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天光西斜。
赵佗眺望远处寿春战场,看着在金钲声中如潮水般退回来黑甲秦卒,眉头微微皱起。
身侧,侍从卢绾略带惋惜的说道:
赵佗澹澹开口。
他脸上平静,但心中还是略有遗憾。
因为今日确实是他一举攻破楚国都城的好时机。
楚王负刍眼见敌军兵临城下,不想着如何提高军民士气,如何布防城池,反倒在城头上搞什么祭祀大典,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身上,简直可笑无比。
这就被赵佗抓住机会,先用一阵巨砲射击吓得楚人神魂皆颤,士气大降。
紧接着秦军趁势攻城,在凶勐的攻势下,这一面寿春城墙差点沦陷。
只可惜,寿春毕竟是淮南雄城,城墙厚实,城中守军的数量也比秦军多的多。
一个接一个的楚卒被赶上城墙与秦人血拼,面对亡国破城之危,这些楚人虽然心中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奋勇作战,让秦军始终无法攻入城中。
除去楚人拼死抵抗外,此番功败垂成,和赵佗兵力缺少也有关系。
秦军只有两万可用之兵,攻打城池,还是第一天试探性的攻击,自然不可能派上所有的兵力,所以到了后面,攻城力度就稍显疲软。
反而城内楚军源源不断走上城头进行支援,让秦军哪怕拿下城墙也无法站稳脚跟。
赵佗兵力比城中守军还少,在敌军战心没有崩溃的情况下,想要一战破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像卢绾说的,赵佗手下如果能多几万人的话,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他大可同时在其他几面城墙发动攻击,同时主攻方向攻势不绝,破城的机会更大。
据军中楚人提供的信息,寿春城占地广大,共有八座水门,八座陆门。
此城不仅有高大坚固的外郭城墙,在城中还有一座高耸的楚王宫城,宫墙前有引淝水形成的护城河,虽是内城,其城防却非常坚固,不比外城易于攻取。
赵佗哪怕攻下了寿春外郭,以他的兵力还是不足以强攻里面的楚王宫城。
赵佗摇了摇头,想到去年李信的作战策略。
真到了寿春城前,面对这座淮南雄城,才知道什么三万人奇袭寿春是个什么概念。
说起来倒是简单,但真要来此攻城,面对城中数万楚人的拼死抵抗,还有内外两层坚固的城墙,再加上不断回援的楚军,以及秦军缺乏的补给,如何能一战取胜?
纵使去岁昌平君没有背叛秦国,恐怕李信也只能在这寿春城前铩羽而归,甚至覆师于此也说不定。
就在赵佗感叹间,一直默不作声的钟离眛开口了:
赵佗眼睛微眯,低语道:
钟离眛摇头道:
赵佗眼神一亮,道:
钟离眛深吸一口气,低语道:
赵佗赞了一声。
他并非楚人,甚至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居民,对于鬼神之事的理解自然不如钟离眛等人。面对寿春坚城,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各种兵争之道,对于鬼神方面反倒颇有忽略。
如今被钟离眛一提醒,才发现此事确实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赵佗思路开阔后,脑海里冒出一个关于楚人信鬼的经典桉例。
……
寿春城,楚王深宫中。
楚王负刍趴在软塌上,嘴里嗷嗷叫着。
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捞起,露出被土块碎石射伤的后背和屁股。
两个身上散发着香气的美人,正小心翼翼的将金疮药膏涂抹在楚王负刍屁股的伤口上。
虽然两位美人手掌柔软,连一丝力气都舍不得用,但每一次的上药,都让楚王负刍嘴里发出的痛苦声。
他是天生贵胃,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伤势。每一次的上药,都让他感觉十分疼痛,连美人温柔的抚触都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安慰。
不过相比于身体上的创口,真正让楚王负刍感到痛苦的还是他祈求神灵的失败。
祭祀大典上,神灵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反而迎面来的是秦军可怕的飞石。
就连主持祭祀的大巫也在混乱中摔倒,被一群巫师踩踏,送去见了大司命。
这样的祈神结果,让楚王负刍越发的感到恐惧和害怕。
战事失败,项燕东逃,淮北尽失,秦军兵临城下……
如今,就连神灵也放弃了他。
楚王负刍眼中露出求生的欲望,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不会死心的。
两个美人上完伤药后被大王挥手赶走。
屋中短暂的寂静后,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走了进来。
楚王负刍重用的几个臣子中,松阳君景昭前往齐国游说,因秦兵截断道路而滞留未归。
令尹项燕违抗王命,率军叛逃。
右尹靳夏被反贼昭原弑杀。
如今寿春城中,能撑起台面的重臣也就只剩眼前这位左徒孙常了。
楚王负刍急切开口,若是秦军破城,他说不得只能死守王宫了。
孙常忙拱手道:
楚王
负刍松了口气,又问道:
孙常略一思索,回道:
楚王负刍脸上终于出现了喜色。
他自言自语道:
【鉴于大环境如此,
孙常看到大王正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目中尽是期盼之色。
他知道大王这是在绝望中寻求安慰。
大王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自己能赞同他,让他能够安心的继续坐在深宫中,等待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希望。
孙常心中暗叹一声,拱手道:
楚王负刍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时至夜晚,寿春城墙。
守夜的士卒在城墙上箕踞相对。
时而有夜风吹过城头,让他们不由打起寒颤,胯下更是凉意滋生。
士卒们小声议论着前几日的祭祀大典,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一位两司马走过来。
两司马板着脸对这些守卒训斥,在他的厉声下,这些士卒一个个磨蹭着从地上爬起来。
晚间风凉,站起来吹风可比坐在地上要冷得多。
一个楚卒叫了一声。
两司马翻了个白眼,骂道:
其他士
卒哈哈笑起来。
那个撒尿的士卒却没有笑,他此刻正站在前几日被秦军的飞石击碎的墙垣边,捞起衣角的手颤抖着,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众楚卒吓得一个哆嗦,两司马正要回头呵斥,转头却看到那撒尿士卒正伸手死死指着城下某处。
他本能的将目光,循着那士卒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城外数十步,在澹澹的月光下,勉强能看到有东西在移动。
楚卒惊愕的询问声中。
一辆奇怪的车缓缓驶过城前。
城头上的楚人看到了,那驾车的是四匹异兽。
这些奇怪的生物和马匹的形状大小差不多,但头上竟长着如牛般的独角,脖子处有一条条在风中舞动的触手,其通体赤红,在月光下望去,竟如同血一般骇人。
驾车的车夫更是一个怪物,大体模样似人,但脑袋上同样长着角,背后则是如同雀鸟一般的巨大翅膀。
车夫之后是用辛夷木制成的车舆,上面有藤蔓环绕,血色的旗帜插在车上,于风中猎猎作响。
当然,真正吸引这些楚人目光的,还是那车舆上迎风站着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穿白衣,身姿婀娜,身上扎着奇异的花环,在那夜风中满头黑发舞动,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唯有一阵阵凄凉幽远的女声传到城头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很快,就在城头数十个楚卒惊骇的目光中,那奇怪异兽拉着车辆缓缓驶入夜中消失不见。
唯有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依旧充斥着他们的脑海。
有人牙齿打着颤,哆嗦着询问。
就在众士卒交相询问的时候,还是那出身较高的两司马反应过来。
他双目大睁,满脸惊骇道:
此言一出,众楚卒一片哗然。
山鬼!
原来是楚地诸神中的山鬼!
怪不得会在夜间出没,异兽拉车,奇人驾驭,车舆中更有白衣女子迎风歌唱。
那哀婉凄凉的歌声,如今在众楚人脑中回荡起来,更让人身体发颤,感到手脚冰凉。
传说中的山鬼出现在寿春城外,这预示着什么?
就在众人骇然无语时,更加奇异的事情出现了。
那夜色中,竟响起了阵阵类似狐狸的鸣叫。
声音由远及近,从狐狸的声音渐渐向凄凉尖锐的人声转变。
有楚卒叫起来,抬头往城外望,没见到狐狸的身影。
但那阵阵怪异的叫声,还是随着风儿吹到城墙上来。
。」
众楚卒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颇有文化的两司马最先听懂。
就见他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