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古称淮水,本名“龙藏浦”。
相传当年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城上紫气升腾,以为王气,因此凿方山断长垅为浦,引入长江,后人误认为此水是秦时所开,所以称之为“秦淮”。
从三国东吴建都于此,秦淮河就成为繁华之地,历经千年而不衰。
南宋时在河北岸修建的江南贡院,使得文人才子流连秦淮,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千古,秦淮河渐渐成为江南文化中心。
明清两代,也是如此。
这日,金乌西沉,秦淮河畔,桃叶渡口来了一辆高轮楠木马车,车上下来四位服饰鲜亮的少年。
四人中,为首的那个身材略胖,带着笑脸,在渡口高声唤不远处的那座画舫靠岸。
其他人却是神情各异,带着书生气的不知是望着眼前的秦淮河,还是望着秦淮河上往来如织的画舫,神情略显呆滞。
面目略黑,身材最高大的那位像是想起了什么,狠狠地瞪了站在他前面的矮个少年一眼。
那矮个少年年纪不大,面对着微波荡漾的秦淮河,似老僧入定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用多说,这四个少年就是从织造府出来的曹顒等人。
被永庆扫兴,曹顒已没了出去吃饭的兴致,无奈宁春是个厚脸皮的,怎么好和他拉扯,只能由着他推走。
永庆在骂过曹顒是“奴才”后,想起刚刚厅门口还有御前侍卫,开始后怕,虽说万岁仁慈,知道不会因失言怪罪,但“不知规矩”这样的考评是难免的。
一时之间,他心里七上八下,眼睛怔怔的,没有注意到宁春拉他上了马车。
对那传说中的佳人云集之地,几个少年心中多少有些好奇,既然马车已经跑了起来,谁还能硬要下去不成,半推半就的来到秦淮河畔。
渡口前的水面被分开,一座两层楼高的画舫渐渐靠岸。
待画舫靠岸,画舫中走出一名美貌妇人来,穿着一身绿色衫裙,虽然通身没有二色,但是因深绿浅绿搭配得体,并不显得衣着单调。
那妇人未语先笑,腰身轻摆,移步到船头,轻轻俯下身去:“奴家牡丹,给宁爷和其他几位爷请安了!”
宁春见画舫上的两个船妇放下船板,带着曹顒几人上了画舫。
曹顒看了眼那妇人,虽然身姿婀娜,面容姣好,但眼角微微的细纹显示韶华已逝,看来是老鸨级的角色。
曹顒不禁想起上辈子古装电视中出现的老鸨,都是身材臃肿,脸上刮大白,头发上金碧辉煌的,看来都是误导啊,误导。
想想这个做妈妈的,大多是由红姑娘转来,用年轻时攒下的卖肉钱,置办下产业,自己当起老板,又怎能那样不堪。
宁春见曹顒看那牡丹,介绍道:“这是如意画舫的牡丹姐姐,在秦淮河上,有谁不知道牡丹姐姐巾帼不让须眉,最为仗义,行事比那男人还爽快三分。”
接着,宁春又从曹顒开始,给牡丹介绍:“这位是织造府的长公子,别看年纪不大,却是文武双全,就连万岁爷见了,都赞一声好。”
那牡丹俯身见礼:“奴家给大公子请安了!”
曹顒点头回礼,心中却有些意外,方才这牡丹听到“织造府”时,眼里分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难道是想巴结上自己,借借曹家声势不成。
宁春又介绍永庆:“这位是总兵府上的永庆大爷,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满洲贵胄。”
牡丹听了,将手绢往肩后一甩,执了个满洲女儿的礼:“奴家见过大爷,大爷安!”
永庆见宁春先介绍曹顒,有几分不快,但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让个鸨子笑了去,握了握拳头,算是回礼。
最后介绍的马俊,听说是知府家的少爷,牡丹脸上笑意更盛。
这知府马德是出了名的道学,对娼妓这行最是看不上眼的,想当年上任伊始,就拿秦淮河畔的魁首们开刀,折腾了她们乱七八糟。
若不是后来有人寻了上面,发了话,破产的妓家定不会是一户两户。
听说来人有马德之子,牡丹难免起了戏虐之心,挺了挺胸脯,靠了上去:“哎呦!竟是府台公子到了,真是奴家的福气!”
马俊本就腼腆,此时更是不敢抬头,身子直直向后靠着,却也避不开扑鼻而来的脂粉香。
永庆年纪比其他人略长,对烟花之地并不陌生,见牡丹此时作态,有欺负老实人的嫌疑,上前一步,拦在马俊面前,低着头对牡丹道:“不管是吃酒,还是听曲儿,也没有船头待客的道理,这位妈妈太啰嗦了!”
牡丹闻言,神色不变,用帕子捂着嘴笑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小门小户,眼皮子浅,见到几位贵客轻了身子。几位大爷快里面请,酒菜早已预备了。”
宁春招呼几人进了画舫,牡丹在外面叫船妇们收起踏板,开船。
画舫里布置得极为雅致,靠着一侧摆放着一面圆桌,四把高背椅子。
宁春招待几人落座,自己在靠外的一侧待客。
画舫四侧开窗,窗口上等的纱幔层层叠叠,伴着微风涌动,如梦如幻。
画舫里点着上等燃香,烟雾缭绕,平添几分迷离。
画舫尾侧的楼梯旁,是个垂着珠帘的小间。
几位穿红着粉的身影在珠帘后若隐若现,琴瑟声在房间里响起。
桌子上摆着四盘鲜果、四盘干果、四盘蜜饯,都是看盘。
曹顒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保暖思*”,再美的姑娘,再动听的曲子,也要添饱肚子才能够有心情欣赏。
画舫渐渐离开渡口,牡丹招呼小丫鬟给众人上茶。
“几位大爷是先听曲啊,还是先开席!”
牡丹手里拿着张曲单,柔声问道。
见曹顒几个都不说话,宁春笑道:“牡丹姐姐要咱们哥几个空着肚子听曲不成?下晌饭还没用,先开了席,好酒好菜地上来,不指望你们跟林下斋似的山珍海味,也别应付着来,咱这几位兄弟可都是大家出身,见过市面的,你若招待得不好,小弟我可不付银子。”
牡丹笑着应下,带着小丫鬟上菜去了。
四盘双拼,四盘小炒,四个碗,除了两道是时令鲜蔬外,其他尽是河鲜,什么溜鱼肚,炒鱼片,烧对虾,烩蟹肉,红烧鱼尾,清蒸鱼头等等。
上菜毕,又上了两盘面点,然后丫鬟送来两壶竹叶青,牡丹亲自给众人斟满。
永庆是满人,家中饮食以牛羊肉与鸡鸭肉为主,吃不惯这些,就夹了个金丝馒头,还未送到口中,脸色一变,起身捂着嘴巴出去。
这家伙,竟然晕船。
听着船头传来的呕吐声,曹顒顿时失去食欲,再闻着满屋子的河鲜味,胃里开始翻滚起来。
他起身,端了一杯茶,出了画舫,走到船头。
永庆满脸煞白,身子紧紧在贴在船舷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干呕不已。
曹顒在旁看了,都替他难受,忍不住一时好心,将手中的茶杯送了上去:“给你!”
永庆吐得难受,听到曹顒的声音更是厌烦,挥手将他推开:“滚!”
曹顒没想到永庆会动手,身子一倾,滑下船,“扑通”一声,溅起无数水花。
画舫里众人听到外面不对,都涌了出来。
见曹顒在水里挣扎,牡丹的脸色吓得惨白。众人还未有什么反应,永庆已将跳下水去,看样子是想救曹顒。
众人刚松了口气,就见曹顒渐渐没了力气,永庆已沉到水里。
“干他娘!”
宁春骂道,三两下撕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白肉。
旁边的丫鬟仆妇都吓得退开,只有牡丹望着水中的曹顒,满脸忧色,手中的帕子已被绞成一团。
谁不知织造府只有这一位公子,若是在她这画舫上出了事,谁又能够担得起这个干系。
可她这画舫上,只有丫鬟仆妇,没有男仆,谁有下水救人的本事。
“扑通”一声,脱得光溜溜的宁春跳下水,先扎到水底,捞起永庆,又划到曹顒身边,拽住曹顒的辫子。
手里扯着两个人,饶是水性再好,宁春也累得直喘,见船头上众人还傻站着,吼道:“还他娘的站着,放绳子啊!”
船上众人这才惊醒,放绳子的放绳子,拉人的拉人。
永庆昏迷不醒,肚子大了一圈,看来是灌了不少水。
曹顒人小,在水面上沉浮,虽然也灌了水,却仍是带着半分清醒。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看永庆,一个身影却抢先赶到永庆身边,却是马俊。
马俊将永庆的头侧放,将他的嘴巴打开,然后双手按压他的肚子。按了十来下后,就见“噢”的一声,永庆吐出半口污水来。
马俊继续按压,直到永庆吐得差不多,才停了下来,转拍他的后背。
曹顒在旁看的一愣一愣的,这马俊救人的架势有模有样。
虽是三月末,但水面上也不算暖和。
曹顒只觉得湿衣贴在身上难受,就听“啊恰”一声,宁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引得众人都望向他。
宁春开始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随后想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怪叫一声,双手捂着下边,跑回画舫内。
永庆悠悠醒来,看到宁春的背影:“那家伙还真是天性自然!”
说完,转过头见曹顒无恙,松了口气,对还在忙活的马俊道:“大恩不言谢,以后马公子有什么用的上的,请尽管开口。”
马俊连忙摇头,指了指画舫里道:“小弟不敢居功,永庆兄与曹兄能够平安脱险,都是宁兄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