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是一名汉军,加入军伍四年,今年二十二岁,人长得很谨慎,小鼻子小眼睛,身形也不高。
他年纪不大,但参与的战役极多,尤其是打匈奴那几仗,全程参与。
击溃匈奴王庭的中军以后,他的兵家修行增长极快,迅速成为军中精锐,被尊为禁军老卒。
这个老不是指年龄,而是对百战骁勇的敬称。
此时的李庆,脚步疾快,正从城郊军营往兵府方向飞奔。
这两日霍去病回到长安,给卫军各营发了通告。
他每日傍晚会抽出时间在兵府内,亲自给卫军各营,讲解兵府内日日传颂的兵法具体内容,甚至会传授战阵厮杀之术。
霍去病仔细考虑过,推动兵家显学于世的方式。
更细致的教授过程,必然要有,不能全靠兵府的筛选。
在当下,各类学问,修行,大多是一族一姓,一家一派的不传之秘,秘技自珍。
而儒家能发展起来的一个主因,便是其普适性极高,人人拾书诵读,便有可能踏入儒最初级的门槛。
想要让兵法成为显学,让更多人修兵,首先就要摒弃门户之见。
霍去病亦是在摸索当中,缓缓推动。
以他在军中的威望,愿意亲自指导军伍,顿时从者云集。
卫军完成白天的操训,傍晚便会往兵府聚集。
“快点快点,拖拖拉拉的,早知道这么慢,今天就不该操练百里奔袭。”
李庆往兵府去的路上,还有其他各营的军伍,也在往同一方向赶。
一干汉军老卒,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兵府时,果然看见霍去病在亲自演习实战技巧。
他取过一名老卒的佩刀,用最简单直接,适合战场的搏杀方式,展开演练。
“今天传习刀术啊。”李庆兴致勃勃的加入了听众的队伍。
周边的兵府外广场上,已聚集了数千老卒,自行队列,站的整整齐齐,屏息而视。
这种传习,仅限老卒,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听了也没多大助力。
此时霍去病的手臂横向抽出,刀锋回旋,顺势反手劈出,刀芒闪逝如电,如鸟过鱼痕,天马行空,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仿佛映合着天道秩序。
虚空中,一抹刀痕居然留在了半空,凝定不散。
这一刀的轨迹,像是被一股刀气冻结,长时间不消,供兵众观看其运行过程中的走向。
其实这一刀简单迅捷到了极点,没有任何多余变化,就是快,狠,一往无前!
而在刀势过后,虚空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震耳欲聋如大潮。可见刚才那一刀之快,之雄浑,刀过许久才有破空声传出。
卫军部众俱皆肃容而立,目光中仿佛有无形的火焰燃起。
霍去病演习给他们看的刀术,不会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而是和他们的修行紧密相连。
也就是说,他们现阶段的上限,在单纯的破坏力上,有可能复刻这一刀。
这个诱惑力相当大,要是能劈出这种刀势力量,战场陷阵,对手的甲胄都给你劈开!
霍去病展示过简单的劈砍后,有校尉发问:“霍侯这一刀,可有诀窍可循?”
“有。”
霍去病道:“出刀过程要好看。”
“?”
战场杀敌,追求的是简单、高效,凶狠,没听过要求好看的。
“不论是哪种修行,达到一定层次后,一招一式,都有个共同点,就是韵律天成,仿佛契合了某种道韵,自具美感。
所以我说的好看,不是单纯的视觉,而是一种体内体外的发力规律,要内外交感,彼此契合。
你们日常练习劈砍刺击,可有过某个瞬间,不经意的出刀,却能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威力,但想再做一次便做不出来了?”
“有!”兵众们大声回应。
霍去病道:“这就是我说的契机,在某一刻妙手偶得,劈出来的刀势,最具杀伤力,也是最好看的一刀。”
“想做到这一点,基础就是不断练习,将自己的攻击力拔高,达到熟极而流的状态,才能把握住冥冥中的一种契机,时刻将自己保持在妙手偶得的层次。”
有下边聆听的将官恍然而悟,低声对同伴道:
“霍侯把刻苦练刀换了种方式说出来,其实根本没什么诀窍,就是反复训练?”
另一校尉:“你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但霍侯说出来,伱瞅这些兵,个个两眼放光,自觉找到了诀窍,回去肯定玩命苦练。”
霍去病一边讲解,一边抖了个刀花,霎时刀锋千幻,寒芒四射,倏又收归为一。
而这个过程中,刀锋上自然而然的汇聚了一股刀意。
一刀落,万物皆破。
“战场遇敌,不要有犹豫,要立即出手,用最简单,最快的速度发起攻势,抢夺主动,至关重要。”
霍去病正讲的颇为起劲,便听到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去病,你来朕这里一趟。”
皇帝亲自传声,显有要事。
霍去病略一琢磨,猜测是西域那边有了回信,遂让部众自行训练,足下阵纹荡开,动用了走为上的兵策神通,一步迈出,如入虚空,眼前浮光掠影,数次呼吸间便回到了未央宫。
“郎中令!”
驻守的禁军看见自家的大首领,齐齐执礼。
霍去病嗯了一声,遂来到皇帝的书房。
李蔡,张汤,董仲舒,周平都在。
武将大多在外未归,只一个程不识坐在皇帝右手那一列,看见霍去病,点头为礼。
霍去病落座后道:“西域的使节有消息了。”
刘彻嗯了一声,脸带喜色。
这一刻,连他也难免悸动。
从商周开始,到春秋战国,再到秦汉,神州大地上代代传承,经历了有巢、燧人、伏羲、神农、黄帝、再历尧、舜、禹等统治的时代。
先民们以礼乐为制、衍易经八卦、丹书朱文、学衣冠威仪,习俗孝悌。
而历朝历代的活动范围,一直围绕着黄河流域。
到刘彻这一代,大面积开疆拓土的机会,终于到来。
将西域纳入版图,诸国相合,并入大汉,是皇帝多年夙愿,梦寐以求。
“罗什娜代西域龟兹,姑墨两国,在半个时辰前来见朕,称其愿自居为汉民,献龟兹为我汉土,对朕称臣。只待递交正式国书,便可归入我大汉,其国为我大汉属国。”皇帝说。
霍去病道:“属国?”
“是,他们唯一的要求是称属国,想保留自制权。请朕不要强行迁移西域之民,入中土,将他们的原有人口完全打散。”
“那就再等等。”
霍去病道:“先不忙着答应。”
对面的周平心头一跳:好狠的手段。
只看罗什娜的态度,就知楼兰在西匈奴支持下,必是加紧了对龟兹,姑墨的攻势。
当前形势下,西域诸国都在观望,没人敢在这个敏感时期随意站队,龟兹和姑墨正处在孤立无援的阶段。
霍去病说再等等,那战火怕是就要烧到龟兹,姑墨两位国主的眉毛上了。
他们的心态会更急切,性命相关,也会进一步放低姿态,筹码亦会越来越少。
这是要把龟兹,姑墨逼到死角,不给其半点反复的机会,然后再用他们带头,给西域各国看……周平心忖。
“朕亦觉得该再等等。”
皇帝笑:“不过有些事,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李蔡,你负责调派人手,去各大氏族手里获取粮饷。告诉他们,得西域后,朕会给他们些优先权。
周平,张汤你二人辅佐李蔡行事。”
几人齐声领命。
皇帝将视线转向霍去病:“你自去年春时出征,至今快一年时间,大小共十二战,拓土开疆,朕都帮你数着。你加封骠骑将军后,还未登台拜将。
待初春之时,朕会为你设登台拜将之礼。”
古时封大将,有专属的拜将仪式,祭告叩问天地,非常正式庄重。
连国主也要事先数日沐浴行戒,而后在供奉历代先祖的宗庙,举行拜将仪式。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存亡之道。
霍去病受封国将后,始终没举行仪式,是因为授将需择吉日,并在大战前开始最佳,而后战场争胜,以祭兵锋!
他打匈奴以后,其他的几次战役都很经典,尽展所长,但还称不上国战!
皇帝在此时提出授将,是对西域有必得之心,告知全军,此战许胜不许败,要击溃匈奴。
霍去病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刘清也刚回来,夫妻二人在寝殿后边的清池,一边沐浴一边交流。
“夫君可知陛下新纳了个妃嫔,河西靳家出身?”刘清问。
霍去病之前听茹泊虎提过一嘴,平阳公主介绍给陛下的。
“那靳妃这些时日,蓄意交好宗室各家,给我们送了许多拜礼过来,都被我推拒了。但我看她如此勤于走动,怕是有些所图。”
刘清按住霍去病的手,让他别干扰自己说话:“我动用绣衣的力量,查了下河西靳家的底细。”
霍去病心忖刘清加入绣衣,最高兴的怕就是茹泊虎。
刘清不仅是皇帝幼妹,宗室最受宠的明珠,还是他霍去病的发妻。
以前就算是以茹泊虎的身份,也不能随意查阅宗室或妃嫔相关的事情,刘清却可以。
她的身份,背后的势力,会让绣衣的权柄,无形中提高一个层次。
“查到什么了?”
霍去病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又道:“这些事能不能日后再说?”
刘清露出‘我是贤内助’,就要现在说的表情:“倒也没查到什么,靳家还算规矩。只是那靳妃有个族弟,叫靳序。
据说也是修行兵家出身,她估计是想要为其弟谋个出身。
我猜他们背后的考虑,可能是觉得夫君得陛下信重,全靠战场争胜,无人能替代。
所以也想培养个武将出来,分薄夫君的军权。
这靳序就是他们弄出来恶心人的。”
霍去病哑然失笑,大汉的兵马这一块,舅父掌边军,自己执禁军,铁桶一般。
之前还有个李广为首的老旧派系,勉强算是个山头,能和舅父争一争。但现在李广明显有投过来的趋势,李广他儿子李敢更是先他老子一步,已经表过忠心。
兵马这一块,霍去病不用经营,就是铁板一块,别人想插手,老难了。
倒是他自己,想着要是能把些残兵败将分出去,让别人站出来当盾牌,其实是好事。
“战场争胜,很多时候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直觉,没天分的人怎么学都白搭。靳妃,还有平阳公主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
他话罢忽然发力,刘清措手不及,哼哼道:“门都没有,想分我夫君的军权,还没问我同不同意呢。”说话像只护犊子的小母鸡。
哼……刘清媚眼微眯,反手给了霍去病一个突袭:“我听说你这几次外出,都带着那个白氏女子在身边?”
这次轮到霍去病措手不及,攻势受阻,不上不下。
刘清抿嘴道:“夫君之前说那白氏女子不可信,让我离她远点,然后你自己把她带在身边,朝夕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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