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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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内空寂无声。

  十几具尸体静静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渗出,渐渐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酒楼掌柜和两个跑堂小二瘫坐在柜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吓晕过去。

  忽然急促脚步声从后面响起。

  片刻后,三才门主牧舫一身劲装,暗甲护具穿戴齐全,带着几个武者从后门冲了进来。

  进入酒楼一层大厅,牧舫顿时愣住。

  目光从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移开,看向在木凳上端坐不动的那道身影。

  “卫老弟。”他靠上前来,小声说了一句。

  卫韬缓缓睁开眼睛,“还要劳烦牧大哥,将这里清理打扫一二。”

  “卫兄弟无须去管这种小事,让我们处置便可。”

  牧舫应了一声,回头向身后看去,“抬上尸体,悄悄从后门离开,然后回来弄些清水冲洗地面,换掉毁坏的桌椅,注意不要惊动其他人。”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酒楼是开门迎客做生意的地方,不能从前门走,免得吓到了外面的行人。”

  若是搁在以前,这种战后清理现场的事情,三才门的客卿们基本不会去做,都是那些低级弟子的活计。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端坐不动的身影,却没有谁多说半句话,更不会提搬运尸体和清扫卫生就是自降身份之举。

  一个个异常老实乖巧,就像是刚入帮派的新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生怕做得不到位让那位不太满意。

  牧舫沉默思索片刻,“老弟是不是已经问清楚,这些人的来路根底?”

  “大致问出来了点信息,不过还需要再确认一些事情。”

  牧舫倒了一杯茶,语气沉凝问道,“卫兄弟准备如何去做?”

  卫韬接过牧舫递来的茶盏,放到嘴边喝了一口,面上露出少许莫名笑容。

  “牧大哥,我最近体悟修习了一门掌法,堂皇霸道,浩浩荡荡,如果这些人是直接冲我而来,那么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手段,我都无所谓。

  正所谓不管敌从何处来,吾只需向着一处去,甚至还有可能称赞一下他们的胆色勇气。”

  “不过他们现在却是朝家人而来,便算是触碰到了我的底线,什么有气度、论分寸、讲道理,都不存在的。

  这就又好比我很久以前学到的另一门掌法,阴损毒辣,血腥邪异,我亦会照此行事,不择手段,百无禁忌。”

  牧舫站在一旁,垂手肃立,没有任何言语。

  说话间,卫韬已经喝完了杯中茶水,便顺手将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缓缓站直身体。

  “这边收拾完,牧大哥就可以带着人离开了。

  后面若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会直接言明,不会有任何的扭扭捏捏。”

  牧舫点点头,“此事很有可能牵扯到了齐州节度副使,此人漠州武将出身,实力莫测高深,卫兄弟还是要小心谨慎从事。”

  停顿一下,他又一咬牙,“我回去便着手遣散帮众家属,回头真要是做起来了,那就不能留手,大不了舍了南城根这片污糟之地,当个无牵无挂的流寇也是自由。”

  卫韬微微一笑,“牧大哥倒是无需如此,相反你现在还要和我划清界限,淡了关系,如此我们在齐州府城还算是有一处可以落脚的驻地。”

  “我先做些准备,卫兄弟你放心就是。”

  说完后,牧舫扭头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留。

  只剩下卫韬一个人,还留在大厅之中。

  不久后,忽然又有轻细脚步声响起。

  “先生,我们来迟了。”

  商卞来到近处,躬身一礼。

  后面跟着一排青衫社弟子,齐齐跪伏于地。

  “商师傅来得正好,一点儿都不迟。”

  卫韬道,“老爷夫人他们呢,都安顿好了?”

  “回先生的话,都安顿好了,就在老爷夫人上次栖身的院子,除了先生自己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去过。”

  卫韬点点头,“有一件事,需要商师傅和诸位兄弟去做。”

  “先生请讲,吾等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卫韬温和笑道,“倒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需要商师傅去府城街面上走一走,转一转。

  主要看南溟商行的铺子,这两日有没有受到什么袭击。”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做。”

  卫韬又道,“商师傅,你们只用眼睛看,不用离太近,更不要开口打探消息。”

  “先生放心,属下晓得分寸。”

  酒楼内又安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很快落山,夜幕如期到来。

  现在本应该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但此时此刻,整个店面却是一片漆黑,连灯火都没有点燃。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的街道,也没有多少行人存在,即便有谁偶尔经过,也神色匆匆,不敢做任何停留。

  悄无声息间,几道身影出现在酒楼门外。

  为首的是一个表情阴鸷的老者,他抬头看看门匾招牌,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笑容,“覃三娘就是进了这里,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回祁老,下午的时候,不止一人亲眼看到覃客卿砸了那间茶馆,然后便直奔这座酒楼而来。”

  “行吧,那老夫就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珍馐美味,还是藏着掖着模样俊秀的小哥儿,才让三娘这个小骚妇流连忘返,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回去复命。”

  吱呀一声轻响。

  酒楼的大门被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阴鸷老者微微皱眉,领人向内走去。

  咣当!

  忽然刚刚被打开的门自行关闭,将所有人全部留在里面。

  唰唰唰!

  仿佛秋风拂过树梢,又像是蜘蛛吐丝,落地成网。

  刹那间笼罩了几乎整个酒楼大厅。

  片刻后,所有动静尽皆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个面容阴鸷的老者,靠坐在柜台近前,脸上全是惊恐至极的表情。

  唰!

  毫无征兆的,老者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缕猩红触丝,另外一头则连接在黑暗深处。

  老者感受到力量的迅速流逝,心中充满恐惧,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人影。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死死盯着缩回黑暗深处的猩红触丝,喃喃自语着道,“妖,妖魔!”

  酒楼再次恢复了安静。

  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从未有人推门而入。

  不久后,商汴悄然从后面进来,“先生,我们基本上把整个府城都看了一遍,所有南溟商行的产业尽皆完好,没有遭到什么损失。”

  卫韬点点头,缓缓说道,“商师傅辛苦了,伱带着他们找地方去躲一躲,等风平浪静了再出来露面。”

  …………

  …………

  ………………

  夜色深重,高门大院内却是灯火通明。

  几队全副武装的护卫,不停在各处巡逻游走。

  除此之外,还有隐于暗处的武者,时刻关注着周围一切的环境。

  府邸内宅,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南凌轻轻推门而入,为伏案写字的年青男子奉上一杯香茗。

  男子写完一幅字,离远些左右看看,似是感觉不太满意,便直接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了桌边的筐子。

  直到此时,他才抬起头来,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

  “三妹,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南凌露出一丝笑容,“我正准备休息,看到这边书房里亮着灯,便想着许是二哥已经回来了,所以过来看上一眼。”

  南二公子慢慢喝完茶水,将杯子放到桌上,面上露出温和笑容,“三妹一定是有心事,看你的眼神表情就能得知。”

  “也,也没什么事。”

  南凌低下头,下意识搓弄着衣角,“我先回去了,二哥也早些休息。”

  南二公子微笑道,“有事就和我说,你我兄妹一向关系良好,只要不是太私密的事情,就无须有什么隐瞒。

  如果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难题,那就更是要说给我听,也好给你帮忙出出主意。”

  “是,是大哥的事情。”

  南凌沉默许久,缓缓抬起头来,面上满含忧色。

  南二公子疑惑问道,“大哥怎么了?”

  南凌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叹了口气道,“二哥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和元一道卫执事相关的两处产业,被逯家新收的武师给打砸了。”

  “卫执事我知道,他家里的酒楼和茶馆我也知道,但这两处地方为什么会被逯家打砸,又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南凌又叹了口气,“昨日逯家来人收取月例银子,却是忽然嫌少,非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再提上两成,大哥和他们谈的不欢而散,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大哥还说因着北地乱局,商行生意受了很大损失,除了尚未回账的欠条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银钱投到了那座酒楼和茶馆里面,那边生意已经起来,却又不给反红……”

  “三妹不用再说了。”

  南二公子听到此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今日傍晚回到府城,便听父亲说那位卫执事好像刚刚回到了府城。

  结果老爷子还没来得及拜访宴请,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沉默片刻,他面色愈发阴沉,“大哥想来一手祸水东引,驱虎吞狼,让教门执事和节度副使亲属斗个两败俱伤,怕是打错了主意。”

  “最重要的是,姓逯的心狠手辣,又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万一伤到了那位的家人,我们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南凌道,“大哥的意思是,他说的很多内容都是实情,事情又是逯家的武者做的,就算元一道卫执事要事后算账,那也不会算到我们的头上。”

  “糊涂!”

  “若是对方闹得太凶,我们真的无法应对处置,那确实可以找元一道执事帮忙请托,但却绝不是用这种方式。”

  南二公子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你莫非忘记了,在府城之外和三才门的那次争执,小筎是因为什么死的!?

  更何况前段时间商行和逯老大闹的事情,虽不说人尽皆知,却也不难打听出来前前后后的大致情况,若是被那位逮住几个人审讯问询,你觉得真的就能保住秘密?”

  南二公子蓦地起身,在书房内慢慢踱着步子,“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南凌道,“就在今天下午,刚刚发生的事情。”

  南二公子沉默一下,又追问道,“府城巡礼司郑中丞那边,对此事有没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不过街面上并未见到巡礼司的探子,想来巡礼司那边应该是没有什么反应。”

  “巡礼司竟然没有反应么,不应该啊,不过这并不是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思虑少顷,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炯炯看向南凌,“我们自家商行所属产业,有没有被袭扰打砸的商户店铺?”

  南凌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南二公子心念转动,“实在不行,还得要找家生的忠心奴仆,趁着现在夜深人静,马上去将家里的铺子砸烂几间,然后再容我好好……”

  “不用了,二公子无须太过费心劳神,再说好好的商铺被自己人砸烂,也是无端的浪费。”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窗外悄然响起,缓缓流淌在两人耳畔。

  南凌听了,身体陡然一颤。

  眼前莫名浮现出府城郊外的腥风血雨,顿时如入冰窖浑身发寒,就连意识都是一片空白。

  “自从和逯家起了矛盾之后,府邸守夜巡逻的护院武师增加了一倍,他怎么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内宅!?”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而我却没有任何的警觉与发现。”

  南二公子同样头皮发麻,浑身发凉。

  他不由得回想起和这位的初次见面,当时感觉是双方或在伯仲之间,就算是有差距,那也只是差了一筹而已。

  结果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年时间,那人便站到了他必须要抬头仰望,甚至都看不清楚的高度。

  这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实力层次!?

  压制住心底升腾的恐惧,南二公子来到门边躬身一礼,“小人南愆,拜见卫执事。”

  说完后,他直起身体,一咬牙打开房门。

  外面却是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仿佛刚才从书房外传来的声音,只是一场刚刚醒来的梦境。

  盏茶时间后。

  南行首披着一件大氅,端坐椅上沉默不语。

  南凌无法忍受这种沉凝的气息,便试探着开口道,“父亲,不若我们再将姿态放低,给卫执事摆上一桌席面赔礼道歉,然后……”

  南行首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有一不能有二,而且就算是那个一,我也已经将本就不多的面子用在了你身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了一眼,“愆儿,你大哥烂泥扶不上墙,自己非要走上一条绝路,那么以后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多多操心处置。”

  南愆苦笑道,“父亲,事到如今,我真正担心的是,覆巢之下岂有安卵,我们如此算计之下,那位回头若是再来,恐怕……”

  “既然今夜那位在书房外高抬贵手,你们两个暂时就无须担心有性命之忧,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到以后再说吧。”

  南行首闭上眼睛,尽显老态,“还有逯家的反口,他们要钱,那就多给一些便是。

  钱没了可以再挣,挣不来就变卖了商行去乡下做个富家翁,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东西闹得家破人亡。

  更何况,以那位逯老爷的行事风格,如此招摇不知分寸,他又能得节度副使照拂多久,还能蹦跶多长时间,都还说不准呢。”

  齐州府城之外,节度副使外宅庄园。

  一座僻静清幽的小院。

  中间摆了一张圆桌,桌上几碟精致小菜,还有一壶烫好的美酒。

  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吃酒赏月。

  “逯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开口,语气平淡问道。

  “回向副使,两处地方小的都已经派人去了,不过那里是元一道执事置办的产业,小人这么做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有可能会引起和教门的纷争。”

  逯夋说到此处,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迟疑,“之前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南溟商行想要祸水东引,只是小的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您却又改变了主意。”

  “昨日不让你动,是因为那是元一卫道子的产业,今日又让你动,同样因为那是元一卫道子的产业。

  之所以出现截然相反的两道命令,不过是有些事情起了变化,那么我们就需要作出不同的选择。”

  “青麟山,卫道子!?”逯夋猛地眯起眼睛,喉咙不自然涌动,还莫名有些发干。

  齐州节度副使向绌淡淡道,“是啊,我也是有些好奇,此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又是怎样的实力层次。

  才能让他在不到一年时间里面,从别院外门弟子,擢升为道观镇守执事,甚至还能在此基础上连跨几步,又成为了青麟山的道子。

  甚至还得到了她的看重,要亲自出手进行培养。”

  逯夋思索着慢慢说道,“区区一个青麟山道子,自然不可能是大人的一合之敌,但毕竟此人身后是元一道,是宁玄真,也是不可不防啊。”

  向绌微微一笑,“吾自是知道他身后便是元一道,更是知晓元一道主修为极高,深不见底,但归根结底,整个青麟山也不过是宁玄真一人在支撑而已。”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幽幽一声叹息,“可惜的是,宁玄真就快要死了,而且不出手则已,越是出手死得越快,他已经没多长时间的活头了。”

  “再往深里想一层,青麟山和巡礼司虞鹤元走得近,如今虞常侍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然身死,再加上虞常侍上头的那位符太常又失了势。

  那么除了无极宫的远水救不了近火,元一道还能剩得下什么?

  说不得到时候我这个武道宗师上了青麟山,都能坐坐元一道主的位置。”

  说到此处,向绌哈哈一笑,“可惜吾不久后便要离开齐州另往他处,这元一道主的位置,也是没有缘分了。”

  逯夋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着有些激荡的心绪,“大人的消息,可否真切?”

  “当年我在漠州行营,曾经……”向绌端起酒杯,刚想说些什么,却转头看向小院门口。

  一道窈窕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那里。

  还有个满头华发的老婆婆,低眉顺目陪侍在侧。

  忽然,脚步声再起。

  又有一个身着黑底红纹官衣的中年男子,沿着院外小径慢慢走来。

  向绌收回目光,“逯夋,你先下去吧。”

  逯夋急忙起身,恭敬一礼,悄无声息退出小院。

  向绌一抬手,“郑中丞,明吟姑娘,请坐。”

  两人分列左右坐了,那位老婆婆依旧站在明吟侧后,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小女子今日见到郑中丞,才得知卫道子双亲皆在府城。”

  明吟垂下眼睛,声音清淡疏离,“原以为向大人会将他们杀死,也让他品味一下和我一样的痛苦,结果却是让小女子有些失望。”

  向绌缓缓收敛笑容,眸子里一缕寒芒闪现,旋即消失无踪。

  他再开口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此事吾并不知晓,不过即便是知道了,那也没有必要去做。”

  “那位交代下来的事情,只是让我在这段时间指点你的修行,至于其他的事情,和老夫却是没有半点儿关系。

  刚才你若是好言好语开口恳求,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给你办了,但观你说话的表情语气,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青麟山院主之女,在面对着一众弟子发号施令呢?”

  向绌又是一声冷笑,“称你一声明吟姑娘,只因看你是那位关门弟子的面子,如若不然,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

  郑中丞端起酒杯,岔开话题,“向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将杯中酒水饮尽,他又接着说道,“我下午刚刚接到消息,也是有些不解,不知道大人为何要派人去砸了那两处小小的茶馆和酒楼。”

  向绌微笑说道,“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另一位被她看重的年轻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这就叫引蛇出洞,才可观之。

  不过若是早知道他人就在府城,却是不至于坏了酒楼和茶馆的东西,待到明日老夫亲自过去走一遭便是,也省去了还要将人引下山来的诸般……”

  说到此处,他忽然闭口不言。

  缓缓转头朝着小院门外看去。

  下一刻,郑中丞和老女仆同时反应过来,循着向绌的目光,看向了小院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了。

  一道穿着大红衣袍的身影,缓缓从外面走来,就站在小院门外。

  向绌眉头皱起,“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向副使今夜未在城中居住,倒是让本人一番好找,不过虽然不好找,一下就聚齐了这么多人,却也省去了我很多麻烦。”

  那人抬头看看天上明月,面上露出些许温和笑容,“我是来杀你们的人。”

  噗通!

  一只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逯夋。

  明吟死死盯着他,咬牙一字一顿道,“你是卫韬!?”

  “他就是元一卫韬?”

  向绌微微一笑,看向明吟,“他的口气比你还大,听着甚是有趣。

  如此看来,青麟山似是盛产自视甚高的弟子,根本不管自身修为如何,便仗着一个身份大放厥词。”

  “我便是卫韬,你又是谁?”

  卫韬随口问了一句,却是自失地一笑,“反正马上就要将你打死,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明吟深深看了他一眼,毫无征兆扭头就走。

  她速度极快,身形一闪便已经来到小院房前。

  下一刻便要高高跃起,翻过屋顶而走。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

  大半院墙被卫韬一掌拍飞,无数砖石腾空而起,呼啸着朝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砸去。

  唰!

  还有一道红色身影后发先至,甚至比激飞的砖石更加快了数倍。

  刹那间便已经追到近前。

  忽然三道身影同时腾空,拦在了卫韬身前。

  轰隆!!!

  一道闷雷在夜空之下遽然炸开。

  霎时间房屋倾塌,俱为齑粉。

  卫韬退回院内,眉头皱起,“两个玄感,还有一个武道宗师?”

  向绌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再看过去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淡然。

  而是稍显惊讶,还有少许的怀疑。

  “你竟然接住了老夫的随手一击?”

  卫韬没有回应,目光看向已经越过房顶的明吟。

  唰!

  红影再闪,刹那间又来到向绌面前。

  “有意思,像你这样的教门道子,确实有些许狂傲的资格。”

  “但老夫却是武道宗师,遍观整个青麟山,也就只有宁玄真在吾之上!”

  向绌心中动念,进步出拳。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陡然多出一道深坑。

  向绌猛然回头,看向身后。

  便见到那道红色身影落地一个踉跄,旋即穿屋而过,只留下一道前后通透的大洞。

  “他硬吃了我的一记冲拳,竟然还能继续向前?”

  “不好,明吟要被他追上!”

  “若是让他当着我的面打死明吟……”

  向绌心念电转,和郑中丞两人一起,同时发力向前急追。

  明吟身形犹如风中精灵,在夜幕下悄然飘过一座座房舍屋顶。

  听到后面传来的轰鸣响声,她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慢速度,依旧全力向前。

  那个人就在那里,她却没有办法去为父兄报仇。

  此时此刻,明吟心中满是将要溢出的怒火与仇恨,如果能够将那个魔头杀死,无论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

  后方一座房舍被穿出大洞,随即轰然倒塌,荡起大片烟尘。

  明吟下意识回头,激灵灵一个寒颤。

  看着那道红色身影一路穿墙破壁而来,速度甚至比她还要快上许多。

  皎洁月光下,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仿若御风而行,跨越一座座房檐屋顶。

  而在其后,还有状若妖魔的血色身影狂追而至,将风中精灵踏足过的房舍一路推平。

  再往后,才是武道宗师向绌,竟然比他还慢了不止一线。

  明吟心中惊惧,咔嚓踩碎了一块瓦片。

  犹如融入夜风的身法也出现了一丝滞涩。

  便在这一刻,黑红风暴席卷而至。

  卫韬猛然发力,步步生莲、荷下青鱼倾尽爆发,刹那间便已经来到她的近前。

  “你……”

  “我和你拼了!”

  明吟面色惨淡,眼神中满是恐惧和不甘。

  陡然密集银色丝线飞舞,朝着身后攅刺过来。

  “这是,原来如此……”

  “不过,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卫韬面露笑容,看都不看,任由那些银色丝线刺入体内,一把伸手抓来。

  咔嚓!

  一只黑红交缠的手臂穿透明吟身体,将她吊在自己近前。

  “你,你为什么,不惧幽玄诡丝?”

  明吟口中鲜血涌出,目光中除了绝望,还有浓浓的不可置信。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漫不经心说道,“你应该不怕一包挂面,所以我同样不怕幽玄诡丝。”

  十数米外,向绌停下脚步,眼神冰冷森寒,咬牙一字一顿说道,“你竟然杀了她,你很好!”

  咔嚓!

  一只通体金黄的遽椤鳞虫从明吟体内飞出,又被卫韬一把握在掌心。

  “你说杀的这个女人吗,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而已。”

  他看一眼遽椤金虫,面上笑容顿时更盛,“不过我确实很好,而且是成双成对的好。”

  向绌深深吸气,又重重呼出,“老夫小看了你,导致犯下如此错失。却是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和她交代。”

  “如何交代?”

  卫韬随手甩掉手上尸体,缓缓靠近过来,“就让我将你打死,然后再去将那个老女人一并打死,在黄泉路上,你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交代。”

  “将老夫打死?”

  向绌眯起眼睛,“你自持实力,竟然已经狂妄到要打死一个武道宗师?”

  轰隆!

  他顿足踏地,身形剧烈膨胀,转眼间便达到五米的高度。

  咔嚓!

  又有密集骨刺从肩膀、后背、手肘、双膝等部位凸起,再加上遍布全身的黑鳞,整个人狰狞恐怖,犹如妖兽。

  与此同时,郑中丞和老仆役同样拔升而起,身高接近四米,一左一右堵住了卫韬去路。

  “武道宗师,已经被我打死了三个。”

  “就连所谓的剑道宗师,也曾被我拖在地上摩擦撕扯!”

  “如今再加上你一个,那便是五个!”

  卫韬面露欣喜笑容,大红袍服下的身躯轰然膨胀。

  刹那间便已经突破五米,最终达到接近六米的高度。

  周身黑红颜色交缠,骨甲尖刺破体而出,

  十一只肉瘤高高鼓起,背后骨刺剧烈疯长,猩红血网环绕其上,形如一双如血鲜红的翅膀。

  下一刻,黑红真劲汹涌澎湃,遮罩住了那尊仿若妖魔的身影。

  向绌瞳孔骤然缩小,心脏也剧烈收紧。

  他嗅闻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犹如深海大浪,一波波笼罩在自己身上。

  “这,这就是她想要培养的教门弟子?”

  “感觉上比我这个武道宗师都要更强,这还要怎么磨砺培养!?”

  一侧,郑中丞已然陷入呆滞。

  他想要转头逃走,却在磅礴的压力下不敢稍动。

  更何况如果不在此时和向绌这个武道宗师倾力联手,后面怕是就再没有了活命的机会。

  咚!

  地面剧烈震荡,以那道黑红交缠的身躯为中心,陡然向下塌陷出一个巨大深坑。

  轰!

  滚滚闷雷炸响。

  坑内狂风骤起,卷动冲天烟尘。

  向绌眯成一道细缝的视线中,清晰映照出那道恐怖狰狞的黑红身影。

  正在从越来越大的砂石龙卷内一步踏出。

  他抡起两只筋肉虬结的手臂,张开狰狞巨大的手掌。

  挟裹着狂暴的黑红气流,夹杂着疯狂乱舞的血网诡丝。

  甚至还闪烁着耀眼金光,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砸落下来。

  “这是幽玄诡丝……”

  “还有皇极法印,并蒂生莲!?”

  “培养这样一个怪物,宫苑她到底想做什么!?”

  向绌心念电转,猛然一指刺破眉心。

  浑然不顾颅骨破开一道大洞。

  精气神意陡然凝为一体,同时向上攀升到极致。

  “吾少小从军磨练,意志坚刚如铁!”

  “吾历经无数血战,阵前斩杀无数!”

  “吾曾得绝大机缘,一举破境宗师!”

  “区区教门道子,绝非老夫之敌!”

  面临霸道堂皇,又兼有血腥邪异的一击,向绌七窍涌血,不退不让,不闪不避,双拳爆出长长骨刺,向前轰然砸出。

  轰隆!

  大坑撕裂,数道漆黑裂隙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还有各种各种鲜血碎肉砰然飞溅,铺满了裂隙之外的地面。

  轰!!!

  一道庞然黑红身躯从鼓荡烟尘深处冲出。

  立于大坑边缘,转身向后看去。

  片刻后,他恢复身型,红袍覆盖体表。

  又用脚底沾染的血迹,在地面缓缓写下一个鲜红的“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