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尧听过一句话,叫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背叛……
啥来着,不记得了。
反正肖尧上政治课的时候也都在睡觉。
总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地主家的傻儿子投奔革命的确实有,但终究是少数。
就比如说肖尧现在,打心底里就有点同情张正凯。
本来按照道理来讲,哦,你骚扰我的女人,还害得她大跌一跤,我理当以你为敌,想办法嫩死你。
但是肖尧就是对他恨不起来。
“妹妹。”肖尧伸筷子去夹了一大块酥脆的鱼皮+鱼肉,塞进沈婕的碗里。
“你叫我什么?有毒吧。”沈婕说。
“妹妹,”肖尧问沈婕:“假如我叫你对张正凯好一点,你会听我的不?”
“你有毒吧,”沈婕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凭什么对一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好一点啊?”
你爹又还没死,肖尧想。
啊,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不用担心被随意窃听心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在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中,女主吕基娅便对苦苦纠缠她,害得她差点家破人亡的男主维尼奇乌斯伸出了……宽恕和友爱之手,使得维尼奇乌斯看不懂并大为震撼,迈出了皈依Christe的第一步。
当然,肖尧还是知道“劝人大度天打雷劈”的道理的。
于肖尧自己而言,想要劝沈婕大度有三层原因。
第一层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对沈婕承认的,那便是物伤其类,张正凯令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还有至今也并未从自己身上完全褪去的愚蠢。
第二层是胜者对于食尘的败者高高在上的同情心和怜悯。肖尧认为,自己倘若是一个男主,那必不是杀伐果断的类型。反正对方已经不对自己构成威胁,还多次反向神助攻……
我人还怪好的咧。
第三层则是他自己对沈婕的期待了。
最开始被沈婕所吸引,当然主要是她的美貌和家财。
但是也有一部分,就是肖尧认可她的善良。那种,“我过世的母亲从小教导我,要对别人释放善意”的淳朴温良人设。
至少对于肖尧来说,漂亮女孩子像鸽子一样的品质是很让他起星语的。
肖尧用手指节轻敲着桌子,决定暂且采用较为务实的态度。
“我是觉得吧,”肖尧慢慢地说:“凯子提出的条件挺不错的,能让你跟爸爸和好,这可是实打实的,也就是换来一个朋友的虚名。”
“啊?”沈婕说。
“QQ,加回来就加回来了,只要别天天聊天什么的,他不是说不再骚扰你了吗——QQ电话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个态度,其实也就是让他心里舒服一点,也就是人家想给自己再留个念想。我不是说那方面的念想啊——”
“和好什么呀,我爸都不要我了,我也得回去舔吗?”沈婕反驳道:“你倒是挺心胸宽广的,乐山的大佛见了你都得下来请你坐上去。”
“你应该说这叫以Christe的心为心,”肖尧故作一本正经地说:“讲真,这跟我心胸宽广没什么太大关系,”少年告诉沈婕:“哪有父亲真的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哪有父亲真的不原谅自己的孩子的?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跟家里重归于好?我是无所谓,你在我家里住一辈子最好,我最开心,但是我不能不考虑到你。”
沈婕沉默不语。
“你倒是终于会为我着想了。”接着,少女有些欣慰地开口了:“不过,父亲不要孩子的例子,傻妹那不是现成的吗?”
“至于我,只要你别跟他天天抱着手机聊天,不跟他单独见面吃饭看电影,我还真无所谓,”肖尧自顾说道:“文化自信知道么?这跟乐山大佛没有关系,这是我对我自己的绝对自信,以及对你的绝对信任——这个不需要多解释吧?”
“嗯……”沈婕沉吟不语。
“再怎么说,这人也是牺牲自己救过你命的,你承认伐?”肖尧说。
少年想起了过去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他现在对待饭店服务员的态度,就是他未来对待你的态度。”
换句话说,你对待别人如此绝情,将来会不会对我也是如此?
“你这个一般过去时是不是用得不太对?”沈婕指出。
“我再说句不好听的,”肖尧道:“一只蚂蚁隔着皮靴咬你一口,你还非得碾死它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人逼急了,谁知道他会做出——这怎么一股汽油味啊?”
“哪有什么汽油味啊?”沈婕小声说:“这只蚂蚁把我咬得可痛了……”
“随你便吧,归根结底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肖尧战术后仰:“我就那么一说,我才不在乎呢。”
“再说,我都已经跟他说了,”沈婕说:“我骗他说,说我们两个人已经那什么什么了,很多次……”
“男生如果喜欢你的话,你不需要特意骗他,他自己就会骗自己,”肖尧说:“你就跟他说,你那是为了劝退他的方式和话术,他听了准相信——咱们两个人到底干了些啥,他又不知道,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他还能拉着你去医院做检查?”
听到“去医院做检查”六个字,沈婕的小脸垮下来了。
肖尧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一茬,连忙举起双手道歉。
沈婕垂下头,没再说话,只是夹着方盆里的鱼皮,又不吃,只是在筷子尖头搅啊搅。
“就算张家同意退婚了,我爸也不会原谅我的悖逆的……这是两码事。”沈婕说:“他根本就办不到,就跟我嚯胖呢。”
肖尧猛嗅了两下鼻子:“真的,这饭店里一股汽油味,你闻不到吗?”
沈婕认真地吸了吸自己的小鼻子:“真没有啊,你该不会是闻到傻妹闻到的气味了吧?”
“不能啊,”肖尧皱着眉头嘀咕道:“嗅觉这个东西,之前如果不是刻意去闻,否则灵敏度没那么高的。”
“这样……”沈婕说。
“不然我天天闻你的臭脚,”肖尧打趣道:“她不早疯了?”
“说的也是啊,”沈婕说:“——你才臭脚呢!”
“猫爪,猫肉垫球。”肖尧扭头喊金沙饭店的老板娘:“老板娘,你这怎么一股汽……”
那个“油”字还没说出口,肖尧往后便倒,幸好被沙发的靠背托住了。
少年咬紧牙关,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哎呀!”金沙饭店的老板娘大为惊骇,立刻拿起电话想要拨打120.
沈婕用手势阻止了她,冷静地站起身来,拿自己的手机给郁璐颖打了过去。
“嘟——嘟——嘟——嘟——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提示音后,郁璐颖终于接了。
是一个男声。
“喂——?”那男人说。
“别说话,听我说,”沈婕的语速很快:“你现在离金沙饭店,她原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
“一公里左右吧,”那男人的语气很是焦急:“客人犯癫痫了,我正要送她去医院,你是她的家人吗?”
“是的,”沈婕说:“不要送她去医院,立刻送她来金沙饭店,就是原本的目的地。”
“可是……”那男人像是还要争辩。
“没什么可是!”沈婕以不容置疑的女王气场命令+恫吓道:“就一公里,赶紧把她送过来,我这有药,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不送她过来你负责!”
沈婕放下电话以后,立刻又给郁波打了一个过去,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我在探望病人,”郁波说:“等一下就赶回来。”
放下电话以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金沙饭店的门口,与此同时,肖尧也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沈婕奔出金沙饭店的大门,将身体瘫软的郁璐颖扶下了车。
郁璐颖走进金沙饭店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两个刚刚做了什么?”
沈婕被这一问给问懵了:“什么我们两个刚刚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啊,吃烤鱼算吗?”
该死,难道2034年那边其实也是会被共生捕捉到的?
郁璐颖看出了沈婕的心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在饭桌前坐下。
“我能感觉到,”郁璐颖小声地解释道:“共生忽然一下子增强了很多,肯定是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尧和沈婕面面相觑,脑海里均是一片空白。
夜幕降临的时候,郁波终于赶回了圣心堂里。
沈婕的手里扶着肖尧,郁波扶着郁璐颖,肖尧和郁璐颖的手里则拉着一条黄色的,长长的卷尺。
“走,走,走。”郁波指挥道:“把尺子拉直了!别转弯,别荡下来!”
“舅舅,”郁璐颖扶住自己的额头:“我不舒服。”
“我也是。”肖尧报告道。
“5米……5米3.”郁波眯着眼睛打量着卷尺上的刻度:“再来一次。”
“别来了吧,”沈婕提出:“你看他俩难受的,都量了半天了,反正就是五米出头呗。”
郁波无力地摆摆手,肖尧和郁璐颖连忙走近彼此,手里的卷尺也随之弯弯曲曲地荡在了地上。
“把尺子收好。”郁波捂着自己的额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沈婕连忙将卷尺收了进来,然后跟着郁波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这怎么搞?”郁波托住自己的额头,坐在办公桌的后面:“20公里也就算了,5米?以后你们两个的日子怎么过?”
“是啊,就跟个连体婴儿似的,太不方便了。”沈婕心里气苦,知道这大概是因为什么,但还是问郁波道:“郁神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怎么知道,”郁波说:“超纲了,回头我跟组织上报吧。”
“咱们组织还懂这个?”郁璐颖发问道。
郁波没有正面回答郁璐颖的问题,只是抬头看向了沈婕:“小沈,你和肖尧今天有做什么吗?”
“什么也没干!”沈婕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矢口否认道:“你们不愧是外甥女和舅舅啊,怎么连思维模式都一模一样?我们能做什么啊?”
肖尧低着头,一语不发。
郁波看看肖尧,看看沈婕,再看看郁璐颖,欲言又止。
此时,神父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郁波站起身来,大踏步流星地走去开门。
“姐,”他对着门张开的缝张望了一下,把门拉得更开了——然后自己挤了出去:“你不可以进来。”
郁波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只留下三小只面面相觑。
“小舅子。”三小只听到门外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郁璐颖的身体猛地一颤,僵住了。
肖尧和沈婕一边一个扶住了郁璐颖。
“在这里,请叫我郁神父。”三小只听到门外的郁波这么说。
“好好好,郁神父。”那男人说。
“叫完了,现在可以滚出去了。”郁波冷冷地说。
“波波!”三小只听到郁丽华的声音喊道。
“郁神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男人说:“教会的大门应该向所有人敞开,我又没被绝罚。”
“但神父的办公室不是公共场所,可以选择放谁进来。”郁波寸土不让。
“在你身后的门里,是我唯一的女儿。”那男人说:“没什么能够阻挡我去找她。”
“老子今天就不让你进来,你能怎么样?”郁波高声道:“你再纠缠不清,我就把你列为‘不受欢迎者’,禁止你再来我们教堂——本堂神父有这个权力。”
三小只听着三个大人争吵了半天,终于,那个男人的声音远去了,办公室的门被打开,郁丽华跟在郁波的身后一路小跑了进来。
“囡囡啊,你怎么回事啊?”郁丽华跑进来,一把抱住了郁璐颖的头。
肖尧只觉得一阵窒息,物理意义上的。
他还闻到了一股……有些微妙的……奶香味?什么气味。
然后,郁丽华看向了郁波:“波波,为什么那个……会增强啊?”
“小沈知道共生的这件事情,在她面前不必隐藏。”郁波回答道。
“?”郁丽华看了沈婕一眼,沈婕也毫不示弱地直接看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造成的错觉,这个在沈婕印象里一直枯燥而苍白的女人,此刻看起来竟然脸色红润了不少。
难道说……女人真的是需要……滋润的?沈婕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害羞。
她捧起了自己的两边脸颊。
经过商议,这天晚上,肖尧暂且留在圣心堂过夜,沈婕则一个人往肖尧奶奶的家里走去。
夜幕中,少女慢慢地走着,忍受着身上某处传来的,似有似无的灼痛感,满腹都是委屈、不满与怨念。
明天,明天又要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