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总是残酷的,就算孙宾已经定下了十五日内不得损失超过五千人的规则,可当攻城战真正开始时,西虢蜀城还是变成了血火炼狱。『≤『≤,
秦观高立在战车之上,温文尔雅的面容竟也变得有些狰狞;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攻城战了,已经有八个百人连队断送在蜀国的城墙下,透过漫天烟尘望去,他甚至可以看到秦军战士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扭曲的面容。因为这三天来一刻都没有停止进攻,双方甚至没有时间去打扫战场和收殓已方战死将士的尸身。
像这种程度的攻城战连续进行了三天却损失不过八百人已经是无法想象的了,秦观一面要对西虢蜀城保证足够的进攻压力,一面还要尽量减少己方的伤亡,双目便如鹰眼一般注视着这座可怕的坚城,大脑里仿佛装了成百上千张白子创造出的‘算盘’,无一刻不是在紧张地计算中。此刻的他既是在战争之中,又能够超越每一个战士的视线独立于战场之外,哪怕是面对困难无比的攻城战,也总能在关键时刻下达准确的命令。这些命令多半是直接下达到百夫主、百夫主若是不在了,那就直接下达给十夫长、甚至是伍长这种最低建制的指挥员,无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攻城部队被生生打散,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却仍然可以得到他的直接命令,同时凭借他总览全局的大局观得到最准确的进攻方向。
面对这种用兵入微的匪夷手段,蜀人总会惊奇地发现原本在城门下被他们用滚木擂石打散的秦军并没有崩溃,反而以最有效率的方式重整了队伍改变了进攻方向;原本靠着付出巨大牺牲才勉强爬上城头的秦军已经被包围了。头顶红缨的百夫主明明已经殒命。那些秦军却丝毫不乱。立即就有十夫主、伍人长迅速接手指挥部队!三五名秦军明明被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包围,却还在高唱着‘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旋踵’的悲壮歌谣,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才肯倒下。最让蜀人惊怕的还不是秦军死战到最后一人,而是他们在战到最后几人时竟然还有默契的配合,哪怕是只剩下三人也有进退章法,甚至还能够排列出阵法。虽然无法改变最终战死的结果,却会让围攻的蜀军付出数倍于敌的伤亡。
秦军的进攻除了这种来自地面的精准凌厉打击外,最可怕的其实还是来自空中。秦人弓弩原本还算不上天下第一,只是老秦素与西域接壤,个个都是弓马娴熟之辈,军中弓弩的数量也远远超过别国,可自从欧冶良做了秦**械司大掌炉,公输家得了嬴渠梁封爵,秦军弓弩越发精良,孙宾这只大军所携箭矢尽为新铁打造。用改良过的八牛弩射出去,哪怕是远距百步也能穿透三层重甲。蜀军擅用的藤牌在秦军弓弩前就是纸糊的一样,弓箭手也只敢躲在女墙后漫无目的地胡乱反击。
整整三日夜的战斗,蜀人简直快要疯了,不是没打过仗,就是最激烈的战斗也该有喘息之机,可这只秦军就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连续攻上,攻击频率和强度丝毫不见减弱;为了抵御这种强度的进攻,他们被守将像赶鸭子一样赶上城头与秦人拼命,其实精神都快要崩溃了,西虢蜀城立城已有近百年,这两月来是怎么了?先是章蝺率大军来攻,那只秦军已经很可怕了,可眼下的这只秦军却比章蝺那只更恐怖数倍,他们想哭,他们非常想念家乡的妻子和娘亲......
抑郁、恐惧、然后是疯狂,就在蜀军已经快被这场长达三日夜的战斗逼疯时,秦观适时发出了停止进攻的指令。恩师孙宾曾经说过,‘用兵如用拳,若战便需全力以赴,可全力也需留力,切切不可用力过老!’用拳用老,就会留下被敌人反击的破绽;用兵用老,不是令敌人全面崩溃就是令敌人在重重压迫下迸发拼命之心,蜀人毕竟有几十年经营的坚城可恃,且性情坚韧、最能遇强而强,若不能逼其全军崩溃反会引起其拼命血战之心,这并不是秦军想要的结果。
看到萦绕了三日夜的梦魔退去,蜀国城上竟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甚至有人高声唱起了蜀中的歌谣,军中的司灶者已经按照将军的命令埋锅造饭,阵阵面饼和炖鱼的香气弥漫在这座刚刚还被血火笼罩的坚城中;就连最严肃冷漠的石将军也下令取出城中窖藏的美酒,要与战士们同乐......听到这消息,蜀军再一次欢呼起来,与这片刻的温馨比起来,长达三日夜的血战仿佛也算不得什么了。
蜀中特产糯米和粟米烙成的饼真是又软又香,渭水中出产的鲤鱼虽然及不上黄河鲤鱼那般鲜美,可若是切成大段,用羊油炖了,加入蜀地特有的各种调料,也是世间美味,除了轮值警戒的士兵外,其余将士每人都分到了半斤蜀酒,蜀酒烈性可是天下闻名了,半斤虽不足醉人却可微醺,这在战场上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酒至半醺,石仲按剑走上城头,对面的秦城此刻也是灯火点点,只是为什么有些灯火是漂浮在空中的?而且正顺着北风飞来,虽然速度极是缓慢,却迟早会飞至蜀城上空。
心中正在疑惑,忽听阵阵箫声呜咽,这箫声却与华夏的不通,低沉之中偶有高亢之声,便如轻石入水,时见铿锵,却正是蜀中黄竹做成,而且这不是一根竹箫在演奏,分明是成百上千根竹箫齐奏,滚滚音浪瞬间就传至蜀城之中。
这首曲子低沉宛转,如泣如诉,其中蕴含了无限情意,正是蜀中无人不知的一首名曲,唤做‘乡念’的,说得是游子离乡、战士奔赴疆场,家中老母妻子对亲人的无限思念之情。石仲听得心中一动,不觉放松了按剑的手,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蜀人,如何会不熟悉这首曲子,记得率军离开蜀中的时候,妻子正是吟唱了这首歌给他听。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别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丈夫志、抵得梦中人......”
蜀城中正自人人心酸,忽听秦城传来无数人朗朗读诗声,划破这个宁静的夜晚,送到了每一个蜀军将士的耳中,城中顿时一静,欢宴闹酒之声顿时消失不见,竟然有士兵发出低低的哭声。
孙宾此刻就站在秦军城上,微微叹息道:“所谓人和之用,可在我、亦可在敌也,少游,白子这首新诗是否比得上十万大军呢?”
这首真是白栋在波斯时所作,虽然略做更改,同时表达了前线将士对老母妻子的想念,孙宾仍是惊为天人,当场便记录了下来,只是恐怕就连白栋也想不到会被他用在此处,硬生生导演了一场‘四面蜀歌’,这首诗配合蜀中名曲‘乡念’,再用蜀箫伴奏,蜀人听了不疯才怪,说到乱敌军心的作用当真要超过了十万大军。
秦观真是无限感慨,蜀城先是传出阵阵呜咽声,渐渐已是哭声震天,他如何会听不到,心中不禁对作出这首诗的白栋无比佩服,更对擅将利用此诗的孙宾佩服了个五体投地,忍不住道:“若是我军此时攻城,或许不用十五日?”
“非也,哀军莫可欺也,此时进攻,反会激起蜀人拼死之心。今晚就让大军好生休息,明日继续攻城,这次只攻半日就停战,后日继续攻城,连攻三日!”
孙宾微微一笑,轻轻晃了晃手中羽扇,此战种种早已在他算中,着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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