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如此,三个属吏并二十匠人更是争先恐后,生怕慢上一步。
如今正是各种人才都缺的时候,这些人诚心投靠,耿成自然不会拒绝,答应尽快替他们将家人接来。
转了一圏,看各处都无差错,耿成就回了塞城。
将将天亮,耿义就差人来报,说是出铁了。
耿成到了北城,耿义早已打开了出铁口。腥红的铁浆就如半凝的肉汤,正源源不断的从孔洞中流出,落入下方的砖池。
七八个壮汉穿着厚厚的麻服站在石拦外,手中握着长长的铁钎,另一头呈“十”字型,插在铁浆之中。随着壮汉搅动,粘稠的铁浆不停翻滚,冒出阵阵蓝烟。
这是西汉就有的炒钢法,理论上只需一炒到底,就能炒出熟铁。若能把控火候,或是在炒的过程中加入铁矿粉,则会炒成生铁。
当然,也有可能直接炒出低炭钢,不过只能靠运气,机率很低很低。
原因就在于加入的铁矿粉未脱硫,所以足有一半以上的概率炒出来的还是烽窝状的海绵铁,等于无用功。
但耿成却可以试一试。
毕竟焦炭的温度比木炭的高很多,可以将铁烧成液态。而溶点比铁低的杂质自然也就氧化的更快,更彻底。
而且他还多加了好几种还原剂和催化剂,铁矿石中的磷和硫,钾、钠、硅等进一步脱除,质量自然就更高。
接下来无非就是反复试验,掌握脱炭或渗炭的火候,迟早都能达到“开炉就是钢水”的程度。
再退一万步,即便只能炼出生铁或熟铁,他所用方法也具有划时代的优势。
不提质量,只说速度。
木炭的温度大都时候只能达到900度,最高一千度,只能将掺了灰石的铁烧到半溶的程度,而且需要四五昼夜不停的鼓风烧炼。
但焦炭的温度足有1500度,轻轻松松就能将铁矿粉彻底烧化。
看似只高了五六百度,但烧练的时间却足足快了六七倍。不看耿义从投料到出铁,将将也就用了一夜的时间。
要不是考虑到鲜卑随时都会进犯,将高炉修在山下不怎么安全。不然耿成还可以建水排用来鼓风,时间会更短……
……
两口凝铁池,一口在不停的搅动,另一口则有民壮手持锤凿,趁着铁汁将凝未凝,迅速切割成易于锤锻的形状。
另一边的几座砧台上,一群铁匠正在锤锻。只听叮叮咣咣,好不热闹。
陈盛站在一边,紧紧的盯着砧台,双眼赤红,铁星子蹦到脸上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三个属吏不停的抡锤,来回轮换。随着颜色越来越淡,铁片也越来越薄。看火色已然褪尽,持钳的属吏将铁片投入水中。
“刺啦”一声之后,冒出一团白雾,陈盛手一伸,就将近三尺长的铁片抢了过来。
他先是往下一抡,在砧台上劈了两下,铁片却没有断,
而后又来回锯割,薄刃处竟也没有内卷的迹像。陈盛不死心,又夹在砧铁的缝隙中用力的掰了一下。
铁条没断,只了弯了弯。等他松开手,便震颤不止,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个铁官啬夫,三个铁官吏,就如看到了神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耿成走了过去,看了看稍有些弯的铁条,欣慰的点了点头。
有些软,说明炭含量有些低,还达不到低碳钢的程度。但已近无比接近,不然就会弯成九十度,更或是弯成一个圈。
只要加生铁粉回炉三五次,就能炼成钢。或是用团钢法,直接就能锻出内韧外坚的宿铁刀。
“炼了几炼?”
看到耿成,铁官吏打了个激灵,舌头都似捋不直了:“五……五炼……但看铁质,堪比十炼铁……”
“不……不止!”
陈盛的嘴皮子直打哆嗦,“之所以软,是因属下等经验不足,当是寻常铁料多炼了几次,炼过火了。如果少炼两次,此铁堪比卅炼钢……”
一炼就是将铁胚反复烧炼,折叠锤打,由团成片再由片成团的整个过程。
卅炼就是需要重复三十次这样的过程,而大汉军官只有屯率(中层军官,秩比两百石)才有资格佩带卅炼钢刀。在民间的售价,一把最少三四千钱。
耿成双眼又大又亮:岂不是说,这一炉一出来就是低碳钢?
虽说不可能次次都有这样的运气,但至少是个好兆头。
他又让铁官吏重新寻来一块铁料锤锻。果然如陈盛所言,钢水极足,完全可以用来锻刀。锻枪头更是事半功倍,根本无需过多回炉。
不过只有百来斤。
第一炉铁就炼的如此成功,几乎能直接锤锻成刀,陈盛以为以后只会成为常态,所以信心不是一般的足。
他豪言,十日就能锤制六百兵卒所用的矛头,至多两月,就能锻够六百把卅炼刀。
还有甲,只要编窜甲叶的人手足够,一月打个二三十具也不是不可能。
耿成朗声大笑,不住夸赞,但心中却遗憾不已。
即便每次运气都这么好,一开炉就是钢水,一月也才能制二三十副札甲?
一年不过三百具。保证现有的六百兵卒人手一具,竟然要两年?
说来说去,还是钱不够,买不来足够的铁料。人也极缺,专业的人手更缺。
但这事光急没用。
说实话,即便是去抢,也不可能比得上强阴现在赚钱的速度。
人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如今冀州的黑山贼闹的正凶,但凡东部都尉府和平城障能将郡境稍稍放开个口子,再招千八百丁壮就跟玩儿似的。
可惜,自己和阎丰已成了死仇……
……
“咣啷……”
耿成手一扬,将一根用麻布包裹,形如棍状的器物抛给了郭景。郭景顺手接住,里面发出金铁相击的声响。
他顺手解开,露出两柄长约四尺,正反射着幽光的直刀。
刀身乌黑,刃口却磨的锃亮,应该是刚开锋不久。而且也无刀柄,一看就知道是刚刚锤锻出来的。
郭景新奇的问道:“南城中锻的?”
“对,天亮时铁水才出炉,陈盛并二十个铁铁耗时半日,锤锻了两把,你试一试!”
“半日时间,能锻出什么好刀?”
郭景小声嘀咕,用麻布缠着刀柄,又往左右看了看。提着刀走向一支草靶。
草靶形似假人,上身绑着木甲,已被兵卒用木枪刺的坑坑凹凹。郭景站定,将刀高高抡起,用力的劈了下去。
只听“嚓”的一声,草人的脑袋飞上了天。
木甲应声垂落,草叶四处飘飞,只留下一根光突突的木桩。
木桩足有手腕粗细,但顶端的茬口极为平整。
“咦?”
郭景低声惊呼,将刀举到了眼前。
他以为这一刀下去,要么刀身断成好几截,要么刀刃卷的像锯齿一般。但惊奇的是,刃口锋利依旧,莫说卷口,连根头发丝那么细的豁口都看不到。
郭景似是不敢置信,又看了看木桩,再看看刀刃,目光最后定格在耿成脸上。
“果真是半日所锻?敢问塞尉,这刀陈盛炼了几十炼?”
半日几十炼,陈盛就是浑身长满手也没这个本事。
他让铁匠截了一根刚出炉的铁料,趁着还软乎,一顿铁锤猛砸,就锻成了刀的形状,而后粹火、开锋,前后也就半个小时。
耿成怀疑,里面的气泡估计都没挤完。
不过考虑到太过骇人,他才说“炼了半日”……
“八九一十炼吧?”
耿成装做思索的模样,“我也没仔细数过!”
郭景“嘶”的倒吸凉气,“数月不见,陈盛的技艺竟精进至此?这刀已堪比卅炼刀了……”
“也可能是白炭的缘故!”
耿成敷衍了一句,又指了指刀,“我让陈盛先锻了二十柄,至多明后日就能送到营中。到时屯率、队主人手一柄,应是够分了……还有枪头,至多七八日就能锻够,到时就可将长矛配齐。”
郭景喜不自胜,“前几日还与德正(高顺),文远(张辽)说起,如今虽然有枪有甲亦有盾,已能捉对厮练,但假的毕竟是假的,少了几分气势。不想塞尉今日就带来了喜讯?”
耿成好不惊讶:“这么快?”
这半月他忙着炼焦、炼钢,还抽空去了一趟障城,向于洪汇报了一下这几个月的成果,所以没来军营。不想郭景都已开始实战演练了?
“已经很慢了!”
郭景了解释道,“郡府备战征丁,至多也就操训两月。若是战事紧急,怕是一月都练不足就要赴战。如今这一曲丁壮日夜不缀,勤练近三月,按理早该守烽戍边。不过因兵甲不足,射术不精,才耽搁至今……”
一提兵甲,耿成就阵阵无奈。
别说刀甲、弓弩,如今兵卒拿的竟然还是木枪?
郭景没有天天组织兵卒练摔跤就不错了……
“那就先练着吧!我已拜托彭方从太原买些猎弓回来,想必快到了。到时配发下去,先让兵卒练练手……等过些时日我去趟郡城,看能不能央求使君和郡尉,先从武备库借调一批弓弩出来……”
怕是阎丰不会答应……
话到了嘴边,又被郭景咽了回去。
不能明着借,还不能偷着借么?
事在人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