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决定让太子朱标过去,其实也不是临时起意。
驸马前往香山县,特区特办特事,无可避免地吸引世人关注。
特别是永嘉侯案一爆发,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偏远的香山县。
零零碎碎的,香山县的情况传到外面之后,具有风闻奏事权力的御史,已经上了不少奏章,都是质疑香山县的情况。
因为很多事情,就连京师这边要实施都有难题,比如水泥的普及,但是,香山县据说所有官道都已经改成水泥了,这不是离大谱嘛!
还有,香山县那边,所有的都是雇佣制,官吏衙役雇佣,劳工民夫雇佣,哪来的那么多钱?
就只是一个小小香山县,竟然还能拿出一千贯钱和百姓玩识字游戏,并且听说香山县的百姓,人人都能识字了,这又怎么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这样贴金的吧?
不说别的,就连文风鼎盛的江南,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偏僻的下等县,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如此种种,离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连朱元璋本人,也觉得过于夸张。哪怕是锦衣卫这边定期有上报,他也觉得不大相信。
但是,朱元璋明白,如果他派钦差大臣过去的话,一如永嘉侯那样,很可能会借助钦差之名干涉香山县的事情。
约定的三年期限未到,朱元璋可不想那些外人去捣乱。
因此,太子朱标提出他去看看,刚好可以让朱元璋放心,又不至于影响香山县的事情。顺带着,还能把有关香山县的事情,全都一起理一理,比如张一凡所提出的什么股份制啊,专利什么的。
不过太子出巡,太过正式的话,会严重影响沿途地方。并且这种官方的动作,也会让很多人产生联想,觉得皇帝对驸马已经不满了。
这种情况,也是朱元璋所不愿的。
于是,朱标就正好趁这个机会,给朱元璋提出说:“太子妃也想镜静,想跟着一起去看看。要不,就当儿臣走一趟亲戚好了!”
朱元璋从某個角度来说,还是有非常大的农民意识,对于走亲戚这个说法并不排斥。
最终,朱元璋同意,朱标夫妇,带着他们的大儿子朱雄英,以走亲戚的名义,前往香山县一行。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以及太子师傅宋濂,以及宋濂最为杰出的弟子方孝儒。
虽然说,名义上只是去看望妹妹和妹夫,但是任何人都知道,太子跑去香山县,绝对不是走亲戚那么简单。
这个事情一公布,就成为京师上下的热门话题。
宰相胡惟庸府上,就和他侄女婿李佑在说这个事情。
只听李佑兴奋地说道:“这可是好事啊,说明那小子太跳了,连皇帝都开始怀疑了!”
胡惟庸捋着自己的额下长须,也是高兴道:“你也不想想,他才多大?十六,不对,如今已经是洪武十年,他是十七了吧?那也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而已!从柳家村出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有皇帝护着,就以为自己可以肆意妄为了!”
李佑听了,想了下自己十七岁时候在干嘛,然后才说道:“要是说实话,我倒是有点佩服他,别的不说,那吹牛的本事,那是真厉害了!”
“没错,就区区香山县而已,我特意查过,也就五万人口左右的下等县,全县的财富加起来,也没他吹出来的那些钱多吧?”
胡惟庸心情很好,说完之后又追加一句道:“这牛吹过头了,皇帝怀疑了,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们也有一些香山县的消息,但是,恰恰是政事经验极为丰富的人,就越是不相信那些消息,觉得夸大了。
朱元璋如此,胡惟庸也是如此。
从一个下等县,要取得传说中的那些政绩,在他们看来,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是实际做得时候,会遇到太多问题,也往往根本就难以达到想要的效果。也只有一些没有经验的小年轻,想想就会热血沸腾的那种,才会相信不靠谱的神话。
这不,胡惟庸就在等着看香山县的好戏了。
不止是他,包括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也是差不多这个想法,正在给他儿子李琪说着这事。
“看到没有,为父没有说错吧?他强势的时候不需要出头,只需要等着。这么年轻,必然是会犯错的。只要他犯错了,那就是他由盛转衰之时。没有了陛下的护佑,他的好日子就长不了了!”
李琪听了,由衷地佩服道:“还是爹厉害,先前是孩儿毛躁了!”
李善长一听,趁机教导道:“以后记得,一定要审时度势,万不可强制出头。等他盛宠一衰,墙推众人倒时,你想要他死还是活,就很轻松了!”
“我要他死!”李琪一听,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然后想到了什么,又有点担心地说道,“爹,太子会不会包庇那小子?听说他们两家的关系不错!”
李善长听了,摇摇头说道:“太子不会对皇帝撒谎的,并且,宋濂也去了。他只是一个做学问的,回来之后皇帝一旦问起,他就算想撒谎都不可能,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琪一听,顿时好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连忙问他爹道:“这是说,宋濂也跟着去,是皇帝不相信太子?”
“那倒不至于!”李善长听了,想着自己认识的朱元璋,缓缓地说道,“当今皇帝,最为信任的,是马皇后,然后便是太子了。但是,你要知道,当皇帝的,特别是圣明皇帝,绝对不会只听信某人,多种措施是必然会做的。”
李琪一听,显然有点疑惑,都表露在他脸上了。
李善长见儿子想不明白,便详细解释道:“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因此,太子可能如实禀告,但是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只有从多个角度去了解一个事情,才能真正了解,为父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李琪听了,顿时兴奋起来,回答他爹道:“爹的意思,就是那个小子有可能会糊弄太子?”
李善长:“……”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结果儿子还是不明白他刚才所说得真正含义。
这个儿子,确实不够聪明!
他得到这个结论,感觉有点累,不想多解释了,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说完之后,李善长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张一凡的身影。
真得很可惜,此子非己子也!要不然,由自己在身边指导,就不会好大喜功,犯这种粗浅错误。
当今皇帝可是圣明皇帝,就算离得远,一样是不可糊弄的啊!
………………
在各方幸灾乐祸的期待中,朱标带着老婆孩子,南下踏上了走亲戚之路。
他是太子,又带着太子妃和自己的三岁长子,不管再怎么轻车简从,也还是有一大帮子车队。
基本上,每到一个驿站,就能把驿站给包圆了。
衣食住行以及安全等等,都不用他操心,自然有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负责。
这时候的太子,还没有正式参与朝政,也就是说,朱元璋还没有正式要求政务都先抄送太子,因此,离开了京师,朱标也难得有了休闲时间。
一路上,和老婆孩子多了一些亲情,又能和宋濂以及方孝儒坐而论道,谈些学问,算是朱标这辈子最为轻松惬意的日子了。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朱标一行人刚进入广东的时候,也如同去年张一凡一般,遭遇了一场飓风。
不过,真要说得话,其实也不奇怪。本来夏秋季节就是台风高发时候,朱标在这个时间点到广东来遇到,也不算稀奇。
一行人中,老得老,比如宋濂,小的小,比如朱雄英,因此,因为这个飓风的影响,被迫在路上耽搁了好多天。
听着狂风呼啸,看着外面的暴雨,抱着朱雄英的太子妃,就有些担心地对朱标说道:“一凡和镜静他们就在海边,这么大的风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南京那边,其实有的时候也会受到台风影响,太子妃有见识过,但是她到了广东,又离开了深宫大院,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台风的厉害,就有些担心了。
朱标听了,他也有些担心道:“沿海这些地方,每年都有因为风灾而有损失,只是大一些,还是小一些的区别,这是难以避免的。”
“希望小一些吧!”太子妃听了,由衷地说道。
她怀里的朱雄英听了,便开口问道:“娘,姑姑那里好吃的,被风吹走了么?”
太子妃一听,不由得和朱标对视了一眼,这个儿子,自从吃了鱼松之后,就一直惦记姑姑了。
等了大概七八天之后,终于雨过天晴,一行人继续上路。
雨水刚过,官道还是比较泥泞,亏了随从众多,倒也没有在路上太多耽搁。
但是,随着深入广东境内,离广州城越来越近时,风灾带来的灾情,就有点触目惊心了。
大树被拔起,道路被冲垮,稻田被淹,房屋被吹毁,并不少见。
和张一凡当初来的时候不同的是,朱标一行人南下时,就看到了地方官员亲自领着人在救灾。
看到官道上来了一长串车队以及骑马的时候,就立刻拥到官道上来见礼。
毫无疑问,太子南下,虽然说不打扰地方上,可地方官遇到了,那就肯定是要见礼的。
毕竟,太子可是未来的皇帝,没有偶遇机会,也要创造偶遇机会了!
朱标甚至都看到有地方官,脱了官靴,卷着裤腿,满头大汗的亲自动手。
跟随他一起来拜见的属官或者地方乡绅,那也是一个个都是身先士卒的救灾样。
对此,朱标看破不说破,只是勉励他们救灾要紧,不需要他们操心自己的行程。
随行的方孝儒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最终,在又一批地方官拜见完毕,回去救灾的时候,他便向朱标见礼道:“殿下,下官以为,灾情到底如何,还是该找些真正的灾民问问才好!”
“哦?”朱标听了,很感兴趣道,“何谓真正的灾民?”
这个方孝儒,不但是宋濂的高徒,也得他父皇的赏识,在他面前有夸奖过,说未来朱标登基之后,不妨可以重用这个方孝儒。
如今,刚好有个机会,他就想了解下这个方孝儒到底怎么样?
宋濂看着自己的爱徒和太子奏对,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拿着一把折扇,一个劲地给自己扇着而已。
这一边,方孝儒听闻,便回答朱标道:“可派锦衣卫校尉,先一步去前头,带偏离官道远一些的灾民过来,如此方能问到真实情况。就这沿途的灾民,必然是先被告诫,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朱标听了,微微一笑问道:“那为何不是往后呢?在我们经过后的那些地方,找偏离官道远一点的灾民来问话呢?”
“殿下所言极是,如若杀一个回马枪,或者效果更好。”方孝儒一听,毫不犹豫地回复道,“只是下官担心耽搁殿下的行程,怕累到了太子妃殿下和小殿下!”
朱标听了他的回答,不由得点点头。这个方孝儒,明显比宋濂的另外一个得意弟子,也就是梅殷要更能应对,更知道灵活变通。
心中这么想着,他便对方孝儒说道:“如此,此事由你来安排!”
“遵命,殿下!”方孝儒听了,立刻答应下来,然后就去找毛骧了。
车队的行程,还是没有耽搁的,继续赶路。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车队走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时,就见一个年轻人被锦衣卫校尉带了过来。
方孝儒估计是事先有和这个年轻人沟通过,因此,这个年轻人到了朱标面前时,没有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口称老爷。
于是,朱标便问了下灾情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年轻人口中所说,要比那些地方官奏报的严重多了,救灾的力度,也没有那么大。
但是,从总体上而言,官府还是有在救灾。
这不,就听那年轻人说道:“去年那时候才叫一个惨,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同样是这么大的风灾,刚好遇到了原来那个永嘉侯修筑广州城,不放我们回来,家里都没有青壮救灾,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还是亏了驸马爷的面子,我们才被放回家先行救灾。”
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了张一凡的消息,朱标明显就更多了一点兴趣,当即问道:“听你的意思,驸马还是不错的?”
这个年轻人一听这话,顿时情绪明显就激动了一分,马上回答道:“何止是不错,香山县的百姓真得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有了驸马县令。老爷是不知道,我们都是羡慕香山人啊!不瞒老爷,我都想倒插门,去香山县当上门女婿。只是可惜,我长得不那么好看,比不过人家!”
朱标:“……”
他是真没想到,香山县竟然如此受百姓的追捧?堂堂男子汉,说出倒插门这话,一点都不害臊了?
或许这个说法太过夸张,就连坐在马车里的太子妃都不由得露出了头,笑着插话问道:“香山县有那么好么?”
这年轻人一听,连忙回答道:“夫人是不知道,香山县最好了,别的不说,吃好的,住好的,不用担心饿肚子,还能有钱,简直像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一样!”
太子妃听了,看了朱标一眼,脸上都是惊喜,随后转回头再问道:“你去过?”
“农闲时候去过一次,可惜就只有半个月时间,赚了一贯钱!等这次风灾过后,肯定还要再去的。”
朱标听了,忍不住问道:“香山县就那么有钱?”
这个年轻人,看不出有什么手艺的样子,半个月赚了一贯钱,这比在京师干活都要赚得多了!
“那肯定有钱啊!”年轻人听到这个问题,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要不然,香山县的路不会都是水泥路,房子也不会都是水泥房子了。反正香山县干活,都能赚钱,有很多活可以干,我们广东这边的人,只要能去的,都想去香山县赚钱。”
朱标一听,眉头一皱道:“我问话,你如实回答就成,无须夸得没边!”
香山县只是偏僻靠海的下等县,就只是一年多点的时间,有这么夸张么?感觉比在京师时候听到得都夸张了。
这显然不可能!
结果这年轻人一听,马上叫屈道:“这位老爷,我只是嘴笨,但是绝对没有乱夸。你要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标还是不怎么相信,问了几句之后,给了点赏钱,便让人送他回去了。
等这人一走,边上听着的方孝儒向朱标奏道:“此人并不知道殿下来广东的事情,只是以为殿下是过路富商,为显自己重要,多要点赏钱,说话肯定有不实,信他个七八分,大概是差不多。”
朱标听了,点点头,这和他的判断差不多。
不过这么一来,他也放心了不少,一凡在香山县确实应该是做得不错。
于是,一行人继续南下,很快就到了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