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存在的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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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先生,伟大存在的恩赐与指引。”

  洪老头敬畏地捧着那截和命运有关的丝线,

  低着头,恭敬地再向景谌道谢,同时站起了身。

  景谌同样站起了身,说了句先前说过的话,

  “我做得很少。”

  “伟大的您给予了卑微者救赎。”

  低着头,洪老头捧着那截命运的丝线,往后退就要告辞了。

  不过在离开景谌摊位前几步,转过身去之后,

  洪老头又停顿了下来,顿足回身,

  “先生,不知道我现在是否算是得道?”

  属于洪大师的一点意识,似乎再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和景谌的对话。

  当时他以为景谌天人。

  于是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得道。

  不过当时景谌自然没给他回答。

  “算。”

  站在摊位后,景谌望着洪老头点了点头。

  “谢谢先生。”

  洪老头洒脱一笑,然后重新低头躬身,恭敬捧着手里东西,退步转身离开了。

  看着洪老头一路回到了旁边不远处那摊位,景谌才重新坐回身。

  转过些目光,

  景谌再望向洪老头那边。

  ……

  捧着那截命运的丝线,回到自己摊位前的洪老头,没再朝着景谌这边望来。

  到了自己老伴身前,洪老头和他老伴对视着。

  “我还记得,老伴你早些年就离世了。”

  “这是主的恩赐吗?”

  老伴只是平静地望着洪老头,没有说话。

  “将水杯给我,我再喝了口水吧。”

  “好。”

  “今天杯子里泡得什么?”

  “金银花,前些天买得……早些年家里院边还有长,搬进小区里边,就没地方种。”

  就像是闲说着话,洪老头捧着命运的丝线,一点点坐回摊位后的凳子上,

  他老伴还伸手搀扶了下他,再将放在旁边的玻璃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了他嘴边。

  “是啊……早些年院子边是有长,他那个藤,顺着院子边的地上爬,一路都要缠到树上去。”

  洪老头应了声,笑了笑,似乎是想起来。

  “给我喂一下水吧,我这手挪不开。”

  “嗯。”

  老伴捧着水杯,将水杯更凑近洪老头的嘴边,然后将水杯抬起来些,

  让洪老头能喝到杯子里的水,

  “有些像早些年喝到的茶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在他老伴将水杯重新拿开之后,洪老头呢喃着说了句,但并没有想得到答桉。

  他老伴站在他旁边,安静着。

  洪老头再转过来,最后望了眼,然后低头,目光重新落在了手里捧着的这截丝线上。

  “主啊,祈求您的庇佑,祈求您的荣光。”

  没有迟疑,双手捧着,洪老头一下将这截虚幻又真实的命运丝线拍在了额头,

  瞬间,整个额头原本的皮肉颅骨都消失了,只剩下些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互相牵连构建着一个轮廓。

  而那截伟大存在与主恩赐的那截丝线模样的特殊存在,瞬间就涌入了他似乎白色丝线构成的头颅中,

  然后整个身躯,由上至下都在白线化,

  然后那截命运的丝线,就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其中快速游走,

  又如同锋利的细刃,每走一段,都有构成洪老头身躯的,交缠的白线被割断。

  同时,构成洪老头身躯的繁复白线在变得越来越稀疏。

  似乎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而整个过程中,洪老头都未曾再动过。

  随着命运的丝线在他虚化了的身躯里游走。

  他一生命运的轨迹,似乎都在他眼前重现。

  他的前半生,寻常而简单。

  生在一处农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一辈子未曾踏出过附近几十里。

  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两个哥哥一个没多大就夭折了,还有个也是没多大就生病死了。

  他和妹妹命大活了下来。

  早几十年前的时候,妹妹嫁到了外地,来往难了,联系也少。

  只是有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打电话问问他身体可还好。

  幼时,他也有读书,只不过稀里湖涂读完了小学,认识几个字过后就没再读。

  在家里帮闲两年,稍大一些了,就跟着他同乡同村的,去镇上,到县城里打工。

  再大一些了,攒了些钱,在父母的屋子旁边不远重新起了几间房子,

  他母亲请人帮忙说媒,取了个邻村不远的姑娘结婚。

  这姑娘就是他的老伴。

  两人大半辈子,也不是没吵过架。

  生活里柴米油盐,难免有不顺心的时候,

  有时候也有红脸,我不做饭,你不出门,互相闷气。

  不过大半辈子,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互相扶持还是过来了。

  结婚没几年,他就又在有了孩子。

  为了家庭,也是为了供养孩子,他自然更加努力,

  起早贪黑的在县城里做些体力活,后面慢慢又做些杂七杂八的小生意。

  也挣不了多少钱,也是苦力钱,只不是比先前尽体力活好上一些。

  他总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呢读书还行,读书读到大城市里,也就留在那里工作成家了。

  小儿子呢,读书勉强,磕磕绊绊读了些书过后就工作,早年也是磕磕绊绊,坐了不少工作,

  不过脑袋灵光,后面慢慢做起一些生意,各地跑买卖,倒也过得不错。

  到现在,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婚多年,他孙子孙女都已经不小,偶尔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看看。

  早些年的时候,两个儿子想让他老两口享福,

  加上以前住的那村子住得人也是越来越少,两儿子就凑了些,加上他老两口攒了些钱,就搬到了城里小区里。

  不过,他老伴,没享福两年,就走了。

  后面他儿子再让他搬去他们那儿住,他也不愿意了。

  不想离家太远,不愿意到人屋檐下去。

  再然后,

  都是等他老了,岁数大了,重新空闲下来,

  才想起来重新看书。

  捡起书来看。

  后面,翻看了几本道书道藏,

  就在这儿来摆了个摊。

  不过也不为了挣钱,就是为了些相熟的人说话,

  就像是早些时候,在他摊位上停下来的也不是求他算命。

  再后面,他就遇见了主,命运。

  他一生的命运轨迹清晰地在他眼前重现,

  他没有去抵抗,抗拒,只是有些失神。

  然后,紧跟着,

  他意识中,他感知中,他眼前,

  这条清晰的命运轨迹又一次从最开始的地方浮现,

  不过这次,看到的不再只是平直的一条。

  以他的命运为源头,他看到了更多和他命运有牵连者的命运,以及更多间接关联着的命运,

  就像是他的命运是一截枝干,无数岔枝在他这条命运的枝干上出现,

  又像是他就是其中一截岔枝,回朔到了命运的主干上,于是顺着主干,窥视到无数命运岔枝。

  又像是他命运是一截丝线,这条或曲折,或绵延笔直的命运丝线,再有和许多其他丝线交缠,交织,接近。

  于是,从那命运丝线交接的地方,他就窥见了更多人的命运。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没念过书,偶尔认识几个字,都是听人提到,勉强记了下来。

  他们的童年懵懵懂懂,等岁数大一些了,才对世界有了些认知。

  不过他们的世界很少,他们知道镇子外还有县城,县城外还有市区,市区之外还有省,还有省外。

  但他唯一次去过,是因为他老母亲病重的时候去医院,

  他儿子当时已经在外地工作一段时间,听着他奶奶病重,又和医生沟通了过后,就建议转到他在的那大城市去。

  就找了辆车,一路到了那大城市。

  后来病情再重,他老母亲对外边陌生的世界很恐慌,

  那里的一切她都不熟悉,就像是褪去襁褓的婴儿,对周围一切都没有安全感。

  偶尔从昏睡中醒来,就吵着要回去。

  再后来,治不好了,回去的车上,老母亲让将车的窗户打开一些,

  她才看了看外边的世界。

  洪老头他再看到了他妹妹。

  妹妹结婚的时候,他已经成家。

  她嫁给的,是外地来望安市打工的一个人,

  他当时也舍不得妹妹远嫁,可是妹妹说过得好,他就同意了,

  还反过来劝说了当时还在的母亲。

  后来,妹妹结了婚,跟着她丈夫去了他那边一段时间。

  再然后,她丈夫工作变动,就又再跟着去了更远的地方。

  他妹妹的一生过得还算幸福。

  虽然远嫁,但也没受到什么欺负。

  她丈夫对她很好,一辈子少有受苦受累。

  找了份清闲而朝九晚五的工作,早些年就已经退休了。

  生了个女儿,女儿也算不错,念了大学,又读了研。

  早些年,还为女儿婚姻发愁,但也没愁太久,后来她闺女也自己找到人结婚了。

  唯一久久挂念的事儿,就是许久难回故乡,概念他这个哥哥。

  除了他妹妹,

  他父母,他儿子。

  他还看到了更多人的命运轨迹,

  这些人是他曾经村子里的熟人,是他儿子的朋友,

  是他妹妹的丈夫,是他在这儿摆摊过后的客人。

  直接的,间接,接触到,接触到的无数人。

  可能是命运丝线相交者的相交,

  就像是一张命运丝线的大网,让他看到了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像是很久,又像是一瞬间。

  在窥视到先前他摊位前最后一位客人的命运轨迹,和她再有关联者的命运轨迹过后,

  洪老头停顿了下,

  再然后,

  属于他的命运轨迹再一次浮现。

  不过这次,不再是回忆,不再是窥视。

  而是抹去,而是消融。

  他整个命运轨迹从源头开始被抹去,

  就像是属于他的这条命运丝线,在从这张大网中被抽走。

  无数和他有关联的人,命运中不再有和他命运轨迹重合的交点。

  这是他的命运,也是他的存在,

  是他的意识,是他的痴念。

  也是他试图侵蚀主的权柄的惩罚和代价。

  他无法承受这样的伟力,又要强行驾驭,自然要付出代价。

  于是,命运拨动。

  他的父母,不再生有三个儿子,

  只有两个儿子还先后夭折,不过有个女儿还长大成人。

  他再想不起来关于童年的半分记忆,也想不起来父母的面容。

  他的两个儿子,不再有父母,似乎生下来就是孤儿,

  只不过被他的父母收养。

  他的妻子,自然也没再嫁给他这个不存在的人。

  却似乎只是孤独终老。

  他不再能想起来他两个儿子,孙子孙女的面容,

  他妻子的面容也记不清了。

  他的意识再随着这些湮灭。

  这些和他有关联的人,也不记得有他存在。

  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又一切都变了。

  之前来到过这里摊位前命运信徒,不会再记得这里有洪大师,

  只会记得,这里有一位命运的代行者。

  “主……”

  终于,随着他命运轨迹被抽离,被抹去。

  洪老头的存在和自我意识也消散了,他最后虔诚而有些悲伤的念诵了一句。

  而在景谌的眼里,

  洪老头就是那原本白色丝线构成的身躯,

  白色丝线被命运丝线来回游动,割断过后,逐渐减少,

  就像是整个人都在凭空消失。

  而最终,洪老头在呢喃了声过后,就彻底消失了。

  那命运的丝线也在来回的游动中,逐渐消散,直到最后一刻,同洪老头的身躯一同消失。

  】

  景谌倒是还记得洪老头的存在,命运一直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在洪老头身躯彻底消失过后,景谌再朝着洪老头身侧的那老太太。

  老太太一直安静站着,手里还捧着洪老头的水杯,此刻也一直平静望着洪老头最后消失的地方。

  景谌看了眼老太太,就再转过了目光,

  看着那洪老头最后一缕白色丝线消失的地方。

  然后,就在景谌的注视下,

  那原本空荡荡的地方,重新再有道虚幻的人影浮现。

  是洪老头的模样。

  虚幻的身影逐渐凝实,凝实……

  最终又恢复了洪老头寻常的模样。

  只不过,

  那摊位后,重新恢复身躯的洪老头,

  脸上和眼里,没了先前的哀伤和疑惑,

  只是一如当初,笑呵呵地面对着身前,似乎等待着下一位命运信徒的到来。

  “喝口水吧。”

  旁边的老太太将茶杯再递给了洪老头,

  洪老头点头,笑呵呵应了声。

  景谌再看了眼那洪老头,再望了眼天,

  天上原本还没彻底散去的乌云,在这会儿终于散开,

  月亮在夜空中露了出来。

  洪大师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或许也算不上失败……他做到了先前做不到的更多事情,

  但是他的存在被剥离了。

  ……

  远在千里之外,明州市。

  一个有些时髦,烫着卷发的老太太,脸上还带着些担忧和焦急,

  吃了晚饭过后,她丈夫在帮忙收拾着碗快,

  她实在放心不下,就拿着手机,到了阳台。

  她这里从早上就在下雨,又听到说很多地方都在下这种暴雨,很多地方都遭灾。

  所以想打电话给远方的亲人问候关心,虽然回去故乡的时候少,

  但不代表就没了感情,每每打起电话来,说到旧事,总是免不了红了眼眶。

  只不过才走到阳台边,

  她就顿了下动作,然后就才在手机里翻电话号码,

  “打电话给你侄子呢?”

  厨房里收拾着碗快的丈夫,出声问了句。

  “嗯,我们这儿都在下雨,不知道他们那儿有没有什么事儿。”

  “我妈走了过后,我可就他们两个亲人了。”

  虽然她两个侄子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只是她母亲收养的,可是小的时候,她还带过这两个孩子。

  一直带了好些年,更新是她的孩子。

  记得她结婚远嫁那会儿,这两孩子还哭得哇哇伤心。

  “嗯。”

  那边的老太太丈夫也知道,点了点头应了声,没再多问,接着清洗着盘子。

  老太太这边,就再急忙将电话拨了出去,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