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这道士不会打仗,他却知道留预备队。你要说他会打仗,一上来就猛干猛冲,不知道让兵卒惜力,更是不拿人命当人命……
耿成暗暗腹诽,看着从数十步外冲来的一曲贼丁。武器大都为盾和枪,不过枪只有七八尺长。但相对而言,比冲到阵前的这些要彪壮不少,且行进时颇有章法,看来是这道士手下的精锐。
再看车阵中的兵卒,有的脸色潮红,虽是第一次杀人却兴奋不已,这一种堪称是天生的杀胚,天生就该吃刀头舔血的饭。但多数都是脸色煞白,手抖腿抖,像这一种才算是正常人。
不过害怕归害怕,并未乱了方寸。凡什长、队率皆为郭氏部曲,不知与胡人干了多少仗,自然未将一伙流贼放在眼中。此时皆是指挥若定,云淡风轻,喝令部下兵卒依号令杀敌。
号令就两个字:收,刺!
前排的兵卒死死的抵着长枪,任凭阵外的贼壮如何冲撞,枪阵却巍然如山。第二第三排的兵卒则如木偶,按照什长的号令机械的重复着抽刺的动作。
总归只是木盾,而非铁盾,因贼壮体力有限,太厚了背不动,盾也就将将两寸厚。被枪兵反复突刺,至多七八下就会裂开,足一尺长的枪刃随即就刺进了肉体。
一时间,阵外嘶嚎连天,鲜血四处飙飞。
张辽令兵卒收了弓,而后换成了长枪,此时正坐在阵中休息。如果枪兵体力不支,或是何处防守出现漏洞,郭景就会喝令支援。
不过为时尚早,怎么也要等高顺的长刀兵力竭退下阵来,才能轮到张辽。
而此时的高顺依旧举着盾半蹲在车顶上。往前丈余就是不停冲撞枪阵的贼壮,不时就有漏网之鱼欺近身前,将枪头戳到他的盾牌上。
但能漏过第一排枪,却漏不过第二排。至多也就是“笃”的一声,高顺身前的藤牌微微一震,身侧就会有长枪刺出,扎入贼人的脖子、胸膛。
不时有鲜血飙飞而来,溅到高顺的脸上。但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冷冷的盯着奔涌而来,明显要精悍不少的那一曲贼壮。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高顺丢下盾牌,突的站了起来:“上!”
“喏!”
身后齐齐的传来一声暴喝,长刀手翻身站起。枪兵各什长极有默契,喝令各伍往左右两边挤。什于什之前恰好就让开了一条道。
而此同时,李道然的一曲精锐刚刚冲到车阵前。正准备凭着惯性用盾撞开枪阵,忽然就见车后的枪兵往左右一挤,枪阵当即就空出了不少空隙。
不知敌军意欲何为,但知道机会难得,有悍卒心中暗喜,用力撞开身前的同伙,意欲挤进空当。
但将将近前,就有敌卒从空当处跳上了车顶。而后双手举枪过顶,照头劈了下来。
为何不刺,反而要劈?
狐疑也只是在一刹间……
既为精锐,自然经过不少阵仗,经验自然也不少。有贼壮停下脚步,举起了手中木盾准备硬扛。也有贼丁顺势往后一退,准备等敌人劈空,再抢身而进,一枪扎死。
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重刀连杆带刃逾三十斤。高顺又是以力劈华山之势砍来,力道何止百斤?
只听“喀嚓”一声,顶在头顶的木盾就地被劈成了两半。贼丁只觉“嗡”的一下,头上像是被砸了一锤,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高顺这一刀不但劈开了木盾,更是将贼人的脑袋削去了一半。红的白的淌作一滩,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直到此时,尸体才往前一扑,轰然倒地。
其余兵卒虽不如高顺的力气大,直接将脑袋劈成两半,但依然能劈开木盾。而后长刀顺着惯性,劈上了贼壮的头颅,脖子。
以为自己很鸡贼,偷偷往后退却的贼壮也没好到哪里去。重刀足长一丈有五,再加刀手又站在车顶,比立在车后的枪兵还要近前半丈有余。贼兵只退一两步,根本不够。
三尺长,三寸宽,背厚足一寸的刀刃劈砍下来,尖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或头颅或臂膀应声而落,阵前好似扬起了血雨,落英缤纷。
无论是郭景与张辽,还是充任什长队率的郭氏部曲,更或是抵枪为阵的枪兵、并拄枪站于阵中随时准备支援的弓兵,无一不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当时耿成让郭景挑选壮卒另成一屯独练长刀时,郭景还曾嗤之以鼻。包括临行前耿成让陈盛不眠不休,锻够直刀后又加急锻了一百把长刀,麾下将官依旧半知半解。
觉得与其费时又费铁的锻造用不上的长刀,还不如多锻些箭头多造些羽箭。
但他们却忘了,弓箭虽可以远攻,但弓却不好造,弓手更不好培养。若非此次据车为阵,硬等着贼敌进至十步内才令弓卒放箭,羽箭不知早飞到了哪里。
枪虽好造,也更好练,但局限性很大,除了刺还是刺。只能顾到身前丈余,近了都不行。若是阵形不厚,一旦被敌人欺近就容易以点破面。
但若换成长刀,可刺可劈可砍,可前可左可右,防守和进攻的范围比枪兵大了三四倍。
缺点当然有,非力大彪悍的壮卒不可。但所谓先声压人,与枪兵半防半守慢腾腾的杀人,长刀却如砍瓜切菜,摧柘拉朽。等刀手力竭,阵前敌卒早已被杀破了胆。
就如此时,长刀手一刀下去就是一个贼壮,或是被劈掉了脑袋,当场一命呜呼。或是砍断了臂膀,就地打滚,而但凡机灵些的哪敢力敌,九成九扭头就跑。
前后也就半刻,一百刀手只挥了五六次刀,车阵前就骤然一空。
特别是枪兵,感受最深:方才还如巨浪袭来,惊涛拍岸,转眼间就只觉肩上一松,抬头再看,阵前竟无半个敌贼?
而车前已铺满了尸体,没来得及冲过来或是见机不妙返身逃走,此时还能站着的贼壮,已然不足半。
前后也就两刻,竟然已杀贼近千?
正自愣神,突听一声鼓响,郭景冷不丁的一个激灵。
扭头一看,才知耿成身后早已升起旗仗。一张艳红如血的三角旗已升到杆顶,角旗迎风展开,豁然可见一个偌大的高字。
停顿了足足一秒,郭景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高顺,出阵!”
高顺回头一望,悚然一惊:“长刀,出击!”
一百长刀手纵身一跃就跳下了大车,两个队率并各什长大声呼喝,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就在车前列成了前后两排,左右各五十的横阵。
高顺位于长队前靠左的位置,身侧就是鼓令兵,左右皆有壮卒护恃。
长刀手刚刚列好阵,郭字旗也随即升起,三百枪兵紧随其后跃出车阵。
枪阵更厚,足有六排,左右五十人,紧跟在刀手之后。
与此同时,张辽率两百弓手立即补位,将长枪驾在车顶,又从背上解下了弓和羽箭,摆在探手可取的位置。这是防备刀兵与枪兵万一不敌贼兵,撤退时可抛射杀敌以接应。
也就刚刚列好阵,旗仗下的大鼓再度响起,只听郭景一声大吼:“预备—进”,八支小鼓同时响起,四百兵卒齐齐的踏出了左脚。
“咚嚓咚—咚嚓咚……”
咚时敲击鼓面,嚓时磕击鼓身,声音不急不徐,但极剧节奏。
随着鼓点,四百兵卒整齐划一,像一柄方型的大铁锤,向贼兵砸去。
山野之间只闻“欻欻歘歘”的脚步声,就连惨叫声也被压了下去。
感受到地面微微颤动,似是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母马慌恐不安的挠着蹄。李道然早已被吓的脸无血色,从头到脚直打颤。
在灵丘县遭遇王杰的精锐时,都无此时之惨烈。那一次虽然大败,但他见机的快,两千丁壮足逃出了一千五六。而今日一战前后堪堪两刻,三曲就折了大半……
这是民夫?
李先,彼其娘之。
李道然猛一靳马,转身就跑……
一千五百贼兵早已死伤过半,方才之所以未溃是因为敌卒尽皆龟缩于车阵之中,只要不往前冲就无性命之忧。但此时对方主动出击,眼看就要杀近身前,凡贼壮吓的从头到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什么刀枪不入,什么得道成仙?
真要如枪不入,那断臂残肢,满地打滚哭嚎不止的伤兵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真要能得道成仙,李道然跑什么跑?
就如山洪冲开了堤坝,但凡能走的动路的贼壮无一不是扭头就跑。丢枪的丢枪,弃盾的弃盾。前后就只十几息的功夫,山野间丢满了兵器……
张规半张着嘴,像是冻住了一样。
直到李道然催马奔来,他才回过神来:“李先,这就是你口中的民壮?”
李先就像丢了魂:“渠帅,若非民壮,何以只戴木盔?若非民壮,行进时甲衣焉能随风飘动?”
张规定睛一看,却不知再如何质问。
凡敌卒皆似头上顶了半只木桶,只是削去了木桶前脸。虽不见其披甲,但体型臃肿,一看就知麻衣下并非夹袄。而随着整齐的步伐,麻衣忽上忽下,且发出只有木器相互撞击才有的动静。由此便知,那麻衣下确实是木甲。
一无甲胄,二无戎服,当为民壮无异。但为何这伙民壮比以往遇到的县兵、郡兵,更或是边军还要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