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谚立秋过后,还有十八只秋老虎。
太阳依然炎热。
沿着渭水河谷行军,数千人马浩荡而行。
“该死的狼崽子,把庄稼都糟蹋了,这黍子种了大半年,眼看就快能收获了,全让突厥狼崽子糟蹋了。”
侯三一身明光甲在身,骑着马护卫在怀玉身旁,看着渭河谷原本遍地的粮田庄稼,如今一片狼藉,不由的叹息咒骂。
“这些狼日哈的,这下陇右百姓要怎么过冬?”
暑气和黍熟,秋凉白露生。
黍子在地里的时间很长,春种秋收,产量虽低但耐旱,眼下秋七月,本来正是黍子扬花季节,七月黍花香,八月黍收获。
每年中秋,新收的黍子去壳磨面做成香香、粘粘的黄糕,跟太阳一个颜色。
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十里的荞面累断腰。
怀玉也喜欢西北的粟、黍、糜,南方人可能以为都是一样的小米,但粟叫谷子也是正经小米,黍也称大黄米或粘米,糜子则是硬黄米。黍做糕点酿酒,糜子做炒米,粟做粥饭。
对于西北的百姓来说,那一道道峁梁一道道山沟沟,缺水干旱的塬上,麦稻难成,便主要种植粟黍糜以及燕麦荞麦等,这些是他们一年的辛苦和期盼,是养家糊口生存的口粮。
现在肥沃的河谷里,麦黍糜粟等都让突厥人给祸祸了。
甚至河谷里那一个個原本炊烟相连的村庄,现在也许多残破冷清,不少百姓被突厥人掳掠而去,一些提早逃离的则还在山中或是他乡。
只有极少数回来的百姓,看到这断壁残垣,看着那被糟蹋将颗粒无收的庄稼,只能叹气哭嚎。
侯三如今成了从九品下的府兵队副,也意味着他将要落户陇右渭州,甚至把全家都迁来,也将成为这边地的一份子,他把那些毁掉的庄稼,当成自己一样,那些残存的村庄,有如他的家。
“咱们不能放过那些狼崽子。”
“肯定的,早晚要复仇,而且不会太久的,我们定能挥兵北上,直取汗庭。”怀玉道。
许二愣子策马过来,“二郎,前面好多饥民。”
“前边就是陇西县城了,汪县令不管吗?”
“汪县令守城有功,升秦州司马了,正六品下呢。”
怀玉倒是没料到,汪达也升了。
“那现在陇西县令是谁?”
“不知道,暂时没人,不过陇西县这次虽然守住了,可青壮协助守城死了上千,县中府库都空了,豪强大户也基本粮尽,”
仗打赢了,可形势越发严峻了。
卢怀让过来,听了后直言,“地方上的事情交给地方吧,咱们也管不过来,现在携带的粮食,也是好不容易拔出来的,要是分给饥民,那咱们到了鄣县也无粮吃。”
鄣县原本是渭州最富裕的一县,尤其是盐井寨,比县城都还兴盛热闹,可之前也被突厥袭击抄掠,之后羌落也趁火打劫,现在那里同样一片残破。
当怀玉他们来到前面,看到成片成片的饥民后,也不由的惊叹,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
“军爷,给口吃的吧,三天没吃一粒米了。”
“官爷,把我女儿带走吧,十三了,可以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只要给点吃的便行。”
“阿郎,带上我吧,给斗小米我男人,救救我的孩子们。”
看着怀玉他们这支军队,饥民们没有害怕,反而都拥了过来拦住去路乞讨,甚至有的直接要把女儿、妻子‘送’给府兵。
一斗小米就可以带走一个小媳妇或大姑娘。
甚至许多年轻的妇人,也主动的过来卖自己,只为换点粮食给家人活命。
一个干巴的男人将一个大姑娘一直往他怀里推,许二愣子都有些心动了。
“二郎,我可不可以支点粮?”
“你要买人?”怀玉问。
许二愣子看着怀里的那个姑娘,个挺高,约摸十五六,长的挺结实,虽然如今面有菜色,但看的出原本胸大屁股大,这绝对是个好生养的,就算是干活也不会差。
“我都二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呢,这女子不错,一斗小米就行。”许二愣子看上那姑娘,也打的好算盘,他成了府兵,就要留在陇在渭州落户入籍,马上还能分到一百亩地,可他父兄皆在龙桥,阿兄还接替父亲入了禁军,家人不可能来渭州。
一斗米娶了这姑娘,这新家也就有人照看,抓紧点明年就能抱上儿子。落户陇右,开销也不小,这一斗米就能娶个媳妇,得省下多少。
“你想好了?你现在也是府兵了,马上能分一百亩地,家里又是禁军,要找个媳妇也不难。”
“我想好了,这个就挺好。”许二愣子已经抓着那姑娘的手不肯放开了,而姑娘也只是站在那任他牵着,她父亲还一直把姑娘往二愣子怀里推,尤其是听到许二愣子是府兵,却愿意娶女儿为妻后,越发不肯走了。
女儿能给府兵做妻,绝对比卖人做奴强百倍啊。
怀玉问了老者几句话,又问了姑娘几句,他们都表示愿意嫁给许二愣子,且只要一斗小米。
老者一家本就是在这新兴川,可一场突然的战事,老者的两个儿子都死在突厥马下,两个儿媳妇还被突厥人掳走,剩下几个年幼的孩子,还有他自己的两女儿,现在一家人饿的头昏眼花,突厥人虽走了,可家却被烧了,庄稼也没了。
拿大女儿换一二斗小米,也是无奈之举。
没有活路了。
怀玉感叹一声,对老汉道:“许二愣子大号许嗣业,父兄乃是天子元从,落户渭北三原,许二愣子是家中次子,这次随我阿兄从征陇右,立下功劳得授府兵,以后要在渭州落户,他今年二十岁,也想觅个佳偶良配,在这里一起组建家庭,
你们若是不嫌弃他,那我来替他做个媒,一时条件简陋,便暂从俭。”
“现如今这里房屋毁弃庄稼被糟蹋,你们一大家子老弱也难生存,不如就且随我们去鄣县盐井,到那里二愣子也方便就近照顾,二来那里也还能有些活计维持。”
“我先给你们二斗小米,等到鄣县安置好后,我给二愣子和姑娘主婚,到时三书六娉都按规矩来,一点不会少的。”
老汉听后,拉着女儿直接跪下了,他的老妻还有小女儿也带着他几个年幼的孙儿孙女们给跪下了。
“快请起。”
许二愣子对怀玉的这个决定也表示赞同,“刚才是我想的不周到,就按二郎说的办,回头我把娉礼等补上。”
“嗣业,你娶了这姑娘,那也要帮忙把她一家照顾起来,能做到吗?”怀玉问。
“二郎放心,咱这点做人基本道理岂有不懂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我许二愣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他们一顿的,正好我也马上能分田授地,到时咱们一家子男耕女织,还怕混不下个温饱?”
这话够大气,也让那姑娘感觉心里暖暖的,当下心里也就认可了这年轻人。
“好,这也算是上天安排的一场天赐良缘,二愣,你赶紧去拿些干粮和水给他们,安排好随营。”
许二愣对那姑娘非常满意,直接捡了个媳妇高兴的都合不拢嘴来,兴匆匆的忙前忙后去了。
有许二愣子这榜样在,好多饥民,也都要把女儿嫁给医院镇兵们。
医院镇兵,以及不少原医院营新点进平乐府的府兵,本来就基本上是义征随军子弟,或是部曲等,好些都是二十岁左右年轻人,大多还没娶妻,这会无数姑娘送入怀中,倒是让这些年轻府兵们乐的合不拢嘴。
“这倒是个好事。”马周看着那场面,笑着对怀玉道。
“嗯,新点府兵,落户陇右,这边马上就能娶妻,这可不就是好事么。”眼下情况,这些陇右的大姑娘们,都不提什么娉礼等,给点粮救命就成。
“告诉大家,家中有妻子的,就不要凑热闹了,”怀玉交待,“更不可趁机以良为贱,收为奴婢等,若有违反,军法从事。”
这些陇右百姓,也都是受战乱的苦命百姓,这个时候买良为贱,到时有司追责,后果严重。
“愿意去鄣县的,就随营同去吧。”
“拿些粮出来,在这里煮粥施放,也让大家吃点热乎的填填肚子,”这种救灾的事情本是地方州县官府的事情,可碰上了也得做点什么。
陈兴这个便宜大舅子却凑到怀玉旁边,“二郎,刚才好些人托我,想把女儿送你这。”
“我的情况你不知么?”怀玉笑笑。
陈兴自然也知道这妹夫如今暗里跟荣国公樊大将军家的母大虫搅一块了,这正室位置已经预定好了,当下道:“二郎你如今也是功成名就,挑一两个年轻漂亮的收做妾侍,也挺好,这也算是救人一家呢。”
“陈兴啊,你回头。”
陈兴一扭头,结果就看到樊玄符就在他背后,而且手已经摸向斩马大剑,陈兴吓的魂都丢了,脸色瞬间苍白,结巴着道:“樊大···樊郎君,我开玩笑的,”说完,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樊玄符来到怀玉面前,“陈参军说的不错啊,这么多姑娘,你不挑两个,也算是做好事嘛。”
怀玉呵呵,樊玄符手还握着斩马刀柄上呢,说这话也忒虚伪了。
女人啊,就是这么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