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之后,阴人那一艘在船身两侧有着水车一样的轮子,据说不用人脚踩、就能自己转动的古怪大船。
又飞快地向着珠江上游逃去,不多时就消失了踪影。
也让这里的一切,又再度地恢复了平静。
影骑大人,嘴里也是嚷嚷着让大家赶紧休息;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等到这一艘怪船逃回去后,更多阴人鬼佬的大船就真的会来了。
在这样一个情况之下,又如何能睡得着?
大家都是躺在了凉席上,却是眼睁睁地到了天明。
从昨天晚上开始,所有吃的、喝的,都有人专门送到了小山头上;所以在天色刚刚亮起来的时候,肥仔坤就带五六人上了小山头。
肥仔坤,今年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带着五六个附近村子的阿嫂、大婶,算是负责给小山头的众人做饭。
据说在羊城某个酒楼的后厨做大灶师傅,手艺上相当好。
像是今天早上,他给大家准备的早餐是烧鸭濑粉;滑嫩的濑粉吸了汤汁后,鲜美得能让人吞到舌头。
上面再加上了肥美的烧鸭后,更是美味了数分。
若是换成了平时,不一口气干掉五六碗,算他黄阿灿没有本事。
可是今天一想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就要与阴人鬼佬的炮战的事情,美味的濑粉吃到了嘴里之后也没有什么滋味。
不要说五六碗了,连手上的一碗都是够呛。
其实不止他,除了玄戈营的影骑大人,搂着一个比人头还大的脸盆,‘呼哧~’的大口吃着濑粉之外。
剩下的所有人都和黄阿灿一样,都有着食不下咽的样子。
以至于好些盆濑粉和烧鸭,就摆在了大家面前可以随意的添加,却是没什么人主动上前。
见状之下,有着肥肥白白的身材的肥仔坤,站出来嘴里大声的嚷嚷了起来:
“大家都吃啊、多吃一点,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打鬼佬。”
说话间,径直拿起了一个装着烧鸭盆子,开始主动往大家碗里添加起了一勺勺的烧鸭肉,黄阿汕碗里还被加了老大的一个鸭腿了。
可惜的是,面对着有着金黄外皮的鸭腿,黄阿灿真心却是没有什么胃口。
其他人看着碗里的烧鸭头,也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没有谁大口的吃了起来。
见状之下,那肥仔坤嘴里如同学闲聊一般,自顾自地开口说了起来:“我肥仔坤原本是莞城人,十二岁跟着二叔去了省城。
二叔托了好多人情之后,进入了一家酒楼学厨。
最初五年洗菜、切菜,闲时帮师傅洗衣服、带孩子,一点工钱都是没有,一点小事师傅都是非打即骂。
为了学一门谋生的手艺,还是忍了下来。
五年之后,师傅终于肯传授一些手艺,让我上灶炒一些不重要的小菜;这一段时间终于了工钱,不过也是不多。
又是三年之后,终于是当上了后厨的二灶,工钱在羊城也算是正常水准。
等到了四年前,我凭借着手艺更是当上了店里的大灶;不是吹牛,那一份工钱在羊城也是不低。
靠着这一份工钱,我在乡下说了一个媳妇,还把在耕了一辈子田的父母也是接进了羊城享福。
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儿子,七斤六两,可是一个大胖小子了。
第三年又是生了二儿子,七斤八两,比老大还重上二两;几个月之前,老婆又怀上了老三。
省城什么都贵,一家六口、不!马上就是七口在省城生活,靠着我一份工钱却是有些难;可是一想到一家人能在一起,每天颠锅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在说到了这里的时候,肥仔坤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而黄阿灿,龅牙强、鼻涕虫,甚至是小山头上,所有报名操炮的老广们,脸上都是露出了一股相同笑容。
理由很简单,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吃苦耐劳地打拼,最终娶妻生子、让一家人都过上了好生活。
以上的这样一种事情,可以说完美满足了众人心中的审美和认知。
在肥仔坤的讲述,很是让他们感同身受,为他的成就感到了衷心的欣喜。
可是不知道肥仔坤想到了什么,转眼之间眼眶就红了起来;嘴里原本听起来让人感觉温暖的声音,莫名的也是冰冷和痛苦起来:
“可是在芒种那一天,我当时正在店里颠勺了。
忽然就是听得打雷一样的炮响传来,等到听清了这些声音,是从我们一家人租住的沙面那边传来时,我扔下了锅铲就跑了回去。
等到跑回去之后,我住了好几年的沙面都变得不认识了,所有的房子都塌了,到处都是死人。
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家在哪里后,我没命地用手挖了起来,很快之后就挖烂了双手。
可等家人挖出来了之后,他们全部都断气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们还让我晚上早点回来,因为今天是我老豆生日;可才是半年,这世上全家人就剩下了我一个。
后来一整天我人都傻了,好在东家仁义、后厨的师兄弟们义气,帮我一家人在城外入土为安。
师傅更是让我在他家,休养一段时日再说。
可是第二日阴人鬼佬又是继续打炮,将我做事了十几年的酒楼也炸塌;舍不得躲回乡下的东家夫妻,直接被埋在了废墟下。
所以说,我家没了、谋生的活计也没了。
恨死了那些阴人鬼佬,恨不得吃他们肉、喝他们的血;只是我什么都不会,就会一点做饭的手艺,只能给大家做点好吃的,吃饱后好有力气打鬼佬。
今天这一顿濑粉的食材,是我肥仔坤用身上最后一点银子采买的。
只求各位兄弟吃好之后,等会打起来多卖些力气就好,肥仔坤代表我们全家在这里谢过。”
说到了这里之后,肥仔坤对着黄阿灿等人,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跪倒在地,郑重地磕头行礼。
黄阿灿哪里敢受到这样一个大礼,连忙从地上弹了起来,上前搀扶着对方。
也是在这一刻,之前不过是顺德乡下农夫的黄阿汕,觉得战争、家破人亡这些事情,居然离着自己是如此之近。
因为受害者,不再仅限于是那些传闻中的可怜人,也有可能是自己身边的某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身上。
同时在心中,也是有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当年私塾的时候,就先生说我们大青四夷来朝、可是堂堂的天朝上国,怎么在阴人鬼佬面前是如此的狼狈。”
有关于这一点,这个乡下的年轻农夫,自然想不清楚。
好在另外一些事情,他却是能够想清楚,并且足够作出决定。
比如说,他在和其他人,七手八脚间将肥仔坤从地面搀扶了起来后;一大口下去,就是撕下了一大块鸭腿肉,吞进了肚子里。
之后,在嘴里大声说到:“这鸭腿好靓,吃完之后、足够豁出性命去放炮炸鬼佬立了。”
“是啊,这濑粉也是好滋味,可是要多吃几碗才有力气打鬼佬~”身边的龅牙强,跟着也是附和了一句。
然后大口扒拉着碗中的濑粉,数口吃完之后,又是连汤带水的打了满满一大碗。
总之,当白鹅潭的阴军舰队,一众阴人水手们在吃着出发之前,那一顿早餐的时候。
在距离着他们数十里之外的地方,黄阿汕一口气吃了三碗濑粉之后,心中战前那一份恐惧和不安的心情,神奇地荡然无存了起来。
而最终被吃的一干二净的濑粉和烧鸭,说明有着这样一个情况的人,绝对不止黄阿汕这么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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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离着午时,还有两三刻钟的时候,阴人鬼佬的船队出现了。
这也是黄阿汕,这一个顺德乡下来的泥腿子,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阴人战舰的真正模样。
哪怕在这之前,他就听好些人说过阴人鬼佬的船很大。
可是看惯了大青的渔船和小货船后,忽然看到了这样长度达到了五十多米、宽度十几米,露出了水面数层。
特别是加上了那些高高桅杆和大量的船帆,如同小山一般的战舰后。
当时整个人,趴在了用树枝、杂草掩盖的炮位中的黄阿汕,嘴里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大大的凉气。
好在心中有的不是恐惧,而是担心这样的大船怕是不好打烂。
随后,扭头看了一眼距离着他们,只有数个炮位距离上的影骑大人,依然是趴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招呼大家放炮的架势。
小山头左右和对岸的大炮,现在也没有开火的意思。
为此,他也只能默默骂出了一句‘扑街’后,按捺着心中立刻点火放炮的冲动,继续地等待起来。
在一阵让人感觉死寂的紧张气氛中,阴人鬼佬一方开始有了新的动静。
具体上,一共两艘船身两侧有着一个大轮子,大烟囱上冒着黑烟的大船开始打头,径直向着眼前的江面冲了过来,速度上居然还是快得离谱。
之前的时候,影骑大人已经告诉了大家,这玩意叫做什么:蒸汽明轮战舰;只要烧煤,就能代替人力。
眼见到这样一幕,黄阿汕心中也没有感到太多惊讶。
至于阴人其他那些更大、炮管子更多战舰,则是在原地扔下了船锚停止了下来。
等到两艘船更近了一些后,黄阿灿才是发现这两艘什么蒸汽明轮战舰,之所以船壳子在阳光下有些反光。
居然是在它的船壳子上,全部都是由钢铁做成,也不知道多厚。
“钢铁壳子做成的大船,在水上不沉么?”在这一刻,黄阿汕心中默默升起了这样一个巨大的疑惑。
并且这样疑惑,很快之后将是更加强烈,甚至到了让他们绝望的程度。
在离着用沉船、木排、铁索封锁住的江面,尚且还有着二里地远的时候,两岸一共加起来有着十七八门火炮,就是对着它们放炮了。
那两艘蒸汽明轮战舰,船头和船位上的几门大炮,立刻也是不甘示弱地放炮。
不同的是,两岸的十几门大炮在放炮后,一坨坨的铁砣子在空中飞过,纷纷都是落在了水里。
除了在落水的时候,砸起了一道不算太大的水花,再也没有了其他更多一些动静。
反倒是蒸汽明轮战舰上的火炮虽少,可炮口不仅粗了好些,砸出去的铁砣子大出了一大圈,落地之后还是会爆炸了。
在打雷一般的爆炸中,地面上的泥沙飞起了老高,烟雾散尽之后,还要留下一个老大的坑。
*他老母的,真要是这玩意打中,还能有一个好下场?
有关于这样一点,黄阿灿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就在他们潜伏的小山,山腰左手边的位置上就有着一个炮位,上面一门两千斤炮之前就放炮暴露了。
刚刚放了完了第二炮,阴人鬼佬却都是第六次放炮了;他们放上一炮的时间,鬼佬们能放上三炮还要多。
在这一次放炮中,一发炮子就落在了炮位前。
顿时,就像是被一阵台风刮过一样,当初抬起来后、差一点就能压断人腰杆子的沉重大炮,立刻就是木头做的一样高高弹起。
一群操作着这门大炮的番禺佬,就全部倒在了地上,死没死不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爬起来。
黄阿灿如今十九了,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是因为伤病而死在眼前,还是一下子死了这多。
脑壳里,‘嗡~’地一下子里就响了起来。
莫名的恐惧、恶心、反胃间,本能中就想要从地上一跃而起,背着一个人下山。
因为在后面两三里、一个小山后可是搭起一排窝棚;窝棚的里面有着好些被玄戈营请来的郎中,只要背下去了或许就能有救。
可不待他真正做点什么,耳边就是传来影骑一句:
“大家听着,我只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只有等到阴人鬼佬的船,进入到最佳的距离开炮,才能有机会打沉它们,将他们的后路彻底堵死。
若是提前暴露,鬼佬们有了更多提防;之前大家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死了的那些人也是白死。
所以没有我的命令,都给我趴着不能动,哪怕被炸死也是一样。
不然我影骑认得你们,我手上的火枪可是不认得你们;胡彪、胡首领说了,不停军令着一律全部军法从事。”
当一句‘军法从事’落在了耳朵后,这一个十九岁的农家小后生,终于是明白了战争的残酷性。
不仅要对对手狠,对自己还要更狠。
只是这一个农家的后生仔,不知道自己在心中默默问候着影骑,为什么这么无情和冷血的同时。
却不知道影骑这一个新手菜鸟,其实也是在心中默默地问候着胡彪、以及战队那些老鸟们。
特么!他才是第一次参与任务啊,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孩子了。
在现代位面,他叶皓在公司中属于出了名的老好人性格,遇上了事情习惯了自己扛;现在的话,却是充当督战队一般的角色,动不动就要军法从事。
心中的情绪,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死死趴在了地上,看着那两艘蒸汽明轮战舰,在轮子飞快转动的驱动之下,一点点接近了江面的那一道封锁线。
这一个过程中,黄阿灿从未觉得时间是那么难熬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打头的一艘蒸汽明轮,距离着封锁线只有不过百十步;船头也有好些鬼佬们出现,手里不知道拿着一些什么东西,都准备弄断铁链了。
在黄阿灿耳边终于是传来了一句,应该是胡彪、胡首领的声音:“动手,干死这些阴人鬼佬。”
在这样一句下,他们一行人却是齐刷刷的扭头,向着影骑大人的位置看了过去。
主要是刚才影骑大人,嘴里咬着后槽牙喊出‘军法从事’的那一句,可是真心把他有些吓坏了。
好在黄阿灿的脑壳,才是扭到了一半。
耳边就是听到了影骑喊出他最为期待的两个字:“动手~”
在瞬间之后,他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手上一把拿起了一个松油火把;同时在这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头上,一个个身影都是纷纷跃起,身手从未是如此的矫健过。
因为两岸所有的火炮,在之前早就是提前的填装好了。
并且将炮口,对着了封锁线前面一点的江面。
黄阿灿在微微地调整了一下炮口之后,就用着手中的火把将导火索点燃了;在极短的时间之后,身前的大炮就发出了巨大的怒吼声,震得他的耳朵发麻。
可是黄阿灿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说的不好听一点,比他这一个娶不上媳妇的小光棍,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孤独夜晚,忙活着手艺活的时候还要更加痛快了好些。
只是转眼之间,他心中的痛快就是戛然而止。
因为起码是三百发炮子,雨点一样砸过去了之后;其中有着大部分都落在了那两艘蒸汽明轮战舰的周边,
将周围的江面,砸起了一道道的水花。
小部分的炮子,成功砸在了船上后,倒是将船上的帆布撕开了一个个大口子,砸断了一两根桅杆,甚至将甲板都砸出了一个个破洞。
场面上,那叫一个热闹无比。
可关键的问题是,炮子砸在了它们那些铁壳子上后。
要么就是直接被弹飞了,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要么就是少量的开花弹,在船壳上爆开后,也只是炸开了一点铁壳子,将下面的木板露了出来。
也就是说,两岸埋伏的猛烈火力,居然没有办法打沉它们,最少一两轮炮子过去后,怕是没有办法打沉。
反而让它们越发靠近了封锁线,眼见着就能动手破坏那些铁链和木排。
一旦是成功破坏后,后面的大船也能通过这里;等到它们逃进了大海之后,大家拿这些阴人鬼佬再也没有丝毫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