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满自幼学的是胡服骑射本领,与塞外诸胡打了小半辈子仗,而今也算正当壮年。
加之能开创一个王朝的君王,心理素质绝对过硬,因而在赛场上发挥甚是稳定,得骑射第一绝无半点虚头!
但……卫满终究是例外,箕准能大赚也是例外。
十赌九输,乃是诸国使臣和胡商们,最恰当的写照,甚至按照比例算的话,十个人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人赢钱。
今日最大的赢家,乃是嬴政和秦墨。
所得赌资之巨,恐怕能顶上一场宝货拍卖会收入了,而且还是无本买卖……
嬴政美得心里直冒泡,很想问问秦墨,聚敛了多少赌资,但在愁眉苦脸的诸国使臣面前,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于是,将喜悦转移,大手一挥传下诏令,把各个项目的冠军,逐一邀上点将台进行慰问赏赐。
中尉军代表和大秦子弟排在前头,登上点将台领赏时,观礼百姓皆欢呼震天。
最后才是包括卫满在内的三名诸国武士。
一名希腊裔的大夏武士,在击矛比赛中夺冠,一名大宛的武士,在骑术比赛中夺冠。
这两位极西之国的武士,登上点将台领赏时,场外观礼的胡商们,哪怕没在他们身上押注者,哪怕大都赔的欲哭无泪,却仍然扯着嗓子,给了他们最大的欢呼。
纵然比不上中尉军代表和秦人子弟上台时,大秦百姓的呼声浩大,却也是有声有色。
让两位极西之国的武士,享受了一番英雄待遇!
卫满排在最后一位登台领赏,当侍者的传诏唱名声响起时,场内场外一片鸦雀无声。
便在这鸦雀无声中,卫满走进禁卫警戒范围,心中略有些落寞。
毕竟侍者为旁人唱名时,皆有千众万众欢呼,轮到自己时,却冷冷清清,是个人都难免会产生心理落差,进而感到落寞。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辽东以往有许多商贾,来关中贩售东珠、皮草、药材等宝货。
可如今,辽东局势剑拔弩张,商贸自然是断绝了,自然也没有客居关中的辽东行商,来为他这‘朝鲜武士’助威……
这扫兴场面,同样让点将台上的箕准,以及扶余、肃慎两国使者,感到悻悻然外加尴尬不已。
箕准赢了大笔金钱的兴奋劲儿,更霎时荡然无存,只能看着已经走到点将台下的卫满,暗暗为其鼓劲儿。
不过,卫满却是不用他来鼓劲的,人家心理素质强悍着呢!
“呼~!”
卫满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一步步登上点将台。
步伐稳健,不卑不亢!
但,就在卫满登至半途时,雄浑激烈的战鼓声,突然自大校场外响起……
咚咚咚--
卫满被这突如其来的战鼓声,吓得一个趔趄,险些从台阶滚下去。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大校场周围却又响起震天的呼吼声。…
“威武!”
“威武!!”
“威武~!!!”
卫满愕然一愣,不敢置信的环顾大校场四周。
是的,是观礼的大秦百姓们,是在为他欢呼喝彩!
升斗小民不晓得甚么朝鲜,多半还以为是域外之国,所以在侍者传诏唱名时,无人给予反应。
可当卫满走上点将台阶梯,渐渐为观礼百姓所看清时,其头扎发髻身穿华服的模样,便不可避免让观礼百姓产生了狐疑,经学识广博者一说,箕子朝鲜乃诸夏之一国……
既如此,那还有甚么好犹豫呢?
自然是助威啊!
放在以往,华夏之理念虽为共识,但战乱分裂数百年,香火情已是微乎其微,谁又把谁当同袍呢?
但如今却是不同,在秦墨和嬴政苦心孤诣的经营下,华夏百姓之间的裂痕,宛如加水揉面般,被重新糅合成一团。
华夏团结,便诛灭了困扰周王朝数百年的塞外诸胡!
华夏团结,便平定了百越之地,使华夏尽得膏腴沃土!
华夏团结,已成百姓之共识,渐渐深植于心。
所以……卫满得到了观礼百姓的欢呼喝彩!
卫满站在点将台的阶梯中间,不停的环顾四周,脸上的愕然与不敢置信,渐渐转化为古怪。
他是聪明人,自然能猜出观礼百姓们,因何要为自己助威。
但该说不说的,似他这等野心家,华夏理念甚么的,对他来说不值一钱。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权利,或能攫取更多的权利,他可以随时抛弃那不值一钱的民族认同,披发左衽化为蛮夷。
在投靠箕子朝鲜之前,他便率领部众那般干过!
所以……在观礼百姓为他喝彩时,他表情古怪,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
好半晌,卫满收回目光,眼眸中闪过一丝羞惭,旋即化为冷毅。
“鱼与熊掌,焉能兼得乎?”
一声若有若无的慨叹后,卫满步伐坚定,继续向上攀登。
而身在点将台上的箕准,以及扶余、肃慎两国使者,此时听着观礼百姓,为卫满发出的欢呼,却是反应各有不同。
扶余和肃慎两国使者,心中唯有为卫满高兴。
而箕准,面上看似为卫满高兴,眼中却渐渐浮上淡漠与忌惮。
先前为卫满鼓劲的心思,已然化为乌有。
他这倒不是害怕卫满叛变,投入大秦怀抱,恰恰相反的是,他知道卫满这人,绝对不会投靠大秦。
因为卫满乃是朝鲜国内,反秦势力的急先锋。
那些潜逃到朝鲜,落地生根的六国反秦势力,更是以卫满为首。
此番卫满在大秦如此露脸,待回到朝鲜国内,其声势与名望,必然再上一层楼,更加如日中天。
介时恐怕他父王箕否,也要逊其三分。
所以……田氏代齐的典故,不可避免的浮现在箕准脑海中,让他浑身发冷!…
……
“朝鲜下臣,卫满,拜见大秦始皇帝陛下!”
卫满终于登上了点将台,不卑不亢的向嬴政行参拜大礼。
嬴政抬手虚扶:“免礼。”
卫满收了礼数,垂首而立。
嬴政上下打量他一番,开口道:“朕听闻,尔乃姬姓卫氏,早年卫国宗室之后裔?”
卫满为之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嬴政对他这朝鲜副使,竟如此的了解。
于是,他回过神后,忙揖手答道:“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嬴政颔首,声音陡然转冷,又道:“朕还听闻,你素来抵触我大秦,开口闭口必以暴秦相称?”
卫满顿时双腿一软,好悬没吓的趴在地上。
甚么个鬼情况?
知晓我底细也就罢了。
怎连我平日之言行也知晓?
难道朝鲜那些反秦旧族中,有大秦安插的奸细?
“下臣……下臣……大秦倚势凌人,屯兵与朝鲜边界……下臣为朝鲜之臣,如此相称,本为应有之意!”
卫满心中惊惧,口舌倒还算便利,言辞有理有据。
嬴政丹凤眼微眯,如同恶龙意欲噬人,死死盯着卫满,直把他盯的脑门冒汗,脸色开始发白,才突然赞道:“果是人杰也,那箕子朝鲜,纵不为我大秦所并,也必为你所取!”
他知晓卫满在朝鲜国内的影响力,也知道卫满干过的那些事儿。
包括其曾经披发左衽,率部众化为蛮夷,自成一族的事儿。
若不是大秦觊觎辽东之土,让杨端和与老王贲屯兵边境,将之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靠箕子朝鲜……说不得,这家伙便要征伐周边小族,自己建立一国了。
所以,卫满暗藏的野心,在嬴政看来,是昭然若揭的。
但……如此大鸣大放的说出来,还当在朝鲜太子箕准的面儿,便是赤果果的挑拨离间了!
……
箕准心中的猜想,被嬴政从侧面印证,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卫满更是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只觉自己在嬴政面前,好似浑身赤裸一般,被看透了。
这一正一副两位朝鲜使臣,算是被嬴政一番话整破防了,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当然,在旁人看来,只以为他们俩,是不满嬴政挑拨离间,故而面色难看。
“赐赏!”
嬴政点到即止,收起了冷厉之色,向身旁的赵高挥手道。
赵高端起一个托盘,上面摆满一锭锭铸造精美的马蹄金,送到卫满面前。
卫满沉脸不接托盘,拳头不自觉握紧,他很想效仿当年的荆轲。
这始皇帝不除,他卫满早晚也没好下场!
但……他这鱼死网破的念头刚刚升起,便猛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宛如刀锋般锐利摄人!
卫满转目看去,待看清那目光的主人之后,瞳孔霎时缩紧,不可遏制的身躯颤抖,打了个冷颤。…
那目光的主人,乃是秦墨。
而他是认识秦墨的,或者说见过秦墨,在当年秦军灭燕的战场上……
“速速领了赏赐退去。”
秦墨皱眉开口,语气略有些冷硬。
他并不认识卫满,但这家伙行为古怪,让他感觉很不好。
“喏。”
卫满听到秦墨类似呵斥的声音,身躯再次禁不住一颤,忙是很听话的,哆嗦双手接过托盘。
而后逃命般灰溜溜退下点将台。
甚至忘了向嬴政谢赏。
嗯,以后谁爱来出使谁来,我是打死也不来关中了!
……
卫满这老鼠见了猫的怂样,多少是有点丢人现眼了。
箕准看的暗暗皱眉,但却又心生好奇,忍不住向秦墨揖手问道:“秦相可识得我这副使?”
秦墨摇头:“从未见过。”
箕准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更是疑惑。
而这时,嬴政却笑着接话道:“秦卿是灭燕的两路主将之一,也曾亲率轻骑,出长城追击燕国残军。”
“想来……秦卿不认识这卫满,这卫满却是认识秦卿的!”
箕准恍然大悟,心下唯有苦笑。
卫满勇武,乃是箕子朝鲜在兵事上最大的依仗,至少反秦绝对离不开他。
可如今这位依仗,却见了秦墨后,便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实在是有够让人卵疼的……
扶余、肃慎两国的使臣,此时也是满脸便秘之色。
包括西方诸国使臣,亦是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他们知道秦墨有个甚么‘华夏第一勇士’的名号,据说领兵打仗很是厉害。
今天的阅兵,也是最好的明证,确实很有军事才能,恐怕比那位亚历山大三世,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们并不知秦墨的个人勇力如何。
而卫满的模样,似乎能证明很多事情。
勇者,也通常善用勇力说话,最是桀骜不驯。
似卫满这等骑射超凡的勇武之辈,除非你能用武力将他击败,否则……你便是亚历山大三世又如何?
敢跟我对线吗?
不敢?
那便给我滚一边缩卵去!
便如,方才的卫满,面对始皇帝,尚且敢起歹心,无非也是对自己的武力,有着绝对信心。
而他在秦墨的呵斥下缩卵,则无疑是被打怕了的结果!
“敢问秦相,您很有勇力吗?”
大夏国使臣突然开口,揖手向秦墨好奇问道。
秦墨愣了愣,笑答道:“我身为军功彻侯,若无有勇力呢,岂非是笑话了。”
大夏国使臣立即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秦相的勇力,比我大夏国那位得了击矛第一的武士如何?”
这就纯属是挑衅式问题了。
希腊人的重步兵长矛方阵,独步西方世界,因而击矛也算是希腊人的看家本领了,贵族武士皆是自幼便习练。
所以,他大夏国的武士,得了击矛第一!…
“没比过,不知道。”
秦墨很坦然的摇头回答。
大夏国使臣就等他这句话呢,立即顺嘴道:“那比一比如何?那位武士乃我大夏国之宗室,也不算辱没秦相身份!”
甚么叫蹬鼻子上脸?
这就是了!
这家伙,自家使团的武士,得了大比武的好名次,自己也从赌局里赢了一大笔金钱,竟然还不满足,想在秦墨这位大秦宰相身上,继续找优越感。
纯纯的蹬鼻子上脸!
“放肆……”
不等秦墨说话,他身旁的扶苏便炸了,豁然起身指着那大夏国使臣的鼻子,喝骂道:“狗夷奴,真当自己是个人了,我大秦宰相岂是尔等……”
秦墨拉了拉扶苏,打断他喝骂话头,皱眉向那大夏国使臣道:“大夏使君,你过分了。”
大夏国使臣被扶苏一句狗夷奴骂破防了,黑着脸悻悻道:“本是与民同乐,既放不下身份,还谈甚么与民同乐?”
牙尖嘴利,倒不愧是使臣。
这下嬴政和文武群臣,也都黑脸了:“你这狗夷奴,是真想挑起两国战端怎滴……真当离我大秦远,便万无一失么……信不信乃翁现在便锤死你,看大夏国能否来为你报仇……”
大夏国使臣却是不怕死亡威胁,只是眼看不能成事,便也不再说话,悻悻冷哼一声,坐回自己的座位。
但,他坐下,秦墨却是站起来了,嘿然道:“你要战,那便战。”
“你和你国中那位武士一起上,我以一对二,免得说我大秦欺负人!”
大夏国使臣愣了愣,既惊讶与秦墨的狂妄,又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同时又欢喜与目的达成,重新起身道:“好,那便战~!”
说着,便要下点将台。
秦墨伸手拦住他,道:“我若输了,往后你大夏国,以及西方诸国之商队,从我河西国通过,便不再收取一枚钱币的商税。”
大夏国使臣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看向西方诸国使臣,道:“你们怎么说?”
西方诸国使臣巴不得看热闹呢,兴奋的眼珠子都冒光了,毫不犹豫齐声道:“全凭大夏上国做主。”
大夏国使臣满意点头:“我和国中武士若输,大夏国与西方诸国,便从此不在收取大秦商贾的一钱商税。”
“另外,我大夏国也不在阻拦大秦商贾,进入更西方的战争区域,随意他们通行。”
“还有,此行我大夏国与西方诸国所携之财货、牲畜,尽数折算成金钱押注……若输,我们便空手步行回国!”
这是越玩越大了。
“痛快,请~!”
“请~!”
两人互相做请,快步下了点将台,又出了禁卫们的警戒区域。
大夏国使臣叫来自家那位击矛勇士,两人也懒的穿比赛护具,各自拿了一根比赛用的无矛头矛杆,并肩而站。
秦墨同样取了一根无头矛杆,与他们隔着十步,对面而立。
两方没有任何废话,互相站定之后,微微点头示意,也不用旁人喊甚么开始,便各自将超过五米的矛杆放平,向对方步步逼近。
啪——
两方近至一定距离,彼此矛杆顶端,已能互相触碰到,大夏国使臣和同伴,立即用手中矛杆一左一右,夹住秦墨的矛杆。
而后,两人前进的速度骤然减缓,几乎是蹭着地趟步前进,两根矛杆也在夹着秦墨的矛杆摩擦徐徐前伸……
但秦墨却是速度不减,跨跨几个大步上前,而后双手较劲,矛杆顶端左右一摆。
啪啪——
呼呼——
秦墨摆动的矛杆,直接将大夏国使臣和同伴手中的矛杆,磕飞了。
嗯,磕飞了!
宛如两个螺旋桨,飞出老远!
大夏国使臣和同伴懵逼,看着虎口鲜血淋漓的双手,陷入怀疑人生中。
而在他们懵逼之际,秦墨迅猛的两个突刺,收矛转身,将之扔给禁卫。
点将台上,嬴政眨了眨丹凤眼:“这就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