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座高台。
原野之上,早有被战车碾压过的痕迹。
楚国和魏国的大纛在高台之上舒张,两国的卫士各执一方,在前面列好了阵形。
站在车辕上的韩咎一只手拉着身后王车的门框,另外一只手遮在额头,微微眯着眼睛,向着高台的方向望去。
在那里他见到了大鼎,见到了各色旌旗,见到了青铜斧钺等一众礼器,还有那一字儿铺开的八面大鼓。
五月初五,三国会盟,如今就只差他了。
观望了一阵后,韩咎觉得紧抓着门框的那只胳膊有些酸了,便又回到了车厢中,一个身着玄色长衫的老宦官紧随在他左右,将他安安稳稳的扶到王车中坐下。
“哎呀,大王可要小心一些,以免伤了身体!”
老宦官喋喋不休道。
韩咎却并未理会他,他在微微喘息一阵后,提起手臂的绸缎,擦了一把汗。
他喜欢静,不喜欢动。
因此很多时候他都是一座^_^籍,虽然并未记下多少,但也是草草的过了一遍,称得上是读富五车了。也正是因为此,韩咎才落下这一身的肥肉,稍稍动作大一点,就会喘气。
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后,韩咎又斜躺下来。
身旁的老宦官十分知趣地,为他送上来了一杯酒水,韩咎接过后一饮而尽。
“热死啦,热死啦,这是什么天气!”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胸口的衣裳揭开,那白乎乎的肥肉有一部分露在了外面。
老宦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开始为韩王扇起风来。
“大王再忍一忍,等到下了这王车,就凉快起来了,还有大王切记,此番会盟乃是韩楚魏三国间的大事,大王切记不可失礼,身上这礼服不容有乱!”
能看得出,老宦官与韩王很是亲密,他说到这里,将扇子放下,替韩王整理起了衣衫。
而韩咎呢,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躁动不安在他身上一扫而空,他如一尊佛一样左耳不动,任由老官宦为他整理。
从王冕到领口,从袖子到长衫,从玉佩到装饰,一样都不落下。
“如今大王新立,这朝中可有好多位公子君侯,就等着看大王的笑话呢,那前太子虽然被楚王所控制,可谁又能说得准,楚王不会理会他来乱我韩。”
老宦官又喋喋不休起来:“毕竟这天下的事,可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要是此番会盟,大王能与楚王魏王交好,必然能让大王在国内声威更胜,王位也就更稳。”
瞧不出,韩咎身边的这老宦官,还有这样的政治头脑。
在他的三言两语下,韩咎不仅是一本正经起来,更是思索起了国事。
“听说兄在楚国封君?”
顿了顿后,韩咎出声问道。
他口中所云之兄,正是韩前太子,如今的楚国右司礼大臣,贵为楚国封君的虮虱。
老宦官嘿嘿一笑:“不错,正是如此,不过大王也需得明白,虮虱能为楚国的封君,这不是因为他虮虱有才,而是因为大王您。”
韩咎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的,若非楚王此举,寡人都还猜不到,楚王有连韩攻秦之心,也好,秦人不弱,寡人无以为家啊!”
到这时候,老宦官的手终于是停歇下来。
韩王的王车,也距离高台越来越近了。
“对了,大夫尚靳今日可跟来?”
过了片刻,韩咎又出声问道。
“大王,尚靳大夫如今就在使者队伍中,大王面于楚魏两王时,还是要多听尚靳大夫的意见,以免出了岔子!”
老宦官又继续劝说道。
哪知韩咎听到这个名字,立即露出了不悦之色。
“群人之中,寡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与暴鸢,这两人自持德高望重,在朝堂之上,多有怒斥寡人之举,他们难道不知道,寡人才是整个韩唯一的王吗?”
砰!
说到动情之处,韩咎抬起拳头,狠狠的在面前的长案上捶了一下。
一种近乎于癫狂的气息,忽然涌上了他的全身,尤其是那双肥肉挤出的细长眸子里,藏着一股子的阴戾。
见及韩王如此,就连老宦官也不由得动容,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不错,大王才是韩的唯一的王,以大王之英明,必然知晓人尽其用,物尽其才,大王只将他们当个物罢了!”
“嘿嘿嘿!”
忽然间,韩咎又怪笑起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如同他的牙齿也在摩擦。
“好,好主意,停车,快停车!”
韩王大叫起来。
然后高台上的熊横魏遫之人,就见到韩王车在即将要靠近高台之际,又忽然停了下来。
不过两人在互相看过一眼后,俱是并未言语。
“不知大王想到了什么?”
这一边,老宦官将王命传出,待到队伍停下来后,才是向韩王问话道。
“去,去将尚靳喊来,寡人要先和他说几句话?”
面对韩王的交代,老宦官没有迟疑,一会儿的工夫,韩大夫尚靳就坐着马车,从后方赶来。
只见他在下了车后,站在王车之下行礼道:“臣尚靳拜见大王!”
猛然间,王车中楚王那颗硕大的头颅忽然伸了出来,正对着尚靳裂开嘴笑。
“大夫快来,快上车!”
尚靳不知其意,但王命不可违,爬到韩王车中去了。
进到里面,韩王十分熟络的邀请他落座:“寡人知晓,大夫是我韩重臣,这韩离了谁都可以,唯独就是离不开大夫。”
“寡人还知晓,大夫对于寡人一直不甚喜欢,认为只有德才兼备的虮虱,才配当这个韩王,只是……嘿嘿……”
“天不遂人愿,如今韩王偏偏是我,不是他虮虱,而且我等君臣,也正要面临着一件大事,这事要是成了,利国利天下也,因此寡人要你放下成见,好好替寡人效力一回。”
韩王的语速很快,就连笑起来也是两声就过去了,容不得尚靳插话进去,而他在彻底说完后,却半天不语,在等着尚靳回话。
说起来他与尚靳的恩怨,正是来自于太子虮虱。
在韩,尚靳等老臣,是前太子虮虱的人,韩咎能当上韩王,全是因为他买通了楚国的权臣景鲤,让楚王槐将韩太子给扣下,不让其归国。
“臣启禀大王,臣是韩臣,也是大王之臣,臣不仅效力于韩,更是效力于大王也,昨夜臣曾收到魏国上将军公孙喜,言道楚王其志不小,要行六国谋秦之事。”
尚靳略微沉思后,拱手向着对面楚王说了起来。
韩王又怪笑起来:“公孙喜,竟然是公孙喜,没想到大夫竟与韩上将军关系这般好,连这事都连夜告诉你!”
言辞当中,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却见尚靳面色不变,气色如常道:“回大王,公孙喜非臣之交,他提前给臣通信,不过是想借臣之口,告知于大王,让大王尊楚王为合纵长,行六国攻伐秦国之事。”
韩咎闻之,目露恍然。
“原来如此,那大夫以为寡人如何做,才是利韩之策呢?”
对面的尚靳抬起头来,他似乎是在重新打量韩王:“臣启禀大王,自今年初,秦人就在函谷关运送粮草,征调大军,大有攻伐我韩魏之势,由此可见,我不攻秦,秦必然来攻我。既若如此,不如就六国谋秦,借用六国手段,楚王之威,大破秦也!”
韩咎闻之,半响不语。
王车中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可怕。
“大夫是要寡人屈居楚王之下呢?”
尚靳面色微变,面对此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啪!
啪啪!
啪啪啪!
忽然间,韩王大笑着鼓起掌来。
“哈哈,好主意,好主意啊,那就让楚王当这棵大树吧,寡人我韩也紧挨着秦国吧,真要是秦国没了,对我韩何尝没有好处!”
等半天,尚靳就只能从口中挤出四个字:“大王英明!”
韩王下令,王车又继续开动起来。
一直到了高台之下,方才是停歇。
楚王与魏王正在高台之上等候,魏王派遣的使者公孙喜已然下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