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莎莉的印象里,所谓的“会议”是一个距离自己非常非常遥远的词汇。
过去,当她还是酒馆里的小酒侍时,便常常能够从那些喜欢对着时政高谈阔论的客人们口中听见相关的词汇,有的时候是城中的官员们开了个会,有的时候,又是梅林勒和的学者们开了什么会,还有的时候,则是某国的王室、高官聚集在一起开某种会议。
因此她本能的认为,这一活动无论如何也与自己沾不上边。
至于她在学校以及军队中时不时参与的那种以几人或十几人为单位发起的谈话,则更像是一般的讨论,与她认知里的会议并不相同。
但现在,一个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却具备相当规模的会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会场中的与会者,则更是让她感到惊讶。
官员与法师自然是存在的,但他们仅仅占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莎莉还看见了与自己老师打扮相似的学者,作商人打扮的地精,身穿平原贵族服饰的精灵。
除此之外,还有手里端着烟斗的渔民,皮肤被晒得黝黑且身体高大强壮的农夫,以及佩戴着某些协会徽章的工坊主。
“啊……”
人有些太多了,这让莎莉感觉有那么一点紧张,她偷偷地张望了一下,随后便发现,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竟然还有一群与自己年龄相仿,作学院学生打扮的参会者,他们身上的服饰表明,这些年轻的学生与会者均来自不同国家的不同学院,而在他们的一旁,则站着一群同样在交流、讨论的学院老师。
莎莉有些迷糊了。
毕竟根据她自己的认知与经验判断,所谓的“会议”,应该是和这会场当中的某一部分人基本没有什么关联的,尤其是渔夫、农民还有那些卷着袖子,身上穿着朴素衣装的工坊工人以及虽然将自己清洗得非常干净,但仍旧给人一种灰扑扑感觉的结晶矿矿工……
然而莎莉仔细一想,自己好像也不在传统“会议”所囊括的范畴当中,因此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目光中虽然仍旧带着浓烈的好奇,但她却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只是安静地跟在自己老师的身旁,朝着会场的某个方向走去。
迈耶尔是低调的,他的样貌也并没有太多的特殊之处,走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个体,但莎莉却不同,她就像是天生具备一种引人注目的光辉一般,在踏入会场的瞬间,便已经得到许多人的注意,因此很快,便有人发出了呼喊。
“弗雷·迈耶尔!迈耶尔!请来这边!”
这一下,迈耶尔教授便没有办法继续保持低调了,他斜眼看了看跟在自己身旁的学生,见莎莉似乎有些脸红,便无奈地笑了笑,随后迈耶尔便抬起手,对着呼喊自己名字的方向招了两下。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喊声传出的位置,这里距离演讲台很近,有两个位置早就被空了出来,而刚刚发出呼喊的那个人,就坐在那两张空椅子的旁边。
这是一名戴着单边眼镜,头发有些凌乱,年龄与迈耶尔相仿的男子,他乍一看似乎非常严肃,但脸上却又挂着热情的笑容,严谨与张狂,热情与内敛……这些看起来很是矛盾的词汇竟然能够在他的身上实现完美的融合。
男子站起身来,而迈耶尔则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双方用力地给了互相一个拥抱。
莎莉打量着那名陌生的男子,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于是这名男子在结束了与迈耶尔的拥抱后立即看了过来,在与对方视线相触的瞬间,莎莉的身体便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感觉对方的视线就像是两把锋利且冰冷的刀,它就这样藏在那热情的面容之下,让人忍不住要向后退却。
但下一瞬,男子便收敛了自己的目光,他稍稍退后一步,邀请迈耶尔与莎莉坐下,随后笑着问道:“你的学生?”
“哈,是啊,我的学生!”
迈耶尔扭头看了莎莉一眼,随后便开心地笑了起来:“是个聪明且善良的女孩,而且很坚强,她可是极少数从塞伦城中逃出来的个例。”
“了不起!”
坐在迈耶尔身旁的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将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对着莎莉自我介绍道:“我叫列斯维尔,是你老师迈耶尔的朋友,我们在圣斯蒂尔时就已经互相认识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有一些不同的见解,但现在,我们终究还是成为战友了。”
莎莉还是有些紧张,她不解地问道:“您说战友?”
“是的,战友……”
自称“列斯维尔”的男子再次微笑起来,他用热切的目光扫视了整个会场,认真地说道:“来到这里的所有人,还有更多没能来到这里的人,他们都将成为我们的战友。”
说完,他看向了迈耶尔:“看来,你还没有对自己的学生介绍具体的情况?”
“是你太着急了,列斯维尔。”
迈耶尔笑着摇了摇头:“她还年轻,就和其他那些相信我们,加入我们的年轻人们一样……所以我认为,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我给出的那些观点与解释,而是凭借自己的双眼去观察,并得出属于自己的看法和结论。”
列斯维尔显然有些无奈,他摇摇头,笑道:“好吧好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这很重要不是么?”
迈耶尔将帽子放在了双腿上,他用同样热切的目光观察着这间临时会场当中的人,随后他说道:“我们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也已经证实过了,他们是有能力理解这一切的,只有真正地理解了我们所面临的困境,了解那正在迫近的威胁以及敌人的身份,人们才能真正地下定决心去对抗威胁,这是基础。”
“是的,我赞同。”
列斯维尔微微点头,随后他感慨起来:“可惜,马克姆被缠住了,他没有办法来这里,如果他看见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带来了这样巨大的成果,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了。”
“哈,那可不一定。”
迈耶尔开玩笑道:“以我对马克姆的了解,他恐怕在薪火报被气急败坏的圣斯蒂尔王室收集起来焚烧的时候,就已经开心得拍手了,那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这些家伙害怕了!”
说完,这两个明显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的人便同时笑了起来,他们的声音融入了会场的热烈氛围当中,让这一切显得更加和谐。
也就在这时,之前被莎莉关注过的那名身穿平原贵族服饰的精灵走向了演讲台,他在演讲台的正中站定,并轻轻地拍了拍手。
这名精灵显然拥有施法者的身份,他拍手的动作虽然轻微,但发出的声音却极为响亮,一下子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于是会场中的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见四周再无人说话,精灵法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随后他稍稍地调试了一下那竖立在演讲台上的魔法扩音器,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对着迈耶尔与列斯维尔的方向点了点头。
于是列斯维尔微微起身,同时对着迈耶尔低声说道:“我要上去了。”
“去吧列斯维尔,我也已经很久没听你的演讲了。”
迈耶尔笑着在自己的老友背后拍了两下,于是列斯维尔立即整理了一下衣物,随后便在一阵掌声之中朝着演讲台走去,待他在演讲台的正中站定,整个会场也再一次被热烈的氛围所笼罩,而列斯维尔则如同一根笔直的灯杆,他就这样站在灯光下,站在那演讲台的正中,刀锋般的目光扫过全场,随后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随后,这名气质独特的男子便对着会场中的人们开口说道:“虽然眼下的形式无比严峻,但我还是非常高兴能够在这里看见大家。”
列斯维尔并没有说过多的场面话,他立即就进入了本次会议的重要主题。
“想必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了,如今,我们的世界正处于极度危险的边缘地带,就好比一个蒙着双眼,堵着双耳的人走在料峭的海崖边,尽管我们通过一系列的努力,已经摘去了那人耳朵里的耳塞,让他得以听见悬崖下海浪的声音,但他仍旧找不到方向,也仍旧有可能一步跨进死亡。”
“而这,便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原因。”
列斯维尔的声音铿锵有力,他显然是一名高超的演讲者,知道如何调动听众们的情绪,随着他话语的落下,人们又一次自发地开始鼓掌,于是列斯维尔再度抬手,将掌声按了下去。
他接着说道:“我们的会议与任何一个学院、组织以及国家当中的那些遭到报社和记者瞩目的活动不同,它是为了解决切实的问题而存在的,我的意思是说,不仅解决我们正在面临的难题,同时也解决我们自身的问题。”
“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定义自身、我们要做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以及大家可能最为关注的那个问题——我们究竟在面对一群什么样子的敌人!”
列斯维尔的开场白很快便结束了,于是他接着说道:“我已经看见了许多我非常熟悉的面孔,大家在多年以前就已经认识我了,那时我们还在为圣斯蒂尔的矿工们奔波和努力,而随着时间的推进与环境的变化,我们的目标和理想也随着延伸……现在我们终于意识到,在苦痛与折磨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一片阴影。”
“黑日结社!”
会场中有人呼喊了起来,莎莉惊讶地看了过去,却见那是一位样貌粗犷的男子,从他的口音判断,他应当就是一名圣斯蒂尔人。
列斯维尔朝着那名男子点了点头,随后他接着说道:“说得很对,黑日结社……但黑日结社便是我们要面对的威胁的全部吗?我想不是的,倘若只看表象,他们实际上和过去历史当中那些试图掌控一个或多个国家,干涉世界政局的野心家们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我们深入本质,便会揭露出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不想去面对的事实。”
“他们所追求的,是彻底颠覆我们认知的古老力量,是会彻底毁坏世界与社会运转规则的失落神祇,是会彻底摧毁梵恩中所有文明的恐怖时代。”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我们在薪火报中所陈述的那些事情,但种种迹象表明,黑日结社一直以来所信奉的那条古老预言正在一步步走向现实。”
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的精灵法师轻轻打了个响指,于是在列斯维尔的身后,巨大的魔法幕布降落下来,随后以魔力为基础构成的影像投放到了幕布之上。
随后,莎莉便在其中那个看见了许多来自不同地点的画面。
她首先看见了翠青港外的海面,这段魔法影像记录下来一段看起来非常异样的海浪,在无风且天气晴朗的情况下,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惊人的巨浪,而在这巨浪的驱赶之下,许许多多的鱼类惊慌失措地从水面上跳出,一艘看起来还算牢固的渔船则在瞬息之间倾覆。
“这是十五天前,翠青港之外出现的奇怪海浪,它甚至破坏了评议会设置在沿海区域的监测秘仪。”
在列斯维尔解释完后,画面便快速发生了变化,随后莎莉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因为她看见了自己非常熟悉的塞伦城,如果可以,她很想请求那位记录魔法画面的人将视线再贴近一些,好让她进一步确认这座孤城的情况,然而画面的视觉中心却始终放在天空之上。
就在莎莉有些疑惑的时候,一道色彩鲜艳的魔法警训突然从城内升起,然而奇怪的是,当这道魔法光芒升到高空时,却突然像是遭受了某种剧烈的冲击一般抖动了两下,随后它在空中炸开,飘荡的魔法烟雾又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拍打了两下一样,彻底地被撕碎成了不规则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