
于是,郑居中在前方引导,皇帝和太监跟在后面,一路前往文德殿准备上朝。
“皇帝升殿!”
礼乐声起,百官整顿队列。
又是一系列程序,百官开始入殿,新科进士们也跟随进去。
文武百官们站在两边,新科进士们站在殿中。
朱铭手里举着笏板,与众臣一起行礼。两拜,插笏,舞蹈,三拜,不用下跪。
宋徽宗只想回去呼呼大睡,此刻提不起什么精神,靠在御座上随便讲了几句,便让吏部宣布授官情况。
蔡京党羽、吏部尚书刘焕,出列宣读情况:“今科进士第一人何粟,授宣义郎、秘书省校书郎!”
何粟出列谢恩。
宣义郎是从八品京官,秘书省校书郎是从八品差遣。
状元就是不一样,直接初授京官。
“今科进士第二人潘良贵,授文林郎、桂州士曹参军。”
这个任命给出,群臣纷纷侧目。
寄禄官和差遣的品级都没错,但扔去桂州,就有点打压的意思了。
潘良贵苦笑着出列谢恩,他知道是咋回事。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至今还未娶妻。前几天,蔡京想嫁孙女给他,被潘良贵一口回绝,下场便是直接扔去桂州。
这不算啥,下下届进士榜眼王居正,竟被扔去江西做县丞,气得那位榜眼直接辞官。
“今科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学正!”
朱铭出列谢恩,忍不住看向皇帝。
宋徽宗也是有趣,捂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朝朱铭微笑。很明显,这个官职是皇帝钦点的,多少跟他推荐薛道光有点关系。
文林郎是从八品选人第三阶,太学学正则是正九品差遣。
“今科进士第四人郭孝友,授登仕郎、深州州学教授!”
郭孝友出列谢恩,感到非常无奈。
从第四名开始,二甲进士全部做州学校长,可见这时的官员真是多到爆炸,已经腾不出什么好职务给进士了。
三甲进士,多半是州参军、主簿、县尉。
四甲进士,清一色的州学老师。
五甲进士,数量极多,皆授迪功郎。差遣暂无,需要去考关试。
白崇彦和闵子顺就是这种情况,好消息是他们做了迪功郎,可以开始领工资了。坏消息是没有具体官职,关试竞争激烈,很可能两三年内都有官无职。
中午,皇帝赐宴,全体官员在廊下吃饭。
秦桧拿着酒杯唉声叹气,他虽然成为已故宰相的孙婿,当今枢密使还是他老婆的三姑父。可他这位三姑父,正在跟蔡京打擂台,而吏部又掌握在蔡党手中。
授官之时,得不到半点优待,秦桧被扔去密州做校长。
朱铭没心没肺的喝酒吃肉,坐他前面的潘良贵茶饭不思。
“义荣兄,你得罪谁了?”朱铭用筷子戳了戳潘良贵的后背。
潘良贵低声道:“蔡京想招我为孙婿,被我婉言拒绝。唉,就算我自己趋炎附势,又哪敢玷污了潘家门风?”
朱铭惊讶道:“义荣兄贵庚二十九,竟然还未娶妻?”
潘良贵说:“耽于学习,误了婚事。也曾有过婚约,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不满十八岁就病逝了。我与她情投意合,对别的女子提不起兴致,便谢绝了许多提亲之人。”
朱铭说道:“不料义荣兄还是痴情男儿。”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饭,蔡京则坐在最前面吃饭。
随便咽下几口,蔡京就起身离开,几个儿子跟随出宫。
没有入朝的五儿子蔡鞗,捧着一封私信递上来。
蔡京把信看完,叹息道:“西北边事,要出纰漏了。童贯、郑居中立功心切,操之过急。王黼又贪蠹军饷,前方将士必然怨气横生。以满腹怨怼之将士,去强攻敌方之坚城,还不调刘法大军去策应,多半是要损兵折将的。”
长子蔡攸欣喜道:“一旦前方战败,郑居中、王黼、童贯必遭官家处罚,父亲则可重掌兵权、财权!”
蔡京却摇头:“前方败得越惨,我就越不受宠,官家也是要面子的。”
几个儿子都非常吃惊,仔细想想又确实如此。
现在的军事局面,都是宋徽宗一手安排的。就算前方大败,皇帝为了面子,也会帮童贯等人隐瞒。
蔡京此时的情况非常糟糕,为了分走他的权力,皇帝让郑居中做枢密使,又让王黼做户部尚书,把蔡京手里的兵权、财权全部划走。
童贯感受到这种变化,也跟蔡京渐行渐远。因为童贯领军作战,必须跟枢密使和户部尚书密切配合。
蔡京仔细思考片刻,说道:“等官兵战败之后,就可以弹劾王黼了,把户部给夺回来!但不能以贪蠹军饷来弹劾他,这会有损官家颜面。经此大战,财政必然难以支撑,只需弹劾王黼不善理财便可。另外,枢密使职务,恐怕官家不会给,暂时不要弹劾郑居中。”
随即又说:“让朱勔多献奇石,尽量讨得官家欢心,否则我父子恩宠难保。”
蔡攸奉承道:“父亲庙算如神,区区王黼,翻不起什么风浪。”
蔡京继续说道:“官家疏远于我,又对你恩宠有加。我父子俩可以演一出戏,父子反目的戏,官家看了肯定喜欢。但不是现在就演,否则太假了,等你升迁之后再说。”
“是!”蔡攸拱手说。
蔡京叹息:“官家夺了我兵权、财权,又将礼部和国子监官员降职,还在各路常平司安插人手。连赐给咱蔡家的宅子,都要让道士住进来。唉,这是有多么忌惮于我啊。”
三子蔡翛说道:“官家离不得父亲,等郑居中、王黼等人多出错漏,官家没钱可用的那天,必然再记起父亲的好来。”
“但愿吧,”蔡京冷笑道,“郑居中、王黼之辈,只知贪蠹,哪懂得生财之道?”
四子蔡绦又问:“薛道光住进了南园,霸占俺家的宅子,要不要像对付王老志那样,把这个道士给轰走?”
蔡京摇头说:“王老志太过招摇,每日邀请权贵讲道法,把咱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这薛道光却不同,他谢绝前来求道的宾客,只是自己在南园修行。既然如此,让他住下便是。伱们平日里,也可去拜访学道,多多与他交好,说不定可以把薛道光变成自己人。”
蔡攸问道:“那朱铭呢?薛道光是朱铭举荐,朱铭又被授官太学学正,听说官家还要征辟他父亲。假以时日,此人必为官家宠幸。”
“朱铭在唱名时得罪大晟词人,又在闻喜宴当众触怒官家。此人性情刚直,恐怕不会为我所用。”蔡绦说道。
蔡京想了想:“你们派个人去提亲,看能否招其为婿。咱们手下,一群酒囊饭袋,溜须拍马还可以,能做事的却没几个。这朱铭似乎颇有才学,或许今后能委以重任。”
蔡家父子一通商量,把各种事情都详细讨论,他们又到了权力低谷,必须齐心协力走出来。
次日,蔡家派遣门客,来到朱铭租住的宅子。
“蔡相公招我为孙婿?”朱铭笑了笑,拱手说,“蔡相公权倾朝野,在下不过一选人,实在是高攀不起。请回吧!”
提亲使者大怒:“你也知是高攀,竟然还敢拒婚,当真是不识时务!”
朱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吾非俊杰,只一圣贤门徒。读遍圣贤之书,没有哪里教人攀附幸进的。”
提亲使者拂袖而走,蔡京连续两次招孙婿,被榜眼和探花先后拒绝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东京成为笑柄。
而两位拒绝跟蔡京结亲的进士,也就此成为当世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