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塞伦城当中的那些居民们而言,生活这一概念的边界已经彻底模糊化了。
忍耐、坚持,在心惊胆战当中艰难地活着。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目标。
在过去,他们会在每一天的早晨走上街道,在报童们清脆的嗓音当中赶往自己的工作地点,并开始新一轮的劳作,但现在,他们往往只有在太阳出来之后,才敢离开自己的藏身处出门活动。
为了避免那种诡异的,淤泥一般的怪物通过下水管道发起袭击,许多人想尽办法堵死了自己家中的管道,他们宁愿像很久很久之前的城市居民一样,将秽物倾倒出去,也不愿意去触碰洗浴间之类的场所。
没有人想要在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以最绝望、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毕竟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很多次了。
亲眼看见自己的朋友、亲人亦或者邻居被那种可怕的怪物包裹、融化、吞噬,并彻底的与那些漆黑的脓液与胶质融为一体,而用不了两天,这些曾经被吞噬的人,竟然还会。
人们会看见这些已经非人的漆黑阴影遵循着那些死者过去的习惯,走上街头甚至步入建筑,它们就像在斜坡上不断滚动的圆球一样,顺遂着那股无法抗拒的惯性,不断地朝着下方滚动前进。
这种景象,不断地震慑着塞伦城中所有的幸存者。
如果说生活资源的稀缺,人们还能够通过冒险来克服,那么这种惨烈的结局,则严重地伤害了普通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以及他们对神明的朴素信仰。
没有任何一股力量来帮助他们。
法委会不行,沃特尔与德兰也不行,他们信仰的那些神明也没有半分声息。
在一栋老旧的公寓当中,一名有着棕褐色卷发的青年正坐在窗边,安静地窥探着外面的街道以及那已经透出些许亮光的天空。
他的脸上带着伤,那是在塞伦城之变前,与三色兄弟会发生冲突时留下的。
作为过去塞伦共助团的领导者,他现在无比的迷茫——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共助团,也没有什么三色兄弟会了,在愈演愈烈的战争氛围当中,这座曾经的和平之城已经彻底沦为了微不足道的背景,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奢望有人能够朝着这座城市多打两发结晶炮弹。
在他看来,即便是带着浓浓恶意的爆炸,也要比那充斥在城中的死寂要强。
就算那些炮火本身带着毁灭的意图,那也至少说明还有人记得这里。
街道上,那些孩子们的阴影仍在不断地徘徊着。
他们在过去都曾接受过共助团的接济,然而当灾难来临时,这些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孩子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第一批牺牲品,从那些黑色人影当中传出的模糊嗓音令人感到心碎,但却又无可奈何。
光线一点一点明亮了起来,于是,这些行走在街道上的漆黑人影便依照惯例开始了变化,它们纷纷聚集到了那些连接着地下水道的地面裂口处,原本的人形躯体开始快速并与自己的同类相互聚合在了一起,片刻之后,这些一滩滩的黑色便顺着那些缺口朝着地下流淌而去,在这一过程中,那种令整个塞伦城都无比恐惧的刺耳嗡鸣再度响起。
这便是那怪物当下的习性。
听见这种声音,城中的所有人都将松上一口气,这意味着他们又成功地渡过了一天,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这种怪物极有可能会在地下保持着静默的状态,而这将是所有人获取生活物资,并为自己与家人寻找新的出路的机会。
青年同样捏了捏拳,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手掌的冰凉。
每一次出行,对他们而言都必须承担
巨大的风险,然而他却并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站起身,披上了老旧的厚重风衣,拿上了空空的行囊以及之前从某家炼金商店当中找来的短剑与结晶铳,数了一遍剩余的弹药,随后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在房间里,几名已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正缩在一起熟睡着,其中年龄较大的一个女孩正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目送着青年推开房门,并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在这个寂静冬天的早晨,所有仍旧苟活于塞伦城中的幸存者们,都本能地开始朝着天空张望。
或许是因为季节与天气的缘故,最近太阳升起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了。
然而,借着微亮的天光,塞伦城中人们已经能够看见在远方的天空当中那些在大地震之后重新飘飞起来的炮兵观测气球。
这些气球分别悬浮在东西两侧的高空当中,它们的样式各不相同,上面则分别绘制着高原巨鹰以及德兰鸢尾的图形。
他们朝着寒冷的空气无声发问。
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那些飘飞在空中的观测气球只是一些无声的眼睛而已。
在波尔登的新一天当中,人们纷纷议论着在清晨时分发生的新一轮炮击。
只不过这一次,炮击不再是单方面的,而是两方阵营同时展开的。
炮击的目标也并非那座可怜的塞伦城,因为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通过梅林勒和法委会以及多个中立深海法师塔的强行调停,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非常默契地将这座城市以及发生在其中的刺杀案件抛到了脑后。
现在,除却波尔登日报以及一些哈维德王子的拥趸们仍会偶尔提及那场刺杀事件外,人们已经开始渐渐地不再关注这件事情了。
修格一边翻阅着最新的报纸,一边将最后半片面包塞进了在自己的嘴巴里。
他指着头版头条魔法照片里那些在嶙峋丘地以东的平原上发生的爆炸,对着站在一旁的卫兵杜登问道:
杜登点头回应,但他的脸上却挂着自豪:
修格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所谓的礼节性炮击,便是两国在结晶炮出现之后的时间里,形成的一种约定俗成的,结晶炮发射,并将炮弹射往指定的地点,一是用于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有了作战的决心,二则是给予对方威胁和警示,三则是基于贵族礼仪,展示自己光明正大的战场态度,并不会发起偷袭或针对敌方的营地开展大规模炮击。
修格有预感,这恐怕会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了。
他之前还在恩斯特庄园酒店里的时候,就在酒店餐厅里听一些年轻的贵族军官们谈起过相关的事情,他们对于那些已经开始量产的新式武器非常有信心,而从之前沃特尔炮兵们直接从嶙峋丘地前沿炮击塞伦城的事件当中也能看出,这些新式武器或许在炮击威力上确实不如纯粹的魔法结晶炮,但它们无论是射程还是精准度都极为夸张,再加上造价相对低廉,能够直接量产新式弹药……
修格在心中默默地做出了定论。
就在他准
备开口向杜登询问一些有关第五猎兵团以及阿尔弗雷德少校的近况时,一个身影却是在佣人的带领下出现在了餐厅当中。
这不是别人,正是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的薇琳。
她这幅非常典型的熬夜加班过度的样子,让修格联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于是他赶忙招呼薇琳坐下,拿起茶壶却发现里面装的是浓郁的提神饮,于是他赶忙让佣人端一杯安神的药草茶上来。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修格问道:
薇琳的视线有些飘忽,声音也有点沙哑,她从佣人的手中接过了药草茶,慢吞吞地抿了一口,随后说道:
修格同情地看了一眼对方。
饶是自己过去对于加班早已麻木,但他也确实没有经历过们全在自己住处开会的情景,更别提这里面估计还有一些老资历的了,这一定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恩斯特庄园当中的药草茶品质非常优秀,大概是为了最大限度提升其效用的缘故,里面甚至加了少许魔药,因此才喝了没两口,薇琳的神色与状态便已经得到了些许改善。
薇琳抬了抬眉毛,眼镜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一说起,精力就凭空地从薇琳的体内冒了出来,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在她提问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让安静站在修格身旁的卫兵杜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之前就听说,法委会当中的女法师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不管长成什么样,都别去招惹。
他现在对此深信不疑,并在心底里对于修格报以同情。
对于薇琳这种面对学术问题时所呈现出来的亢奋状态,修格早已习惯,他平静地耸了耸肩:
薇琳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修格耸了耸肩,毕竟自己的忠实读者就站在身旁,他们的存在便证明了自己那些文字作品的特殊之处,不需要过多辩论。
薇琳对着给自己送来餐点的佣人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召唤出了自己的法师之手,一边控制着它给自己的面包涂抹果酱,一边说道:
薇琳从法师之手那里接过了面包,接着说道:
薇琳慢慢地咽下了一口面包,盯着修格说道:.>
她端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