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进行到这一刻就已经不是纯粹的战斗了,而是一种从肉~体到精神的折磨;偏偏这种折磨还是没完没了,时起时停的攻城战让蜀军疲于奔命不说,隔三岔五从空中飘来的飞灯已经不是什么美丽动人的景象了,渐渐已经演变成让蜀军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拣拾起这根稻草压在蜀国这只骆驼背上的就是蜀军中的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从来都是最反~动的,他们比普通人看问题更为透澈、所思所谋更为深远、敏感、脑后易生反骨,尤其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也就是士人阶层可比两千年后更为崇尚‘言论自由’,这种伟大的坚持成就了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也可能随时将某个政权带入深渊。±最为可怕,这些知识分子一旦认定了他们的‘道理’,就算抛头颅洒热血也是要振臂一呼的,你越是以死相胁,他便越是叫得起劲,石仲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所立军令不可谓不严,可秦国纸书上的内容还是如瘟疫一般暗中席卷军中,那些军中文笔、随军商队的账房、以及没落贵族出身的将士不仅在暗中传播这些反蜀言论,遇到有疑问者还会循循善诱的为之解释,为什么曾经的弱秦会变成强邻?白子所言的经世治民之策何以会着眼‘钱粮’之利,以经济变之?秦国现在强大了,可他们没有去攻击魏国韩国,而是放眼西方,一举控制了波斯这个庞大的帝国,这又是为什么?现在的战争有意义麽?就因为大王要与周天子争一口气。派使者送了臭烘烘的米田共去。结果先被楚攻又被秦国讨伐。逞一时之快而陷国民于战争之中,这算是正义的战争麽?白子说得太好了,非正义的战争就是不道德的......
在这样一群不惧生死也要坚持言~论自~由的知识分子眼中,什么敌我家国其实都是可以抛弃到一旁的,他们追求的才是世间最伟大的真理、最伟大的‘道’,而在这种‘传道’的过程中,个个都有向带路党转化的趋势。在这个百家争鸣的大时代,隔绝于华夏之外的蜀中也是有学派的。只是因为立于人皇时代的古蜀国早已不存,古蜀国文明也渐渐被华夏文明同化,如今的蜀中学派也无非是受儒、墨、道等诸家影响,墨家也还罢了,蜀中的这些读书人多半是受儒家和道家影响,儒家弟子心中早就想往有颜宗和孟子坐镇的凤鸣书院了,原本就对白栋这个院长有莫大的好感;道家讲究无为而治,无为无不为,无可无不可,什么兵戎称霸的手段根本就被道家看不起。白栋以经济法律为手段联结诸国强大华夏的手段倒有几分隐合了道家之道,自然让他们好感多多。只觉若是秦国入主蜀中,只要有这位白子在对蜀国也未必就是坏事。
石仲最近杀了很多人,奇怪的是杀人越多,‘流言’便传播的越广;利剑是堵不住那些读书人之口的,这个道理他其实很明白,不过他是西虢守将,世受王恩,此时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最大的一次屠杀是在昨日,秦军攻城的第十四天,石仲足足斩杀了一百三十一人,自己人的鲜血浸透了他脚下百尺之地!等到行刑完毕,石仲脚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大帐,噤若寒蝉的蜀军将士才敢抬起头来,不过那一对对目光中,却有多半是蕴含了深深的不满甚至是仇恨。
这个晚山是下弦月,月牙缩成了一线,原本就没有多少光亮,密密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将满天星辰也遮挡得干干净净,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隔出十尺却是看不到任何景物的,有时会听到近处有沙沙的水响,那是某个士兵钻出军帐在撒尿,大冷天的谁都想要偷懒,反正这种天色也不怕被军法官给看到。
在军营外的排水渠旁,一点灯火悄然点起,十几张脸庞一闪即逝,随即便又消逝在夜色中。一个暗哑的声音道:“日间的飞天灯中留下了孙将军的密语,发动就在今晚,大家应无异议了罢?”
“商首说得哪里话来,到了这个关头,谁人还会有异议?这里的十几名高手的都是咱商社自家子弟,个个都是一流的刺客,轻生死重然诺,正无一个会临阵退缩,请下令罢!”
“说得好!”那个暗哑的声音道:“我只最后再问一次,你我今日之行虽是功在后世,却难免会成为许多蜀人眼中的背国叛家之人,必要承担许多骂名,各位如有后悔此时还可退出,我也不会勉强。”
“商首说的哪里话来?需知咱们五年前还是些蜀中默默无闻的小商户,自然白家商社进了新都,暗中不知给了咱们多少好处,让咱们商社一举而成蜀中巨富,人人都知道这是白子要预伏暗棋,可是那又如何?白家商社开商贸据点、通利于蜀国,这才是真正为蜀人带来无限好处,可比那位一心只想着去招惹周天子,为蜀国带来兵灾血祸的大王强多了。嘿嘿,周国如何?秦国如何?蜀国又如何?咱们今日只为蜀中黎民、为万世开太平也,就算被人错解唾骂那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咱们为了白子大计前岁便随商队潜入这西虢城中,只为今日功成,心中何曾有半分动摇?如今城中军心浮动,只待火起,则守军必乱,我等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也,请商首快快下令,我已经等不及了!”
那暗哑的声音呵呵一笑:“如此就好,四更一至我等便动手,诸君便依先前分配点燃城中粮草,待火势一起,便混入乱军中齐声大喝秦军已入城,如此城中必乱,秦国孙将军潜伏在城外的大军便可一举破城。这西虢城一破,秦军只需数日便可夺取南郑,大事成矣!”
“诺!”
十几名一流的刺客在白日军阵中或许很难有什么作为,可在这浮云残月暗无星天的夜晚,却绝对是一只可怕的力量,随着暗哑声音一声令下,就仿佛十几条溜入了草丛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向了蜀军的辎重粮草大营,涂抹了黑漆的兵器在夜色中挥舞着,悄无声息地收割着无辜的生命,为了自己的‘道’,这帮带路党杀起同胞来也毫无自责之感,杀人越多,就越感觉自己是在拯救蜀国、拯救蜀族。
十几点光亮忽然出现在黑暗的蜀城中,起初还有些微弱,可当惊醒的石仲驱策着蜀军去担水救火时,十几道火柱轰然升起,猛烈的甚至有些突然,就像石仲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最大威胁并不是来自城外、而是来自城内一般。
就在城中火起的同时,西虢城下一大块一大块地皮被猛然掀起,整整三千名轻甲快剑的秦军锐士从地面下跃出,他们没有携带云梯这类沉重不便的攻城器,而是从腰间解下长长的绳索,在头顶甩成一个个圆,然后向城头投去,‘叮叮叮叮......’无数只样式奇怪的铁爪反抓在女墙之上,秦军战士用手拉一拉绳索,便脚踏城墙缘绳而上。而这三千大军行动所发出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西虢城巨大的喧哗声中,蜀军警哨竟没有半点发觉。
“恩师与白子好深的算计......”
现在秦观总算是明白孙宾为何要他连续十五天进攻蜀城了,这三千大军是何时从后方掘土成道隐藏到蜀城下就连他也不得而知,更何况是这些天被残酷的攻城战和飞天灯快要逼疯的蜀人?只是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蜀城中何时混入了秦国的细作。
“西虢蜀城可以破了,传我将令,入城后戒杀戒银,非反抗者皆可俘虏之,秦国不缺粮食,要得就是战场上这最后的准则和道义。你去点兵吧......”
孙宾并没有多看一眼火光冲天的蜀城,转身向他的大帐中走去,这样精心安排的胜利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庆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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