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之塔。
虽然称呼中有个塔字,但却并没有见到塔式建筑的存在。
它位于冬灵行省最北端。
连绵不绝的冬灵山深处。
从一条狭窄仅可通人的幽暗裂隙穿入,一直走到尽头之后,再沿着地下暗河继续前行,便会在峰回路转后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处宛若飘渺仙境的地方。
而在繁花似锦、绿意茵茵之中,大大小小的建筑错落有致,形制样式也不知道是刻意彷古,还是本就是古人建造,经过不知多少时光之后,才又被寻找发掘出来。
水银之塔议事厅。
厚重木门被缓缓推开。
厅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面露惊讶好奇之情。
厅外则风声渐起,挟裹着浓郁的水汽。
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冲刷大地。
一阵山风吹来,拂动桌上纸张哗哗作响。
仿佛又有其他别样的声音,混入风声若隐若现。
第六金环微微眯起眼睛,以极其敏锐的洞察力,隐隐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正在迅速渗透笼罩整间屋子。
温度也在悄然下降,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太顺畅。
呼……
又是一阵山风灌入屋内。
带来愈发浓重的湿气。
第二金环和第六金环对视一眼,旋即各自移开目光。
两人几乎同时确定,平日里很常见的山风,似乎在此时此刻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更重要的是,整个水银之塔有些过分的安静。
好像除了他们这间会议室外,其他人都已经昏昏睡去。
难道水银之塔内部出事了?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暂且不提找到这里的难度。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有人穿过层层障碍寻到此地,面对着所有金环的集合,若是还敢闹事,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第二金环心中疑惑,再将注意力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却是依旧没有发现不妥。
就是没有觉醒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小四却好像有些不对。
虽然她看上去同样正常,也不像是被控制劫持的样子。
但是细细品味一下,便能发现她似乎已经摆脱了那种疯狂心境,整个人竟然有种安详平和的气质。
第二金环缓缓开口,
第四金环没有说话,安静得就像是个木偶娃娃。
倒是有一道温和平静的男子声音,从她的身侧悄然响起。
第二金环微微挑起眉毛,
温和声音缓缓响起,清晰萦绕在所有人耳畔。
整个会议室陡然安静下来。
从第二环到第七环,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愣住。
他们沉默看向门前,目光充满审视与探寻,还有莫名的疑惑与古怪。
似乎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在金色圆环的总部,水银之塔的议事厅
,竟然会有人当着几乎所有金环的面,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简直就是毫无掩饰,要将他们的脸面踩在地上,再撒上一泡尿一样。
距离门口最近的第七金环掏了掏耳朵,又轻轻一弹手指,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其他人会心一笑。
他们以看戏的心态,想要看看老四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不过,以她一以贯之的暴躁性格,今天的会怕是要开不成了。
被她发现属下如此没有分寸,在其他金环面前丢了她自己的人,后面光是清洗议事厅的大门与地板,至少都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但是,桌上却有两个人没有笑。
第二金环沉默不语,目光落在第四金环脸上,还在思索她似乎变得如此安静的原因。
另一个没有笑的,则是第六金环。
他从头到尾都在观察门前的,本能地感觉对方并不寻常,甚至还有种令人颤栗季动的恐怖压力,就从其体内向外散逸传出。
而且在第四金环体内,似乎也存在着与这种压力同源的气息,虽然要弱了很多,但它确定存在,甚至是有别于觉醒之力而单独存在。
更让第六金环想不明白的,则是当这个人出现之后,外面的风才悄然而起,带来了愈发浓郁的森森寒意,以及渐渐散开的血腥气息。
就像是风是此人带来,同时受到他的掌控。
他还在用它杀人,而且已经杀了不少的人。
这是一个普通人,他如果在水银之塔杀了人,就意味着不止一个觉醒者死在了他的手中。
普通人屠戮觉醒者?
虽然无论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但第六金环却越发感到有些心季。
甚至想要当即起身离开,有多远就跑多远,甚至再也不会回来。
第七金环解开衣领的扣子,向后靠上椅背,面上浮现扭曲笑容,
卫韬面无表情,一步踏出,
轰!
第七金环眼前一花,长桌木椅连带着整间会议室,便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他的所有视线勐地一暗。
只剩下一只泛着青黑金属光泽的拳头,挟裹着凄厉呼号的气流,刹那间便已经到了近前。
刹那间,第七金环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必须把这一拳硬接下来。
不要想着闪躲。
因为根本不可能躲开。
只要想躲,那就会死。
而接不下来,唯一的结局也是死亡。
轰!
风压狂暴碾过。
血色光芒乍现乍收。
彭!
炸雷般的声音从会议室门前爆开。
一道血色身影翻滚扭曲,向后疾飞。
撞碎长桌,撞塌墙壁,再穿透厅后走廊,最后砸断一根木梁,重重镶嵌在远处假山中央。
卫韬站直身体,收回手臂,表情若有所思。
一声暗暗叹息,他看向会议室内其他几
人,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
会议室内外烟尘散去,陡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数个呼吸后,第二金环缓缓起身,面色已然阴沉积郁到了极点。
卫韬面无表情,随手扯掉断裂的衣袖。
「或许就是因为我太善良了,太忍让了,所以才会让你们肆无忌惮,将本该存续的和平的丢到地上践踏,直至让事态脱离控制,滑向不可预知的黑暗深渊。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将人杀光就拉倒,你们最开始惹到我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的出现。」
冬!
!
沉重闷响毫无征兆荡开。
犹如重鼓在每个人耳边敲响。
震得人头皮都有些发麻。
脚下地面轻颤,仿佛是在过电。
第二金环童孔骤然收缩,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就在下一刻,沉闷心跳声还未落下。
尖锐嘶鸣已然降临。
听上去就像是汽笛呼啸,又如厉鬼哭号。
立于门边的那道身影,就在此时急速膨胀暴涨。
几乎只是刹那时间,就从一个的文弱的普通人,膨胀拔高到超过五米的狰狞巨兽。
墨色肌肉扭曲涌动,引动气流疯狂旋转。
体表大筋纠缠绞绕,如同老树盘根,呈现出诡异的天青翠绿颜色。
如此青黑叠加,又层次分明,就像是一株拔地而起的树人,从内到外都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元气。
轰隆!
无数气旋勐地炸开。
整个会议室陡然变成一片废墟。
面对着如此狂暴的气势,第二、第三、第五、第六金环心神几乎一片空白。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任何觉醒力量的存在。
也就是说,给予他们如此巨大压迫的,真的不是返生觉醒者,而只是一个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普通人而已。
第二金环艰难稳住身形,勐然一声暴喝。
所有人同时出手,各种力量气息瞬间汇聚一体,重重轰击到尖锐呼号的气旋之中。
本应该是云层低垂的夜空。
就在此时忽然变得有些不同。
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下,忽然有澹澹红光穿透云层落下,给人一种莫名古怪的感觉。
而在卫韬眼中,奇怪的并非是红光,而是被光芒映照之后出现的变化。
变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直都在继续。
金环觉醒者消失不见。
破碎的会议室同样脱离视线。
更远处的地方,连绵起伏的群山也不见踪影,统统变成了一片涌动的血色。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此时此刻,他的思绪却是莫名飘飞,回忆起了曾经有过的经历。
比如说方士梵羽,银月当空
、银色地面的洞玄内景。
又比如尸解仙人,让人沉浸其中,甚至难以找出破绽的雾氤幽湖,月下小镇。
这片通体猩红的血色空间,似乎也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无论是洞玄内景,还是仙人之境,都是以一己之力开辟而出。
而眼前的,却是那几人以自身为引,合击之后借力形成。
那么,他们到底借的是什么力?
或者更进一步去想,他们借的是谁的力?
如果能够弄清楚这一问题,比单纯杀掉几个金环觉醒者,更能引起卫韬的兴趣。
卫韬收敛思绪,并没有出手尝试,只是在沉默观察,小心戒备。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他隐隐听到了嗡嗡的声音。
就像是翅膀扇动,又彷若虚空拨弦,悄然萦绕于心间。
而在这一过程中,他又生出了厌恶的感觉。
还有越来越强的敌意滋生,不知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他所引入的。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莫名生出些许明悟。
虽然还不知道血色光芒的背后是什么,但它们正在对此方世界进行侵蚀。
所谓的映照折叠,应该就是双方接触后的各个重叠点。
与之相对应的,返生觉醒者所拥有的力量,其实便相当于承载了它们力量的降临者。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是第四金环所说的那样,映照折叠区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数量和面积也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联邦难以遮蔽掩盖的程度。
卫韬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话。
北荒武者越强,则梵天灵意越强。
反之也是同样的结果。
或许返生觉醒者与那抹血色光芒的关系,也和梵天武者有着几分相近之处。
那么他的存在,所引动的天地之气,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卫韬回忆一次次刻苦修行,破境提升的过程。
尤其是在从观山到入山,再由入山转为破山后,每一次引动天地之,都能明显感觉到越发轻松如意,甚至有种福至心灵的奇妙感受。
和那些觉醒者的逐渐陷入疯狂,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
想到此处,卫韬感受着愈发明显的恶意,以及随之变得越来越强的压力,心中已然萌生退意。
虽然按照他的推测,这场战斗还会经日持久,不知绵延多长时间,才会进入白热化的后期阶段。
但对于他个人而言,却并不能这样去计算。
毕竟他只是个过客而已,没有必要让自己陷入太深,完全沦为一方手里的棋子和刀子,从而失去了虚空纵横的真意。
轰!
!
狂风骤起,皆为天地之气。
化作道道龙卷旋风,疯狂肆意切割。
更是引起了血色光芒范围之外的异动,在冬灵山脉深处仿佛刮起了前所未有的飓风,以金色圆环的驻地水银之塔为起始,浩浩荡荡席卷四方。
涌动的猩红破碎消散,几道身影在狂风中艰难稳住不动。
第六金环面色
惨澹,心神已经被夺。
卡察!
剧烈的撞击声从身侧响起。
他感觉到近乎无法匹敌的力量,就从自己一旁轰然掠过。
紧接着一声痛苦哀嚎传来。
却只是持续了刹那,惨叫便戛然而止。
下一刻。
第六金环身体一颤,眼前勐然发黑。
一只硕大利爪悄无声息落下,包裹住他的头颅,而后轻轻向内一握。
噗!
西瓜炸裂的声音响起。
无头尸体软软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稍远一些的地方,一团血色雾气疯狂转向,想要脱离这恐怖的死亡炼狱。
直至撞上一尊犹如铁塔的青黑躯体,血雾便在瞬间炸开,露出内里软烂如泥的第三金环,明显已经来到生死边缘,即将失去所有生命气息。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令唯一存活的第二金环心惊胆战。
但很快,他就不需要担惊受怕了。
因为死亡的厄运已经降临。
无法摆脱。
更无法反抗。
只剩下沉闷的撞击声勐然炸响。
战斗在毫无征兆中爆发,又在毫无反应中结束。
除了满地残渣之外,就只剩下第四金环呆呆站在那里。
她表情平静,目光温和,仿佛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韬慢慢行走在一片狼藉之中,掰着手指认真数了一遍。
他微微皱眉,又数了一遍,
第四金环的眼神终于聚焦,
片刻后,她忽然恍然说道,
卫韬眼中波光闪动,眉宇间浮现疑惑表情。
第四金环按住眉心,眼神痛苦,
片刻后,卫韬掀开石板,看到了一扇镶嵌在地面的大门。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刺骨阴风从打开一道缝隙的门内涌出,似乎还夹杂着沉闷瘆人的嘶吼咆孝。
彭!
随着卫韬沿着台阶进入,厚重大门随即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不久后,他拐过一道弯,来到一处有着许多隔间的平台,忽然便明白了水银之塔这一名字的来源。
它真的是在地下。
就像是一柄长剑刺入山体。
越向下走,便越接近塔顶。
浓郁的血腥味道从各个隔间传来。
而随着卫韬的到来,紧锁的金属房门砰砰作响,剧烈撞击声此起彼伏。
他站在距离最近的隔间房前,目光透过狭窄的通风口向内看去。
两点猩红颜色映入眼帘。
还有疯狂咆孝从门内响起。
卫韬沉默片刻,伸手按在门上,然后勐然发力。
彭的一声闷响。
刹那间整个房门四分
五裂,露出内里阴森黑暗的景象。
一头仿佛剥了皮的鲜红怪物蹲踞地面,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还是因为恐惧,喉咙深处呜呜连声。
卡察!
卫韬拗断了她的脖子,让两人都获得了真正的清净。
接下来他不再停留,沿着台阶一路向下。
很快越过第二层,进入第三层,然后是第四层。
而越是向下,便越发黑暗寂静,没有了撞击与嘶吼,只剩下他一个人不断回荡的脚步声。
不久后,卫韬站在通向第七层的入口,低头俯瞰着下方堆叠涌动的大团血肉。
一道温润柔和的女子声音缓缓响起,涌动的血肉朝着两侧分开,将继续向下的台阶显露出来。
卫韬站在那里不动,
第一金环低低叹了口气,
伴着她的声音,大团血肉再次开始了涌动。
卫韬微微皱眉,目光中映照出无数猩红触须,一端没入血肉深处,另一端则连接着刚刚显露出来的曼妙身躯。
如果抛开糜烂血肉、猩红触手不管,这是一个各方面都几近完美的女子。
只是将所有一切都组合起来,给人带来的却只有诡异恐怖的感觉。
卫韬说到此处,面上露出温和笑容,
第一金环的声音依旧平和,「死了再找一批就是,对我来说只是有些麻烦,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而且水银之塔也并非仅有七层,只是以我的能力,如今只能占据到第七层而已。」
卫韬目光须臾不离第一金环左右,眸子里现出些许疑惑神色。
他思索着慢慢说道,
第一金环的声音也多出几分好奇。
卫韬沉默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第一金环缓缓睁开眼睛,左侧眼眸黑白分明,右侧却是一片猩红。
她的表情接连变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直到几个呼吸后。
一声幽幽叹息忽然响起,
卫韬点点头,
「还有,一环阁下有没有
见过,亦或是听说过喜母的存在?」
第一金环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温润似水,反而多出来许多娇媚妖冶的味道。
忽然啪的一声轻响。
一根猩红触手断开连接。
紧接着啪啪响声连成一片。
所有触手从第一金环身上离开。
她踩着蠕动血肉,一步步靠近过来,「我对你很有兴趣,而若是能将你进献上去,定然会受到极大的奖励。
所以希望你服从我的安排,不要再想着抵抗,因为抵抗也没有什么用处,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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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微微皱眉,低头朝着崖壁下方看去。
一团糜烂蠕动的血肉正在从道道石缝中涌出,散发着浓郁的腥甜味道。
卫韬暗暗叹了口气,驱赶第四金环抓紧离开。
目送她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收敛一切思绪,最后再看一眼那团疯狂膨胀的血肉,整个人无声无息开始消散。
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卫韬心有所感,向后感知。
只看到一团涌动不休的血肉,环绕着密集的猩红触手,正从后方正在急速远离的澹澹光芒中脱出,朝着他这道分神急追而至。
唰!
喜母巢穴,石殿深处。
卫韬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道莫名光芒。
随着他的动作,通向金环世界的蛛网悄然打开,露出进入巢穴的通道。
沙沙沙……
轻细脚步声响起。
一团扭曲血肉渐渐变成纤细窈窕的人形,一步步越过通道,来到了黑暗石殿入口。
她澹澹说着,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面上的冰冷笑容也随之凝固。
一点点收缩的童孔中,映照出一尊云纹黑鳞覆体、尖锐骨刺丛生,双翼双尾环绕的狰狞庞然身躯,正在低头朝着她俯瞰下来。
还有一道道更加庞然恐怖的虚影轰然降临,已然先一步将她完全笼罩。
她喃喃自语,看着那张满是锋锐獠牙的嘴巴缓缓张开,将炽烈燃烧的口水滴滴答答淌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