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强又开始修补军帐了,夺帅那晚的一场冰雹,君上的帐篷破得更厉害了,现在莫说白天,夜晚帐中都有条条清辉玉柱降落下来,睁开眼就能打量月中的嫦娥姐姐。太丢人了,普天下的君王哪个有君上艰苦?就这样那些史官还整天盯着君上要做直臣,想起来范强就有气,很想将这些家伙一个个扔进泾水喂王~八。
这种破烂程度很考验范强的手艺,所以就修得很慢,有时会停下来思索如何拼接才能更为完美?达到一种似修未修,旧物如新的感觉?对针线活范强一向是高标准严要求的,就是要跟景监别一别,那小子据说也在提高针线水准,隐隐要成为大秦女红最好的男人,想起来就让人鄙视,就凭你?
抹了把大胡子,范强冷哼一声,说不出的阴柔刻骨,趴在军帐上目光闪动,无意中就看到了白栋那顶本来属于君上的新军帐,不觉更是有气,眼神儿不觉就瞟向了似乎要转职厨官的司伤营主,公大夫白栋。
逐渐变得火热的骄阳下,摆开了一口奇怪的炊具,看样子有些像釜,偏偏底部却是平的,釜口也比寻常的铜釜陶釜大了许多,锅内煮的猪油已经沸腾了,发出浓浓的香气和滋滋的声音。
大釜的旁边,是营中工匠急急赶工出的一种新木具,比常见的案几高了许多,几乎到了成人腰间位置,上面摊开了面粉,还堆了一团揉好的面,白栋那小子正用菜匕削下一块面来,在手里揉成个小球,又放在案上压遍了,拉成长形,两两并在一起......
“这小子说什么油炸鬼,就是这种小玩意儿?”
想起曾为自己带来美妙口感的‘啃得急’,范强从帐顶溜下来,走到釜旁观看。猪油很香,让站在一旁的君上和文武官员个个暗吞口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大釜,他也很好奇,很想看看鬼该怎么炸,这小子可别是说大话吧?
“用猪油炸的油条,有多少年没吃过了?”
居然没恶心,这让白栋感觉是个奇迹。记得还是小时候才有这种荤油炸过的面食,外婆还教过自己如何辨认,荤油炸出的面馓子是很少见到上面有气泡的,素油炸过的就有,可以较长时间保存,要健康就得吃素油炸的......只是白栋小时候嘴馋,感觉还是荤油馓子更香,吃着顺嘴。成年后懂得了什么叫做健康生活,也就与这种**嗜好说拜拜了,没想到今天会亲手做一次,用来毒害大秦君臣......
庆功酒喝爽了,一觉醒来那帮禽~兽全都不见了踪影,巴巴地跑到赢连这里想要告假,却被赢连劈面抓住,问他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吃麽?
大战已停,派去魏国和谈的使者也传回了好消息,素来仁慈的魏惠王表示一切可以坐下慢慢谈,身子日见硬朗的赢连松了口气,跟着胃口大开,如今老秦国的传统食物就没他能看上眼的,最近天天都吃‘啃得急’,可好东西也不能天天吃,何况这本来就是山寨产品?赢连感觉再这样天天咪咪夹生菜,自己迟早会变成兔子,于是就把希望放在了白栋身上,想告假回家?别想了,寡人早就为你小子安排了惊喜,不把你感动到眼泪狂喷不算完,司伤营你也暂时不用管了,哪有一名高等贵重整天和群伤兵混在一起的?你就负责寡人的饮食,如果有新的美味出现,寡人有重赏!
要怪就怪自己嘴贱,被赢老头儿亲热地抓住手请教,空在后世职场混迹了小半生的白栋居然脱口而出——‘豆汁本来就该配合油炸鬼来吃才好’,想想又觉不妥,正想说那东西太费油,怕是要被史官批评,已经被眼睛放光的赢老头儿一把按住了肩膀,亲切地安慰他不用担心,破少梁时找到了好些膏油,再放下去就要白白坏了,你尽管用就是,史官不会多说什么。
白栋还能说什么,也不全怪人家赢老头儿,自打有了豆汁,自己梦里都想着弄根油条吃吃,所以刚才会脱口而出,还不是自家馋病犯了?说起来这东西用荤油炸似乎也不错,趁热吃可比素油弄出的更解馋。
两条指头长的油面并在一处,拉长了扔进釜中,滋拉拉一声脆响,眼看着就膨胀开来,长长的竹箸翻几下,阳光下看去金黄金黄的,赢连君臣都看傻眼了,明明指头长的面块扔下去,转眼就涨成半尺多长,这是什么手段?等不及了,赢老头儿捞起油条来抖动几下,看看温凉了,狠狠就是一口,众臣子都能看到猪油从他嘴边溢出,不由同感期待,算计着要轮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
“好好好,白客卿啊,油炸鬼配合豆汁,果然是人间美味。这也是你梦中所得,鬼谷先生传授的?”
很想说鬼谷子其实也没吃过这东西,却只能厚起脸皮点点头,群臣顿时耸动,鬼谷先生亲传,那更要尝一尝了,快排队排队。看到队伍中站了那个整天挑自己毛病的史官,赢连是肚里暗爽,这次召集群臣同吃油炸鬼,就是要昭示自己并非独享之人,免得这些做史官的唧唧歪歪,这个自命铁骨铮铮的家伙果然也被美食吸引,如此甚好啊,原来你也爱吃,并非无欲之人。
君臣热热闹闹齐吃油炸鬼的样子很不好看,总是让白栋想起大栅栏儿的美食摊子,赢连是什么人?那可是秦国真正走向强盛的第一代奠基者,难道就贪吃如此?忽然看到赢连面带微笑站在风中,一手持盛满了豆汁的大老碗,一手拿着根油条,颇有佛祖拈花微笑的味道,这老头儿究竟在打算些什么?
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雄姿英发的公子连,今日带领老秦人发愤图强,军前夺帅的英雄君主又怎会懈怠如此?油炸鬼不过是赢连借来传递某种信息的手段罢了,或许在此时此刻,这位老人已经想到了身后安排,将来即位的是嫡子嬴渠梁还是长子赢虔,他心中应该已有计较。
挥挥手示意群臣退去,赢连拉着白栋蹲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凉里,把吃剩的半根油条放在他手心,忽然说了句:“这东西其实也没有多么好吃......白客卿,你能明白寡人在说什么?”
“君上,还是进帐去吧。君上坐于案后,臣下躬身受教,方是为君为臣的道理。”
白栋真有些心虚了,堂堂大秦君主拉着自己蹲在荫凉下,好像老朋友一样说话?想想心里就发寒,对于一名刚刚迈入高等贵族阶层的公大夫而言,这无论如何都太怪异了,不是国之柱石却遭为君如此幸宠,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胸无大志的白栋现在只想逃走。
“哈哈哈,蹲于门首、笑谈家国,本来就是我老秦人的习惯;在魏国流浪那些年,寡人也常常如此,身边有范强、李敌......”
赢连笑着指了指又去修补营帐的范强:“怎么如今就不行了呢?白客卿,寡人老了,就想这样蹲在帐前,和你随便聊聊,难道不可以麽?”
彻底完蛋了,老头儿这是要交心。与士族贵勋、平民奴隶,甚至是李敌这样的死士杀手交心白栋都不怕,就是怕与一国君王交心,人怕深谈啊......知道多了你就得担负责任,从弄什么油炸鬼开始,老头儿恐怕就算计好了吧?显然是不信自己封爵那日的一番应对,要深挖根脚啊!
“君上,臣下突然想到有件要事待办,这就告辞,下次再与君上说话吧?”
白栋当机立断,急急转过身子,就要离开。
“且慢!白栋,你以位卑之身,妄议秦国储君大事,难道还不知罪麽?”
赢连面色猛地一变,嘿嘿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