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谭家镇土地公垂着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搞不清楚林振南突然要找董小玉作甚,但他不愿意掺和这份因果中去。
可他看出来了,面前这道人就是一个混不吝的,不遂他愿,自己难以安生。
同时又隐隐感到怵人的是:林振南语气里,怎么会摆出这么一副笃定自己与董小玉有交往的确信态度!自己同董小玉的几次碰头可都处于魂体隐匿的状态,不应该被瞧见才对。
见这土地公磨磨蹭蹭自怨自艾的模样,林振南径直催促道:“给个痛快话。”
这土地公唉声叹气的一番,凝起手指朝着土地庙前的香火土坛一点。
香火缭绕里,如走马观花一般的映现出谭家镇千家灯火。画面不断更迭间,其间闪烁着刻着董小玉墓碑名的坟茔竟多达五处,最后才在一处山阴野地处停下。
谭家镇土地公停下推演道:“道长,她这会就在距离此处二十多公里处的山外山休养生息。”
林振南想起刚才画面里闪现的五处同名墓穴,不由好奇道:“刚才所见的墓穴,是同名还是?”
土地公抚须道:“狡兔五窟。”
好家伙!
林振南心生服气,看来当初秋生烧香的那座董小玉坟,根本就不是唯一。
见林振南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土地公表明去意道:“小老儿已经按道长所求,推演地方消耗甚大,需要休养一番。”
他不愿意与林振南多待。
林振南心里并不信这土地公的鬼话,他视界里眼见得分明,刚才一波寻踪索迹,这小老儿香火指数只是消耗了七个点。不过他也未阻拦这土地公的离去,双方之间毕竟不是敌人。
眼见着这小老儿的香火神光收敛,凭空消失在泥偶之中,林振南离开之际留话道:“我说到做到,今后任家即使去往省城,留下的守门人也会接续你的香火。”
在知晓了董小玉位置所在位置后,林振南就先行赶往任家,这边有他让管家福伯准备的一系列制作打鬼物件儿的基础材料。
而已经重新隐入香火神道小世界之中的土地公,脸上恭维的神色尽数消失,化作一副沉思状,他在犹豫着要不要知会董小玉一声。
主要是他难以琢磨林振南要去找董小玉的用意。
若是道鬼不两立,林振南是去秋后算账,痛打扑街鬼,那他乐见其成,这样谭家镇地界上就又少了一方势力。
可若是两者之间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联系,那他这位土地公的处境就尴尬了,三足鼎立之局保不齐要成为泾渭分明。
之所以他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毕竟在他看来,林振南这个年轻道人年轻气盛,而那个女鬼董小玉又属实颇有几分姿色。
世风日下,道圈,也乱。作为资深且善苟的土地公,他又不是没见到道门中人养鬼,而且还是姿色不错的丫鬟女鬼在身前伺候着。
林振南自是不知在他走后,那土地公陷入了思绪纠结之中。
谭家镇上,打更声在大街小巷里回荡。
没有了赵兜屠后,街巷恢复了风清气正。
抵达任家宅前时,门房照例坐在角房里打着瞌睡。听到敲门声,一路小跑着过来打开大门。
不过任发和婷婷父女俩还没睡下。
摆脱了僵尸之祸的任老爷,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勤奋的打着算盘,这几日账面花钱如流水,除日常的开支以外,给老爹建衣冠冢、对九叔和四目俩道长意思一下、支援义庄改建道观、采买肉食养猿等等,每一笔都是不菲数字。
至于婷婷,房间里正亮着灯,一个人坐在床头柜前,撑着下巴,看着书发呆:表哥已经有好几天没能回来过夜了。
两人听到院里的动静,任发推开窗户朝外道:“是振南回来了吗?”
林振南回应了一声,就听到婷婷从房间里出来的开门声。
与白日的装扮不同,行走至楼梯间的婷婷,这会儿穿着一身罗黛色睡裙,碎花的领口在白皙脖颈间围绕成一圈,一头乌黑的头发披在肩膀上。
婷婷手掌搭着扶手,脸上带着笑的从楼梯上蹦跳而下,宽松的睡裙遮掩不住雄厚的规模,随着下楼梯时上下晃荡。
来到走进厅堂的林振南面前,嘴角洋溢着流淌般的笑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
车灯有些晃眼......林振南撇开眼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婷婷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小得意,撇嘴道:“福伯不是说你晚上会回来嘛,我就在等着你喽,等了好久呢。”
林振南顿即甩锅:“他传话错了,我就是回来拿点东西,过会儿还要出去的。”
厅堂里站着的管家福伯,识趣的表现出一幅背锅姿态。
婷婷直接不乐意了:“你这几天都睡在荒郊野外的,不是说那猴头已经听话了么?怎么还要出去呀!”
林振南不好向她解释说自己大晚上出去是为了找鬼,只是道:“总有些事情是要去做的,你就安心在家。”
说着,他伸手招来福伯:“东西呢?”
福伯打着灯盏,将林振南领到了厨房间旁的储物间里。
这里没通上电灯,福伯点上油灯后,燃烧的亮光,将桌上一应物件材料给呈现出来:
两根折成的一米长柳枝、装满经年老朱砂粉的木盒、盛放着柳树凝结露水的竹筒、以及一只被捆住鸡脚、拉长脖子的小公鸡。
术业有专攻,打僵用桃木,驱鬼用柳枝。
林振南上前掂量了一下,除朱砂、柳露挂在腰间外,其余都一股脑的揣进蛇皮袋中。
看这林振南收拾完毕的样子,婷婷站在一旁,用手指腹刮擦着墙壁裂缝间的凹槽,嘴里小声的抱怨道:“除了来的第一天,表哥你大睡了一场,此后总感觉你四处奔忙的样子。”
随着夜风从门口外吹来,裹夹着香薰的发香,林振南走近前道:“这会儿也挺夜凉的,早点去睡吧,走了。”
林振南笑着走向了黑夜之中。
夜色茫茫,流水般浓稠的夜雾不断扑打在脸庞之上,月色在黑雾上照射出盈盈的色彩,耳畔四周不时传来虫鸣兽吼声。
婆娑的树影和急速通行的人影重叠在一起,林振南双眸内散发着一股凉意,激发出一股莫名的气息覆盖于己身,将一身人气给尽数遮掩。
翻山越岭,来到山外山,脑海里闪过在土地庙前所见的董小玉藏身处,一路寻迹。
乱草丛生,山石滚叠。
就是那里!
林振南双眸刺破面前雾障,眼神锁定面前一座隆起的坟茔,利索的从蛇皮袋中抓出公鸡,对着腹腔猛的一抓。
喔喔喔——
嘹亮的公鸡啼鸣声,在夜幕中刺向这座不起眼的坟茔。
坟茔内,端坐朝向盈盈月华、不断修复魂体鬼气的董小玉,鬼眸猛然绽开,嘴角猛然流淌出漆黑鬼液。
这一声公鸡鸣叫如利剑一般,一把将她从冥养中给生生拉了出来,浑身鬼气一阵错乱。
坟茔上的土壤轰然炸开,戾气缭绕的董小玉从中冲了出来,死死盯着站在坟茔之前的林振南,冷艳的鬼脸狰狞道:“是你!你来作甚!”
董小玉感到震惊,为何自己都没发现他接近的气息,冷不丁的就被他找上门来。
林振南左手抱公鸡,右手指尖翻转着驱邪铜钱:“其实我很好奇,你的那枚鬼界令,想借来研究研究。”
视界开启之下,他将董小玉一身鬼气看得通道,她的鬼体之上,仍隐隐残留着九叔道袍覆盖时留下的伤痕。
什么!
董小玉当即就要翻脸,鬼界令是她的身家所在,鬼在牌在,这人张口就借,简直故意找事,来者不善!
没说的,呼他!
当即,鬼手合十,鬼体如疾风般,朝着林振南射来,尽数搅起呼啦啦的破空之声,一对鬼眸直面林振南面孔,散透着迷惑之力。
这要是被来一个穿透,三魂七魄怕是得丧失其一二......林振南顶住鬼迷眼的同时,左手捏动公鸡腹腔,右手从挂着的蛇皮袋中抽出柳枝,呼啦着抽打而去。
啪!
空气中发出清脆的一声抽响,伴随着董小玉的凄厉惨叫。
这道人分明是有备而来......被柳枝抽中的董小玉,倒飞出悬停在空中,用吸纳而来的月华,恢复着胳膊上刚刚造成的伤痕。
林振南眸光流转,他发现,相比于九叔是以自身精神力来直面抵抗这董小玉的鬼迷眼,董小玉这项以视觉为媒介的精神力攻击手段,其实并不能突破自己这对阴阳眼。
董小玉鬼眸忌惮的盯着眼前这一手抱鸡、一手抓柳的年轻道人:“我已经答应不再去找秋生,你这道士何苦又来找我不痛快!”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哀转,脸色惨白中,恍若受了重创。
突然打感情牌?林振南耸耸肩:“给我鬼界令,转身就走。”
董小玉叹了一口气,探出莹莹素手,抓向胸口,鬼气凝聚里,浮现出一枚漆黑令牌:“这东西只有鬼魂才能驱使,道长你拿去也无用。”
林振南迈步上前:“这就不需你管,反正那些个孤魂野鬼都被鬼差收走,这东西在你这儿,也无甚大用。”
说话间,彼此身影渐渐靠近。
三步之遥时,蓦然间,董小玉张口一声凄厉鬼鸣,直冲面门耳膜冲击而来。
就在林振南封闭穴窍、持柳欲抽时,面前的董小玉头颈突然分离,一头鬼法长针一般,向着四周笔直竖立,朝着他扎来。而分离出来的躯干,则近前抓住林振南的双臂,丝毫不顾林振南手臂里夹带的公鸡,俨然一幅以伤换伤的打法。
电光火石之间。
林振南气机一震,兜里一张张驱鬼符喷涌而上,朝着一颗鬼头糊去,并且旋击技能发动,从鬼手中挣脱出来。
被驱鬼符包围的鬼头,带动针立一般的长发急速转动,钢球一般将一张张符箓尽数打飞,但代价是一头鬼发又消弭许多。
一击未着的董小玉探出手,将头颅重新摁回归位,鬼眸恨恨的盯着林振南,鬼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头皮。
她的一头鬼发此前就被九叔斩去了半截,如今又被驱鬼符烧去了许多,这样下去,都可以去当一个鬼尼姑了。
还没等她从鬼发愈短中暗恨情绪中走出,以旋击身法挣脱的林振南,拔开盛着柳树露水的竹筒欺身而上。
一串串柳树露水朝着董小玉劈头盖脸而上。
在董小玉的视野里,每一颗露水都仿佛笼罩倒映着她的身影,逃无可逃!
眼瞅着就要露水沾身,这时,手里的鬼界令在地上投影出一扇鬼门。
熟悉的地域鬼界气息自中渗透而出,一颗颗柳树露水如陷入流沙中一般,下坠速度肉眼可见的放缓。
许是这片地域上的孤魂野鬼都被鬼差收走的缘故,没有鬼物从中鬼门中探手而出,而是董小玉钻身进去,消失在门后的漆黑之中。
林振南心念一动,将手臂里抱着的公鸡朝着洞开的鬼门掷去,却是仿佛有一道屏障般,非魂体不可进入。
公鸡刚要起身扑棱飞走,变故就在这陡然之间发生。
只见,这公鸡眼眸失去光泽,一身血肉气被尽数吸走,肉眼可见的腐败枯化在地上。
滴答!
被洒出的柳树露水,最终还是在重力作用下,落在鬼门之上,发出不断滋滋滋的腐蚀之声,最终化作一枚漆黑令牌掉落在地面之上。
这鬼门果然能出,也能进,但活体不能碰......林振南蹲了下来,捡起这枚鬼界令。
入手阴凉,常人若是带着,怕是易感伤寒。
仔细辨认了一番,林振南愕然发现这令牌,是槐木制的。但比起寻常野地里的槐木,这槐木的阴气浓郁许多。
山外山董小玉坟茔前发生的场景,尽数落在香火神道小世界的土地公眼里。
抚摸着胡须,眼神里尽是疑惑:
他要谭家镇地界的鬼牌令作甚?
还有一路抵达坟茔前的过程,为何自己竟追踪不到?
种种困惑,不想沾染因果的他也不好去现身一问。
但旋儿又想:这董小玉逃入鬼界,怕是会去寻那鬼界令的主人,那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林振南若还停留在谭家镇地界上,保不齐又会滋生风波。
这样一来,自己年底的两广府土地公考核该怎么办?
念及此,在一瞬间,整个土地公泥像都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