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郢城外的楚军大营,由楚王负刍委任的监军靳夏对着项燕开口斥责,语气十分严厉。
项燕坐在榻上,抬起眼皮瞅了眼靳夏,又低头自顾看着摆放在桉上的简牍,那是如今军中所有军粮辎重的情报。
见项燕不搭理自己,更让靳夏发怒。
他想到楚王负刍从寿春连续发来的催促军令,一咬牙,尖着嗓子叫起来:
听到靳夏提到项渠的名字,项燕终于抬起头,露出满是血丝的双眸。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听到这话,靳夏冷笑起来。
项燕身子颤了颤。
帐中侍立的昭原和屈茂两将,更是勃然大怒。
暴脾气的昭原立刻愤声道:
靳夏自知失言,但他可不会在这小辈面前认错,瞪眼道:
靳夏越说越激动起来:
昭原和屈茂皆是脸色大变,正要张口解释。
却见项燕勐地站起来。
这位白发老将因为愤怒,须发皆张。
项燕大吼道:
项燕年纪虽大,但那股项氏的暴脾气丝毫未减,此刻对着靳夏一顿大吼,正如怒狮咆孝,模样十分凶悍,口中的唾沫更是喷了
靳夏满脸。
靳夏双目大睁,神色委屈。
项燕吼他!
而且声音和模样还这般骇人。
出身于靳氏贵族的靳夏,自小锦衣玉食,饱受宠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哪怕是楚国高高在上的大王,也从没有这样子对待过他。
靳夏扔下一句狠话,转身就往帐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抬起衣袖,不停擦拭着脸上的项燕口水。
因为项燕声音太大,他其实没有听清项燕话中的意思。
但此事,光凭项燕的态度就够了。
我奉大王之命,催你派兵去堵截赵佗,以免重演去年秦军兵临寿春的事情,这行为有问题吗?
你项燕不仅不遵大王的命令,反倒对我这个监军大吼大叫,肆意欺辱,这不仅仅是不将我这个监军放在眼中,更是不将大王放在眼中。
靳夏胸膛都要气炸,他回去就要立刻给大王写信,将今日项燕如何嚣张跋扈,如何欺辱他的事情通通写上去。
屈茂眼见靳夏怀恨而去,不由担忧起来。
如今的秦楚形势,还真和昔日秦赵长平之战十分相似。
当年秦赵相争,赵将廉颇死守壁垒,与秦军相持良久,让赵国国内缺粮少食,难以支撑。
在向齐国借粮无果后,赵王只能多次催促廉颇对秦人进攻,但都被廉颇硬抗了下来。赵王眼见国内粮秣不足,再加上秦人反间挑拨,便临阵换将,让马服子赵括代替廉颇上阵,率领赵军主动向秦国进攻,最终方有了那场惊世惨败。
赵括之败,不仅仅是他能力的问题,更是因为当时的赵国也和如今的楚国一般,已经陷入了缺粮的境地,到了不得不攻击的地步。
如今楚国在和秦人对峙半年后,粮草也快见底了。
哪怕项燕将陈郢的民夫辅卒解散了数万人回乡,让他们自寻吃食,不管死活。哪怕项燕将所有战卒每日的口粮扣减到三分之二,将剩下的民夫口粮直接降了一半。
但楚军剩下的粮食,也只堪堪支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就到了见结果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项燕依旧没有出击的打算。
因为项燕很清楚,出击,必败。
对面的主将是王翦,比他项燕强。
对面有六十万秦军,比他楚军多。
对面的粮秣辎重,武器兵甲,每一样都比他楚国多,都比他楚国好。
什么都比不过,如何打?
若是主动出击,那就是让楚国立刻去死。
反而死守陈郢,那还能再残喘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里,万一有什么新的变故呢?
比如王翦那老乌龟在这寒冬感染风寒,在军中暴毙,这不就是他项燕的机会吗?
再比如三晋发生叛乱,比如秦王死掉……
虽然这些事情的概率很低,但项燕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继续等待着那近乎难以出现的胜机。
这就是属于弱者的悲哀。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哪怕楚王负刍多次命靳夏催促项燕进攻,他也从不理会。
项燕,体会到了当初廉颇在长平之战时的心情。
那时候的廉颇,想来也是这样的想法吧。既然打不过秦军,就看谁能耗到最后,希
望秦国内部出现问题或是外部势力插手。
只是,他项燕不是廉颇。
如果楚王真的敢傻到听信谗言,临阵撤换他项燕,那项燕也绝不会忍耐。
想到此处,项燕眼中满是寒意。
就在这军帐中气氛压抑的时候,有短兵前来禀报。
项燕的身体颤了颤,痛苦的闭上了眼。
……
寒风在淮北之地吹过,哪怕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走在营外,照样会冻的人直打寒颤。
项燕走出营帐,走到辕门外,眺望不远处道路上那支正在接近的楚军时,他感觉此刻冰冷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
景同走来,跪地相拜,口中凄凉道:
项燕摇了摇头。
项燕低声说着,迈开脚步,向这支楚军中部的一辆带蓬的辎车走去。
车舆中,停放着他项燕儿子的棺椁。
所有的楚军士卒都让开道路,侧身低首,恭敬的让项燕向那棺椁走过去。
项燕身后,跟随出来的昭原、屈茂等将领亦是满脸哀容。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低声吟唱着楚人的挽歌。
一人唱,十人唱,无数人皆跟着在低声吟唱。
整个陈郢楚营,在这一天,尽是那悲凉凄怆的招魂之音。
项燕走到棺椁前,伸手放在那冰凉的棺木上,眼神中满是悲哀。
项燕絮絮低语,话中尽是悲痛。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望向东方睢水的方向。
眼中有冰冷的光芒在闪烁。
……
数日后,楚都寿春。
楚王负刍红着眼睛,将那封从前线传回来的帛书狠狠拍在桉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十万齐军,又败项渠楚军,何等威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项燕居然说他赵佗不会率军来攻寿春!
撒谎!
项燕在撒谎!
楚王负刍想到去年被赵佗兵临城下时的场景,恐惧瞬间爬满了他的脸。
赵佗去年五千人就敢吓唬不谷。
如今三万秦军,那还不得打破寿春,灭国擒王啊!
这可太吓人了。
还有那项燕……
楚王负刍又想到去岁项燕抗命不尊,舍弃自己的回援诏令,而跑去救熊启的事情。
莫非今年还要再来一次?
去年曾经出现在楚王负刍心中的那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这项燕是想故意放纵赵佗,让其攻破寿春,将不谷擒获了,然后他再去扶持那熊启登位不成?
要不然,项燕为什么从来都不听不谷的话!
一个国家的大王,居然指挥不动一个带兵的将军。
岂有此理!
想到此处,楚王负刍一张脸彻底扭曲在了一起。
在他的想象中。
秦将赵佗在击破项渠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深入楚地的机会,会趁着楚军主力尽数集结于陈郢,直插楚都寿春。
这种惊世大功,赵佗怎么可能放弃!
相比于王翦远在固陵的六十万人,赵佗的三万人明显对寿春威胁更大。
说不定现在赵佗都快跑到淮水来了。
楚王负刍越想越害怕,哪怕是城中守卫的两万楚军也无法给他带来安全感。
楚王负刍终于下定决心,对周围侍立的从者低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