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且息怒,”
卢承业高声,“这里面多有误会,武都督愿意向大汗澄清解释,我来时武都督在坝上送别,还特意让我给大汗带来一匹白马为礼物,”
不料颉利听到白马越发愤怒。
三年前的渭桥之盟,不仅李世民视为奇耻大辱,颉利一样视为奇耻大辱,这三年甚至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当年的渭桥之盟。
本来那次趁长安宫变南下,都顺利打到了长安,结果却是反被李世民逼的被迫盟约退兵,甚至还损兵折将甚多,尤其是突利等许多人暗里跟李世民往来,也是在这战后,突利对自己这个大汗就再无尊重。
漠北的薛延陀、回纥等也是得到唐人支持,建立汗国,有恃无恐的兴风作浪,反叛不断。
“武怀玉这是故意挑衅本汗吗?”
会面不欢而散。
卢承业被赶出大帐,带去其它帐休息的时候,路过正在挨皮鞭的突利身边。
“卢五郎。”
突利叫住他。
卢承业停下脚步,看着突利狼狈的样子觉得挺可怜的,这就是败者的下场。如果颉利率军攻入幽州,只怕无数幽云百姓下场会更加凄惨。
突利冻的嘴唇乌黑,身上更是被抽的皮开肉绽,却还咬着牙抗着,他望着卢承业, “武相公不敢战吗?
“幽州不敢战吗?”
“大唐不敢战吗?”
卢承业被这三连问,问的哑口无言,最后也只是解下身上斗篷给突厥侍卫,“请把此斗篷送给突利可汗。”
说完羞愧而去。
突利崩溃,忍不住仰天长啸,放声恸哭。
金狼大帐中,颉利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听到那叫声,“给我再加抽二十鞭,”
“狠狠的抽!”
颉利决定等白毛风一停,便下坝越过长城,先打北燕州,然后攻幽州。
“大汗,是否先取金莲川,回头再打幽燕?”
执失思力道,这位蓝突厥四部之一执思部的族长,在汗庭有颉利发头衔,是处罗可汗、颉利可汗两任大汗心腹,三年前,做为颉利代表入长安谈判,还曾被李世民给囚禁在门下省一段时间,他对大唐的实力还是有些忌惮的。
而老资历的夹毕特勤阿史那思摩也劝说眼下白毛风大,天寒地冻,不是攻唐的好时机,应当先收抚突利部份,和东面奚、契诸部,待明年秋高马肥之际,再来秋后算账不迟。
可颉利现在盛怒之下,听不进去。
“禀报大汗!”
赵德言进来,“长生天助我突厥,恭喜大汗。”
颉利看着自己这个汉人宠臣,“何事?”
赵德言上前,凑近一通低语。
“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
说着,他还掏出一块绢布,颉利接过细看,“这果然是野狐岭,武怀玉果然狡诈,表面请和,暗里却在调兵遣将,”
绢布上是唐军野狐岭军事部署地图,不仅详细标明野狐岭通往坝下的山隘道路,也注明了唐军部署驻防兵力等。
“想不到啊,武怀玉这么狡诈,反应这般迅速,已经调来这么多兵马到坝上,”
阿史那思摩见状,进一步劝说颉利打消南下计划,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与唐和谈,不要撕破脸皮,唐军既早有防备,再要打就难。
执失思力则问赵德言,“赵公是从哪里得到如此机密?”
“那幽州和谈使团里有奴隶本是粟特胡商,他恨武怀玉此前攻灭于延水三千家粟特胡,并毁他们袄祠,这次遇到机会,便窃取了唐军部署,特秘密献于大汗。”赵德言很得意道,他刚才负责安顿卢承业等唐使,顺便也监督这些人,结果果然就发现个使团奴隶有些问题,叫过来一问,便得此意外之喜。
“赵公安知这不是诈?”执失思力觉得这有些太巧了。
颉利却看着这地图哈哈大笑,“真假一探便知,”
他让执失思力亲自带轻骑南下,到野狐岭一带侦查唐军部署情况,有了详细的地图和部署,一一查验可比要方便多了。
“如果这部署情况属实,那这次我就要摘下武怀玉的脑袋,把他制成酒器,镶上黄金珍藏。”
颉利用兵本事也还是可以的,仅看了这布防图,就发现了唐军的致命问题。
整个野狐岭很大,山隘也多,幽州都督武怀玉虽反应迅速,调来了不少兵马,但现在他把这并不算多的两万左右的兵力,分散部署在几十里的野狐岭各个隘口山头。
这样看起来依险而守。
可却也犯致命错识,颉利既然知晓了唐军部署情况,那么根本用不着分兵攻打各隘口,直接集中兵力,攻打野狐岭最关键的山口, 只要打通这条最主要的通道,那唐军守着其它山隘也没用。
“野狐岭、狼窝沟、土边坝、獾儿嘴,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颉利指着那上面详细标明的位置,“此处武怀玉仅部署了三千新置广宁军而已,虽扼守山口之险,但此处山口还算宽阔,我十余万大军,就算下马步射,也能用箭雨把山口的这三千广宁军淹没,”
“等不到唐军其它山隘上的守军来援,我们就已经杀进去了,”
颉利欣喜不已。
攻打坚城重镇,非突厥骑兵擅长,但要说打个小山口,这真不值一提。
在执失思力等劝说下,颉利还算冷静,打算先让执失思力去探查一番,同时让赵德言代表他跟卢承业等继续和谈,
“先拖延麻痹这些唐人,等确认唐军野狐岭布防后,咱们再来个全军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大汗高明!”
赵德言更是马屁连连,“这次武怀玉犯了个大错,他不该这么自负,居然把幽州兵马都调到北燕州来,甚至拉到坝上的野狐岭,这正好给我们聚而歼之的机会。
等时先破獾儿嘴广宁军,然后再分割野狐岭诸隘守军,各个歼灭。再乘胜入关,那时幽燕无兵防守,正好全都拿下,
甚至没有了兵马的幽州,也不过是块任我们宰割的鱼肉罢了。”
“哈哈哈,说的好!”颉利大笑。
他已经沉浸在自己攻入幽州,在幽州城里过汉人新年,而长安的唐天子李世民得知消息,慌的过不了年的激动中了。
放着幽州、军都关等险关要隘不守,跑到长城外的坝上野狐岭,想阴他,哈哈哈,到时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把整个幽燕八州都给蚀了。
李世民啊李世民,三年前因为突利等的背叛,他没能攻进长安城,最后铩羽而归,但这一次,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待我拿下幽燕,你又当如何面对呢? “好好安置那个粟特胡,要是情报确认属实,本汗到时要赐他马百匹,牛千头,还要赐他汉人奴隶百人,封他个官当。”
卢承业在怀荒狼尾山下突厥营地,跟赵德言和谈了三天,始终没谈出个结果来。
三天后,他被颉利召到大帐。
他到来前,颉利已经见到从野狐岭一带回来的执失思力,执失思力亲自赶到野狐岭一带侦察,虽说唐军有轻骑游奕,让他们并没能抵达各个山隘细查,但也凭借着突厥人的擅骑,抵近侦察。
不仅在北山口獾儿嘴处确实发现了广宁军的旗号,也发出了依山而建的左右两营寨。
而在其它诸隘口,也发现唐军的旗帜人马,几乎野狐岭几十里长的各个山头隘口,都部署了唐军。
总数估计还不止情报上说的两万,他估计得有三万。
獾儿口的唐军,也不是三千,而应当有五千。
不过这多出来的一万人,并没有让颉利失望,反而让他激动不已,这说明情报更真实。
獾儿嘴区区五千人,也挡不住他十万大军。
他叫来卢承业,就是要宣战的。
“狡诈的唐人,你口口声声说奉武怀玉之令来请和会谈,可暗里武怀玉却已经率三万兵马出长城,埋伏于野狐岭。”
颉利直言,野狐岭那是塞外之地,坝上坝下是大唐和突厥天然边界线,坝上都属于突厥,现在武怀玉率三万兵马悄悄进入坝上,埋伏于野狐岭,这是不宣而战。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再浪费口舌了,所有事情,留待两军阵前,用兵刃和鲜血交流吧!”
那个年轻的武怀玉把幽燕三万唐军带到了塞外坝上,还分散驻于三十余里长野狐岭诸山隘,
这种好事,那真是颉利他们梦寐以求的好事。
如此一来,幽燕空虚,颉利只要野战取胜,便能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
特别是他已经完全知晓了武怀玉的部署,那么这一战就不是面对三万唐军,而只是三千广宁军,加两千其它兵马,还极可能是两千内附蕃胡兵。
有这样好的机会,颉利都懒得再去金莲川抄突利老家后院,也懒得去收拾奚契这些杂种。
他现在只想干死武怀玉,攻入幽州。
颉利没有放卢承业他们离开,而是让他们随突厥兵马一起行动,他要卢承业等随同观战,看他如何灭掉那个狡诈的武怀玉,如何一路攻进幽州。
怀荒狼尾山到野狐岭狼窝沟獾儿嘴山, 武怀玉已经在此吹了好几天冷风。
白毛风也吹了好几天,大雪早没过膝盖,所有人都在苦苦的寒风里熬着等着。
“狼崽子们不会不敢来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这样等下去,兄弟们都要撑不住了。”衙内教头曹庆看着茫茫白雪,他是江淮人,在中原生活多年,仍不习惯这塞北的风雪,命都快冻掉半条了。
“放心吧,会来的。”武怀玉年轻力气壮,又穿着皮裘,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但他坚信,这么肥的诱饵,颉利不可能会不上钩。
靺鞨义子李克用踩着两支雪撬板滑雪过来, “都督,狼来了,”
“怀荒狼尾山突厥大营的狼来了,倾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