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大师,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洪老头今天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转头望向旁边十米开外,同样摆着个算命摊位的年轻人。
看到那摊位前依旧门可罗雀,无人驻足问津,那年轻人正无所事事玩着手机,洪老头才放心而满意地转回头。
虽然自信对梅花易数,八字算命,堪舆看相精通,熟读《三命通会》《穷通宝鉴》《心理学中的微表情》《人类社会学基础》等多本经典。
但洪老头依旧深诣差异化市场竞争带来的威力,害怕那年轻人通过细化市场,获得最初顾客,最后营造品牌价值,挤压他的生存环境。
——虽然年轻人显然没办法吸引到主流客户,上了年纪的大妈,但在一众河边算命的市场中,年龄的优势还是让他格外突出。
——难免吸引到同样年轻人的好奇,特别是那年轻人长得还挺俊。
不过幸好,观察了半天的洪老头想明白了。
在这工作日的下午,即便是有年轻人路过好奇,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呵……这终究是面向高年龄客户的市场。
“……没事儿,没事儿。”
转回头,洪老头对着摊位前坐在小马扎上的老顾客——一位大妈,满面笑容地应道,
“你呢,岁数也大了不是,咱们就放开一些心,莫要再和小辈怄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少操心能活百岁。”
“哪能不操心,操心完孩子,还得操心孙子……我那孙子在外边搞七搞八,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整天嚷嚷着要创业,也没见创出个名堂来……”
大妈眉眼间还带着化不开的担忧,说起话来,又有些埋怨。
“我的老大姐哦……你抬起头看看……”
洪老头喊着。
大妈带着些疑惑抬起头,看向红老头指的远处桥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老大姐,你年轻的时候路上可有这么多车?”
“哪时候哪有这么多车,能看到辆洋马车都稀奇。”
“那时候有这个?”
洪老头从自己兜里摸出个摔坏钢化膜的手机。
“没有。”
“那不就是了,我的老大姐。现在年代变了,年轻人的事儿咱们都不懂了。以前咱们那些个生活经验都没什么用了。”
“所以咱们还是少操这些心了,没事儿跳跳广场舞,你没有舞团我给你介绍个广场舞团。咱们就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别往心里搁。”
大妈听着洪老头的话,神情有些怅然,大概是觉得自己没用了。
然后有些释然,吐了口气,
“洪大师说得好啊,洪大师……就不先说了,洪大师……我还得赶着回去做晚饭呢。”
大妈感慨地说道,给洪老头先递了二十块钱,随后想了想,再多从兜里摸了十块钱出来。
“诶,二十就够了。”
“洪大师说得好,化解了我这个心事,多得洪大师买杯水喝吧。”
“诶,那谢谢了。”
“洪大师,我改天再来请教你,找你开解……”
说着话,大妈提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菜,急急忙忙走了。
洪老头拿着钱,美滋滋地再看了看,
虽然后面那十块钱是裂成两半又重新又透明胶粘起来的,但又不影响使用。
满意地收了起来,洪老头再望了眼十米开外的年轻人摊位,看到年轻人还没开张,他就更高兴了。
今中午吃完饭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儿多了位同行,
他恨不得这年轻人一个翻身掉到河里去,那样他肯定积极热情,大声呼喊地招呼人给他救起来。
——只是可惜,摆摊的地方隔着河都还有个步行道,步行道边上还有护栏。
看着那年轻人抬起头,已经从玩手机到左右张望。
这是要收摊了吧?
今天一个客人没有,明天应该不会来了吧。
洪老头心里一喜,再仔细望了望,都没看到年轻人有起身的趋势,
才再望了望年轻人身前那铺在摊位上那张太极八卦图,转回了头。
哎,算个命,八卦图的方位都不对。
洪老头摇头,然后对着又在他摊位前坐下的位大妈露出来笑容,
“大师,我最近老感觉屋里有其他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动静。”
“一个人住?”
“大师,你怎么知道!”
……
这边,景谌从自己手机屏幕上抬起头。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是一个炒股软件上,一堆长腿韭菜们,对他这个‘股神’的膜拜和求指点。
恳求景谌带他们发财。
不过景谌懂个屁的炒股,他只知道低价买,涨了就卖罢了。
后来,炒国外股票期货的时候,才逐渐懂了一点做空杠杆的事情。
而之所以,他明明最近好些天都没在这个炒股软件上有什么动静,
依旧有着一堆人孜孜不倦瞻仰他这个马甲。
不过是因为他能看到未来罢了。
大概是快两个月前。
早上从睡梦中醒来,就发现自己突然有了这个能力。
他能看见眼前视线范围内,人和事物的未来。
这些未来画面基本以片段呈现,而呈现的画面内容都是些关键画面。
很少出现无关画面,且很大程度上,受到景谌当时意愿的影响。
甚至,景谌明明从未来画面中看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但他能直接感觉到,
感觉到他看到的这副未来画面是什么时候的。
当时,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
景谌脑海中想到的就是搞钱,第二反应就是,股票,期货。
然后就是国内市场内,有数个小马甲,国外市场内,有好些个马甲冉冉升起。
然后景谌度过了堪称荒唐,荒诞,离谱的两个月。
海内外期货股票市场捞了一笔巨额财富过后,景谌第一时间,打开购房软件,选择价格从高到低排列,
买下了望安市排得上前几的一栋独栋别墅,两千平带泳池。
然后上招聘市场上,以极其丰厚的薪酬,招募了一堆年轻女仆,充实他的独栋别墅,找来数个好厨子,安排他的饮食,
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充实生活。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顶多算暴富过后的奢靡生活,远远算不上离谱。
离谱的还在后边。
一天半夜他起夜,心血来潮,以匿名的方式,给希望工程捐了三亿。
当时这三亿是他银行卡里百分之九十的存款。
但他很高兴,想着希望工程那边的人震惊的模样,想着哪天在某条街,遇上从他捐献学校毕业的学生,他就有种亢奋。
然后,他又给一个科研机构投资了三十亿他从海外期货市场捞回来的钱。
这个科研机构是做人形机器人研究的,投下这笔堪巨额的投资,仅仅只是他突发奇想,畅想遥远的未来,会不会漂亮的机器人女仆。
然后他就找到国内目前做相关研究最前沿的团队,砸下了这笔巨款。
那科研团队负责接洽的人,全程处于懵逼状态,等确定第一批款项已经到账过后,该科研团队的人激动地眼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在这荒唐两个月。
什么全场由景公子买单的事情都实在微不足道。
心血来潮,跑到医院,遇上没钱治病的人,就直接往病人医疗卡里打钱,临走之前还给医院急救科匿名捐了一笔钱。
走在路上,路过家豪华酒店,突发奇想,就进去包下了最好的房间,待了三天。
半夜爬起来就出发度假,今天想去海边,明天就想去沙漠。
在这有了预知未来能力,期货市场就像是他提款机器一样的情况下。
任何突发奇想,只要不违背他的基本原则,他都能付诸实施。
能享受到的享乐,吃喝玩乐,甚至人类最原始的欲望,繁衍活动……他都很荒唐的进行过。
于是,
两个月过后的现在,欲望的阈值越来越高。
景谌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大多数低级趣味,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后半生,都将在找乐子中度过,做个放肆的乐子人。
于是他坐在了这儿。
摆摊给人算命,做点有趣的事情。
至于摊位前的八卦图,他也知道错了。
只是上午临时心血来潮,想起来这一出,中午让人跑腿买回来这个八卦图。
错了景谌也懒得再换。
就这么出来了。
放下手机。
景谌来回望了望摊位前走过的人和景象,然后再饶有兴致地望了眼旁边不远,那位老算命先生的摊位,
自己这儿无人问津,老算命先生那儿却是顾客接踵而至。
怎么着也有两把刷子,要不等会儿去请教下?
恰好,那老算命先生这时候也转过头来,和景谌对视了眼过后,就慌忙着转过头。
嗯……怎么感觉这老先生有点心虚啊?
景谌琢磨了下,然后摇头,转回身,坐在小马扎上,看着跟前人来人往的步行道和步行道过去的河。
都说酒壮怂人胆,
钱才真是给人壮胆。
以前,景谌也算是半个社恐,
现在,社恐展开,社交恐怖分子。
大概也是因为他说话再大胆,再直球,他身边的人也总是很和善,平易近人。
此刻,面对来来往往行人投来的各种探究,好奇的目光,景谌都是打了个哈欠,坦然面对。
“嗯……”
景谌望着身前步行道上的目光,看到了个稍有些特别的人。
正是工作日的下午,来往的人,除了上了年纪的,大多人虽然偶尔投来目光,但还是匆匆走过。
而不远处的河边上,一个中年男人已经站在原地许久。
站着的地方,是河边护栏的缺口,缺口往下,是个往河面上去的斜坡,大概是供需要下到河里的人通过,供河面打捞垃圾杂物的工人靠岸。
中年男人就站在那儿,对着河面。
身上穿着已经褶皱的西装,抽完了一根烟,烟屁股却迟迟夹在手里没扔,似乎对着河面久久发愣出神。
景谌看着,再仔细从上打量了下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头发,大概是也是没怎么打理过,有些被抓挠过乱糟糟的模样,后脑勺的头发迎着光,看起来像是有些干枯。
腿上,穿着和西装配套的西裤,不知道在哪儿靠得,有些浮灰,却也没有拍落。
脚上,穿着黑色皮鞋,皮鞋前端面上,带着些还没消褪的褶皱痕迹,大概是在哪儿蹲过。
而就在景谌打量着的时候,那中年男人有了动作,他再次蹲了下来,
然后又再面朝着河面,久久发愣。
顿了下,
景谌再朝着那中年男人望着,集中注意力。
逐渐着,景谌眼前就再看到了另一副零碎的画面。
画面里,
是一家医院病房外的走廊。
走廊外的凳子上,就坐着刚才那中年男人和另一位靠在他身旁,同样憔悴的女人。
“……医生今天怎么说,孩子有没有好点。”
“……医生说,他的身体还在恶化,医院目前也只能尽量控制。”
说着话的憔悴女人,眼眶再有些泛红,眼泪水已经在眼里积蓄,
“小浩白天醒的时候跟我说,说想出去旅游,看看更大的世界……”
听着女人的话,中年男人沉默,然后站起了身,
画面随着中年男人的起身略微变换,
中年男人从旁边病房门上窗户,朝着病房里的病人望去。
景谌也看到了画面中那位病人,
病房里的病人,是个身形削弱,脸色苍白,正睡着觉的十四五岁少年。
“……出去什么出去……病都还没治好呢……”
起身望着病房里儿子的中年男人再压低着声音说道,
然后转回头,自己眼眶也红了。
“……不能让医生再想想办法吗……我们家里有钱给他治,大不了把房子也卖了……”
中年男人再说着,
女人只是眼眶一红再红,泪水忍不住彻底落了下来。
紧跟着,
画面就结束了,景谌再看到了那河边蹲着的中年男人。
感受了下刚才看到未来画面的时间,应该就是今天晚上。
顿了下,景谌再看向了那中年男人。
这时候,中年男人终于将手里早就熄灭的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然后用力着搓了把自己的脸,重新站起了身,转回了头。
这中年男人脸上此刻憔悴,即便是刚用力搓了把脸,也没看出多少血色来,
胡子拉碴,也没有递。
转过身,就要离开,却看到河边上两个算命摊位,又停了下来。
在景谌这个摊位跟那老算命先生的摊位上来回犹豫了下,
大概是那老算命先生这会儿摊位上,正好有人,还是朝着景谌这边走了过来。
“……先生。”
走到景谌跟前,身上就飘散出一股烟味。
站到摊位前,望着景谌,大概犹豫了阵,该怎么称呼,然后就问道,
“……你这里有平安符卖吗?”
“没有。”
原来是想过来买平安符。
景谌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这中年男人,递过去一张马扎。
“坐吧。”
“谢谢,不坐了。”
听到景谌说没有,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就准备离开。
“你儿子生病了。”
景谌再说了句,然后将马扎放到了摊位跟前,再次说道,
“坐吧。”
听到景谌的话,中年男人顿住了脚,然后再次转回了身,
望着景谌,然后坐了下来。
他不是太相信这些,但还是抱有奢望。
就像是他明明知道没什么用,还是想给他儿子买张平安符。
“大师……先生……”
“你能救我儿子吗?”
中年男人低下了身,佝偻下腰,近乎奢望地说道。
“我只是算命的。不能救人。”
景谌摇头回到。
“那……那……”
中年男人眼底流过一些失落,但知道景谌叫住他,肯定有后话说。
依旧抱着希望。
“我只能给你孩子算算命,如果他命里有救赎,我可以告诉你,你自己带着你孩子去找救命的路。”
“但如果没有,我也无能为力。”
这是景谌的实话,他顶多能想办法看到这中年男人孩子未来中的希望。
如果真得有的话。
但如果这孩子未来没有一点希望,那他也没有办法。
“那先生……你给我孩子算算吧……需要生辰八字吗?”
中年男人只是抱着一点近乎不可能的希望,对着景谌哀求着,低身下气地说道。
如果这位先生真得能给他一点希望,给他孩子一点希望,他可以再低身下气,可以给这位先生跪下磕头。
“不用。”
景谌摇了摇头,再看向了这中年男人。
然后再这儿中年男人忐忑拘谨的面容中,景谌看着这中年男人,许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