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下朝后直接来到御史台。
“今天可还有人送金子?”
“嗯,又送了,今天是三十两黄金,十两一个的金铤,摆了三个在我案上。”殿中侍御史赵仁本有些无奈的道。
第一天送十两,第二天送二十两,第三天送三十两,这倒也是很有魄力,可惜用错了地方。
“知道是谁送的吧?”
“嗯,这连送三天了,又岂能不知。”
武怀玉拿起纸笔,开始写告示。
“凡贪赃受贿者,须在三日内自首,过日者抬棺相见。”武怀玉用颜体写下这行厚重肃杀的告示,署上名盖上印,然后交给赵仁本,“请赵殿御把此告示在台中张贴宣告。”
“再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内自首者,可从轻发落。”
这告示杀气腾腾。
张仁本走后,武怀玉叫来了张朴。
“见过治书侍御史。”
“张侍御坐。”
武怀玉打量着对面这人,说来此人能进御史台还有几分武怀玉之功,之前天子让百官举荐贤良,武怀玉的举荐名单里就有张朴张玄素。
那时他还是景城都督录事参军,李世民召他入朝问对,一番奏对很是满意,直接提升为六品的侍御史。
如今御史台四名侍御史中,他倒还算是资历较老的。
之前几位侍御史如马周等都先后调走了,如马周升为给事中如今再迁中书舍人。
武怀玉和萧瑀高季辅都打算让张玄素主持台院,知台院事,也可称为台端,如今台院主要是负责司法审问这块。
御史台上奏请求重设东西台狱,东西推陈问事后,皇帝已经批准,权力还是挺大的。
“陛下近来对御史台很不满意,要全面整顿,我们现在奉旨整顿,可刚一动手,发现御史台问题很多,就比如这个财务问题,公廨钱公廨田租的事,就理不清楚,现在还有人公然行贿不让查,
你是知台院的台端,我们先内部自查,”
张玄素虽入御史台仅一年,但素以铁面无私忠直敢谏闻名,甚至有人称为他魏征第二。
当然,他出身较低,跟武怀玉一样流外小吏出身,这是张玄素一直挥之不去的难堪经历,当然武怀玉就不在乎,但张玄素跟这时代的人一样很在乎这个。
从流外吏再到景城县户曹,也是非常不易,窦建德攻破景城,因他率民众抵抗激烈,要将他处死,城中上千民众为他求情,甚至有人愿意代他而死,官声不错很有民心。
窦建德听了都很惊讶,一个区区县户曹而已,这种负责钱粮的县吏,甚至都只是流外,这种人往往贪污受贿是最受百姓唾弃的,这人居然有这好名声?窦建德于是不仅亲自释放了他,还拜为治书侍御史。
但张玄素居然不接受,直到听说杨广已经在江都被弑杀,这才接受了窦建德的委任,之后又任黄门侍郎。他在窦建德朝中,还是提出不少忠言的,也很得窦建德赏识。
可惜窦建德败于唐,张玄素等也都跟着投唐,然仅授小官。
不过以他在窦建德朝中任过治书侍御史、黄门侍郎这样的要职,而且还干的不错的经历来说,他确实很有本事,只是平台倒了。
能力有时也确实跟出身没太大关系。
如今虽仅是六品的侍御史,但他时常给皇帝上书,当面进谏,还是深得李世民的赞赏的。看书喇
“请武公放心,我一定彻查到底。”
张玄素小吏出身,又曾做到黄门侍郎,他很清楚底下的官吏们的想法,不管到底是迫于无奈,还是说众皆如此,但他是一直看不惯的。他做景城县户曹时,别人都忙着想办法捞钱,唯独他是认真办事,甚至能为百姓主持公道的。
“台里确实早就要整顿了。”
张玄素刚来御史台一年,也发现了不少问题,只是以前他不负责那些,而且诸如公廨钱等也事关所有台中官吏,他对上官甚至皇帝也打过报告,但没有回应,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有武怀玉这长官要亲自查处此事,他当然愿意打前锋。
民部度支司借调来的查账令史们进驻,对历年账目全面核查,这些可是最专业的查账高手。
三天时间,御史台的那点账被查了个底朝天。
账目很多,但并不难查。
特别是之前的那些人做账,也没想过会被查。
在这些专业的书吏手中,所有的问题一笔笔都被查了出来。
武怀玉还从安元寿那里拿到了另一个报告,这报告不是针对账目,而是针对御史台的官吏,尤其是那些书吏令史等。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好多吏员则是不变的。
特别是那些没有正式编制的编外人员,这些人九成九反正没有什么上升的空间,也就是混口饭吃,当然,穿上了御史台编外的皮,也是能够立马威风几分,便利许多的。
甚至这些年,一些编外人员,通过放贷、采买、收租等这些事务,捞到的钱可比御史台这些六七八品的御史们的俸禄还高的多。
六扇门不查账,直接查人,调查他们的家庭、财产情况,把底细都摸个底朝天,有些东西可能不会走账,但这弄来的钱最后总会流进口袋,总不可能捐去寺观的。
两份报告一结合,那些人就跟通潮后沙滩上的螃蟹一样清清楚楚了。
武怀玉凭这些,可以直接动手。
但他还是给了那些人机会,希望他们主动自首,甚至表示,那些人只要把屁股擦干净,把这些年经手的事务里侵占的钱财全都退还,那么可从轻发落,清退后不再追究其它。
可惜武怀玉的这种善意,却被有些人视为软弱。
甚至某些人还公然私下聚集,喊出法不责众这种话,这些胥吏想要抱团对抗。
甚至有人在这三天里,还故意把手里的公廨本钱都做成了坏债,放贷给一个商人,然后这商人消失不见,而实际上这商人只存在他的账本上,根本没有这人,一切画押担保等等手续全是假的。
顶风做案,故意把这公廨钱漂没贪赃。
三天时间到,当张玄素派人去将他带回台狱讯问,他居然还直接让家人抬着副棺材跟着他来到台狱门口。
那叫嚣的狂态,引的暗里都在关注的台中官吏都很震惊。
“一个捉钱令史居然敢如此狂妄?”
连御史大夫萧瑀听说后,都特意从门下省的政事堂赶回了御史台中。
高冯也问,“此人到底有何凭仗?”
一语中的,没点身份的人敢这样?
“确实是有些凭仗的,”怀玉笑了笑,他拿出一份档案,正是这个捉钱令史的。
“此人是庞相寿侄子,”
“可是濮州刺史庞相寿?”
“正是此人。”
听说是他,萧瑀皱眉。
庞相寿是秦王府旧部,跟丘行恭兄弟一样曾经都是李世民的心腹元从,甚至还在战场上救过李世民的命,皇帝即位以来,庞相寿也先后任蒲州刺史、濮州刺史,是比较得皇帝信任的心腹。
高冯道,“我听说庞相寿这人就很贪财,喜欢受贿收礼。”
庞永业是庞相寿大哥的儿子,他父亲早年也曾加入唐军,不过死的早,庞永业是其庶子,从小不学无术,谋了个御史台捉钱品子的流外吏身份,既可免其它役,又还可以捞钱。
这家伙十分胆大,名义上他只捉公廨钱五十贯本钱,可实际上这家伙到处吸聚民间资金,然后再以御史台公廨钱名义放贷,甚至放的利息都比规定的高。
六扇门一出手,这家伙被量的底掉。
他不仅吸取民间资金来借公廨钱名放贷,甚至放的还多是更高利息的高利贷,然后他吸收来的钱,很多不仅到期不给息,甚至连本钱都不还给人家。
用各种方式坑蒙拐骗做局吸取资金,各种暴力催收,抓人妻女抵债,迫人自卖为奴等等。
相当猖狂。
御史台这个招牌,真是让他利用到极致,好多把钱放他这的人,一图的是他许诺的利息高,二是觉得这是借给御史台的,再则这家伙还是县公、刺史的侄子。
谁知道这家伙坑起人来毫无底线,等大家发现被坑去找他,就会发现还有更多坑,诸如当初出面收他们钱的人,虽然有庞永业,但签字画押等上面,都没他名字。
甚至也找不到关于御史台等的一个字内容。
区区一个捉钱令史,短短不到十年间,攒下的家业非常惊人,他在长安的放贷行业里很有名气,他在长安开了许多金银铺、米铺、质库等,都兼营金融放贷业务。
甚至还开有青楼赌坊,青楼里不少女子,就是欠他债还不起最后沦落进去的。
京畿他还有许多田地,都是用这些不法手段弄来的。
名面上他就拿着五十贯本钱放贷,一年也就收回五十贯利息,可实际上,这家伙的资金盘子,五万贯都不止了。
如今查到他,他依然还能这么嚣张。
抬着棺材来御史台狱,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的。
“此人既然在告示出来后,还故意受贿枉法,那就当罪加一等,抬棺挑衅,藐视王法,更当再罪加一等,”
“我建议直接拿下他,让台院侍御史审讯清楚,上报陛下处置。”
虽然皇帝已经同意在御史台设立东西二狱,这主要是方便御史台审理官员犯罪,防止案情信息泄露等,
但是,皇帝只授予御史台设立东西二狱,有自己监狱,可以审讯的权力,但不能定罪。
根据事实授引法律进行判罪的职权,属于大理寺。
甚至为了防止大理寺定罪前,御史台在审问时做假,还要派第三方部门刑部前去录问罪犯本人,审讯报告是否真实,最后还要得其签字确认。
不过御史台有这审讯之权,也依然还是很厉害的。
张玄素的效率很快,或者说庞永业很嚣张,没把他放在眼里,在一众证据面前也没有否认。
拿到他的供词,张玄素上交给武怀玉。
武怀玉翻看了下,就凭这些供词和那些证据,这家伙死一百遍都不为过,而且明显还已经牵连到了他叔父庞相寿了。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狂妄还是愚蠢了。
很傻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