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业有专攻,但凡技艺精湛的匠人,大都不允许门外汉质疑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能的专业性。
耿成运来一堆煤要炼铁的举止,在陈盛看来就是在鲁班门前耍大斧,让他觉得受到了一万点的侮辱。
大致就这么个意思,耿成很理解。
不信才好,睁大眼睛看就行了……
耿成背着手看着陈盛:“陈啬夫,若是耿某用石炭炼出了好铁,你又该如何?”
陈盛一点都不怵:“塞慰又欲如何?”
“好办!”
耿成双手一击,发出“啪”的脆响,“若是炼成,你与三位铁官吏并二十铁丁尽数迁来(官职)强阴,日后唯我之命是从。若是炼不出,我每人给二十金,敲锣打鼓将你等送回阴馆,如何?”
陈盛一脸懵逼,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二十金是什么概念?
少些算也有二十万钱,二十四人就是四百八十万,可换粮两万石。省着些吃,足够强阴三千余口吃嚼三月。
耿成疯了?
“啬夫为何就不想想,耿某既能煮出精盐,烧出白炭,为何就不能以石炭炼铁,不然岂敢拿数百金做伐?”
看他跟吓呆了一样,耿成笑吟吟的说道,“不过是赖祖宗余荫,传下秘术。但既为秘术,自然不敢与外人道,啬夫且先与诸位移居塞成,待过个十日半月,再请诸位一观……”
一听秘术,陈盛心里一跳,双脚更是生了根一样,舍不得挪动半步。
有白炭与精盐专美于前,举一反三,耿成有治铁之秘术并非不可能。
按照这个思路想,耿塞还真有可能炼的成?
陈盛的眼珠子顿时一亮:“肯请塞尉能否给我等半日的时间,好商议一二?”
“哈哈哈……”
耿成大声朗笑,“陈啬夫果然是聪明人,半日就半日……”
正因为陈盛聪明,脑子自然就转的快:既便没炼出好铁,就算耿成不兑诺承诺,他们又有什么损失?
但若是炼成了呢?
只看耿成专修了一座小城用来炼铁、煅甲,就知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反之而言,若真有炼铁秘术,其价值绝不虚于白炭、精盐。
也没有比陈盛更明白,一门能被称为“秘术”的技艺,对出自底层的匠人代表着什么。
不单单能养家糊口、安身立命,更能以此打破阶级桎梏,实现鲤鱼跃龙门。
所以陈盛很清楚,错过这次,再不会有这种好运砸到头上的机会了。之所以说是要商议,也不过是聪明过了头,想着能不能偷偷学上一两手……
耿成自然没时间和精力和陈盛过多磨缠。
天下没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道理,更何况是天大的好处?
不怕陈盛不贪心,就怕他不上钩。这些人但凡敢多看上一眼,就做好为耿成卖一辈子命的准备吧……
耿成脚下生风,快步走近煤堆,仔细瞅了起来。
粗略一算,自他决定挖煤,并派人给耿坚到现在已近两月。而挖煤的地方离这里不过十三四里,按理说耿坚早就该将煤运来才对。
之所以耗时这么长,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
挖煤不是挖个洞就能采出煤来,那是对生命不尊重,对流民不负责,更是耿成对自己不负责。
大同地界遍地都是优质煤层,矿倒是好找,难在好不好挖。
至少不能埋的太深、岩层不能太厚、尽量避开流沙层和涌水量大的地带,以免坍塌。
达到这些条件才能开隧,也就是砌井巷。
井为风井和道井,前者通风,后者运煤。前期都呈“V”字期,后期随着矿井增多,就会形成“米”字状。
其次则为支护。马头山上多的是树,这个倒不难,就是费时间。
第三则是制作工具器械,比如拉煤的厢车、绞盘,通风送气的风车、风筒,排瓦斯毒气的风管,排水的皮囊、辘轳,碾煤的水排等等。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又因为耿成再三交待,出了人命就拿他是问,所以耿坚无比谨慎,不敢有半丝松懈。
耿成说无论坚井斜井,开隧必先支护,木板最薄三寸,立柱最细半尺(直径)。
然后耿坚变本加利,护壁、顶的木板足有五六寸厚,支顶的立柱粗有一尺。
耿成说,下井之前必须先吊油灯下去燃上一刻,灯不熄,焰不弱才能开工。
然后耿坚将一刻增加到两刻,甚至别出心裁,抓兔子之类的活物探井……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进程何止慢了一倍?
但耿成去视察时,不但没有责怪耿坚,反倒大加赞赏。
说诛心一些,在这个交通完全靠走,通讯完全靠吼的时代,人是无可替代的生产力。能少死一个,就要少死一个。
其次炼铁需用焦煤,也不是所有的煤都能炼焦,为节省人力,耿成直接让耿坚在煤矿就近处洗选,也耗了不少的时间。
所以耿成眼前这一堆,全是挑去杂石,洗去黄沙泥土等杂质的纯煤。之后又用石磨碾压,用竹筛筛选,大都如杏般一般。
看煤块被洗的发亮,几乎一般大小,就知耿坚用了心。
“辛苦了!”
耿成轻轻一叹,“你是尉史,本该领军,却让你干着造工(工官,工人头目)的勾当,你没怨我吧?”
耿坚反倒被吓了一跳:“二郎言重……坚虽孟浪,却有自知之明,深知不如郭都伯,张士史多矣。再者即知秘术精妙,绝不能外泄,焉能假手他人?”
耿成欣慰的点了点头。
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耿坚无论是政治才能、军事嗅觉都差的一塌糊涂,但胜在知根知底,忠心耿耿。
用他来做这些简单却机秘的事情再好不过,相比较而言,发展经济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如耿立、耿奋等心腹也都是类似的安排。
熬盐的熬盐,烧炭的烧炭,挖煤的挖煤,马上还得选出一个来炼铁……
耿成拍了拍手上的煤灰,指着耿义:“稍后就用我教你的方法,莫让陈盛等人小觑了!”
耿义牙一呲:“二郎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