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片飞花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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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照上树梢,露珠闪闪发光,玲珑剔透,像精雕细琢的水晶珠子。

  不大一会儿,太阳越过翘檐照上了窗棂。阳光透过窗纸,在屋中照出一缕缕模湖不清的影子。

  宋细君坐起身,慵懒的伸了伸腰,中衣悄然滑落,露出一片细腻的肌肤。

  如绣缎般的长发垂肩而下,有几根飘落在郭缊的脸上,他本能的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了呼噜。

  宋细君吐了吐舌头,慢慢理好衣衫,又轻手轻脚的出了卧室。

  婢女刚要问候,她举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短短半月,郭缊却瘦了一圈,可见有多劳累。难得偷闲一日,一定要让他多睡一会儿。

  宋细君让侍女尽量放轻手脚,帮她穿好衣衫、梳好头发。等收拾利落,已是两刻之后,听郭缊依旧不见醒,她也不愿一人用膳,便出了正院。

  “淮儿与配儿呢?”

  “大郎天色将亮就起了身,说是要去别院看女郎骑马,二郎尚在酣睡……”

  宋细君想了想:“哦,那就去别院!”

  郭淮是郭缊长子,郭配是次子,前者七岁,后者将将四岁,皆是宋细君所出。

  不过她是续弦妻,郭缊元配逝世已有九年,留有一女,今年已满十八,尚待字闺中……

  与侍女到了别院,却见郭淮靠在栏边,在拿石子丢鱼。两个姆妈守的两侧,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他翻过护栏。

  瞅了一圈,并不见郭秀的身影,再侧耳一听,也不闻后院有策马拉弓的动静。

  “淮儿,姐姐呢?”

  “就在房中,也不让我进去!”

  郭淮蒙声蒙气的回道,“阿母,我要骑马!”

  “你还有闲心骑马?”

  宋细君拿手指点着他,“你不知你阿爷昨夜回了府,你书读完了,还是字练好了?”

  “啊?”

  郭淮脑袋一缩,扭头就跑,“那我回房写字!”

  “哈哈……”

  宋细君捂住了嘴,“好乖儿……”

  笑了好一阵,她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郭秀坐在绣案后,手中拿着一方绷好的帕子,正绣的认真。

  皮肤白净细嫩,脖子修长,俏脸儿明眸皓齿,眼角儿微微上翘,极尽娇媚。穿一身雪白的裾群,更是衬的佳人似玉,美艳不可方物。

  而双眉稍浓,斜向上飞,肩背如削,身体也坐的端端正正,是以又带着一股英气。

  听到动静,郭秀微微抬了抬眼帘,继而垂下,专心致志的绣着花。

  这样的情形委实少见,宋细君啧啧称奇:“真是稀奇,今日怎舍的丢下刀刀枪枪,反倒好起了女红?”

  郭秀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姨娘才叫稀奇,日头都还未上三杆,竟就起了身?”

  “我这是有福会享!”

  宋细君笑眯眯的打量着郭秀,眼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不像你,身形都走了样!”

  郭秀胸口一鼓,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撅成两半。

  其实郭秀的身材非常好,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特别一双腿,又直又长。

  但府中从上到下,不论夫人、姬妾还是婢女都是温香软玉,柳弱花娇,就她一个拳头硬的能砸核桃。所以宋细君就经常笑话她,武艺练的比男人还好,谁敢娶她?

  郭秀用鼻子冷哼,再不理她。宋细君却笑语焉焉的凑了过去:“多年不见你用针,竟忘了阿秀的绣工如何……咦,这是什么,鸡?”

  宋细君讽刺她不男不女,郭秀都没有恼。当说她绣的是鸡的时候,一张脸气的通红:“这哪里像鸡?”

  “不是鸡还能是什么?”

  宋细君笑的如银铃般清脆,“恕姨娘眼拙,委实没认出来!”

  “啊……姓宋的,你故意的……”

  郭秀丢下帕子就扑了过来,按住宋细君就一阵乱挠。宋细君想挠回去,但哪里是经年练武的郭秀的对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

  两人之间只差着七岁,这八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大的不像长辈,小的也不怎么尊老,整日嬉嬉哈哈,没个正形。

  郭缊却也不管,至多撞见了佯斥两句。

  闹了好一阵,郭秀才饶了宋细君,三两下的就拆了竹圈,气恼的说道:“总也绣不好,不绣了……”

  “有姨娘在,你还怕学不会?”

  宋细君一把抢过帕子:“难不成你真要练的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

  话刚出口,郭秀竟“咯吱咯吱”的咬起了牙,宋细君稍稍一愣,继而笑的更大声,“竟还记着呢?莫恼了,待他哪日回来,我帮你出气……”

  这两句是年节之后耿成无意间撞见郭秀练箭,箭术还极高,一时间惊为天人,脑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短了路,脱口而出。

  而后被郭秀引为奇耻大辱。

  “你笑我比他还多,能好到哪里?更不用你帮我出气,我自己没有手?”

  郭秀又气又恨,推着宋细君往外走,“待我练好了武艺,定要他好看……”

  她三两步就将宋细君推出闺房,风一般的奔向后院。

  不多时,就听到后院响起引弓拉弦的动静。

  宋细君静静的听了一阵,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又招了招手,领着几个婢女回了正院,她才拿出了那条绣帕。

  “你们也看看,这到底绣的是什么?”

  几个丫鬟围了过来:“乍一看确实像只雄鸡,但鸡无这般小,更不会游水……而这只鸟儿顶上好似也不是肉冠,像是羽冠……嗯,倒像是只鸭?”

  哪是什么鸭,分明就是鸳鸯,不过只绣好了一只,另一只才刚刚起针。而郭秀的绣工又太差,几个婢女才没有认出来。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郭家大女分明是怀春了!

  也是怪了,自己每日见她,竟都没有发觉?

  她心中琢磨,又状似随意的问道:“这几日女郎可曾出过府?”

  “应是初二那日出去过,这几日以来一直都在府中!”

  初二,也就是十天前!

  宋细君暗暗记在心里,又问道:“那这几日府中有无来过外人?”

  “并无来过外人……哦,昨日郭都伯回来了,之后去了郡衙,夜里又陪阿郎一道回的府!”

  郭都伯,郭景?

  他不是陪着耿成去了强阴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人呢?”

  “天亮不久就出了府,称奉阿郎之命,还要回强阴护恃耿郎君……”

  嗯?

  宋细君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他回府说过什么?”

  “好像说起耿郎君大败胡贼,立了大功……”

  “是不是还见过女郎?”

  “倒不曾见过女郎,不过他刚回府,女郎房中的春枝就去寻了郭都伯,问了好长时间的话。而后不久,女郎又派大婢拿了两匹绢,送到了郭都伯府中……”

  “嗨哟……”

  宋细君猛拍自己的额头。

  亏自己还自诩聪明,怎就犯了灯下黑?

  郭家大女怀春不假,但那人摆明就是耿成。

  也真是徤忘,竟忘了初二那日正好是耿成启程赴任,大女定然是去送行了。

  “大婢去送绢时,有无说过缘由?”

  “只说是让郭都伯尽心用命……”

  果然如此!

  大女守在内宅,怎会随意号令外将?

  所以这根本不是命令,而是嘱托,让郭景好生保护耿成……

  宋细君心中愈发肯定,心中的那丝不快不翼而飞,只觉好不欣慰。

  但同时也有些狐疑。

  两家自然是有这个意思的,阿郎也与大女提说过,自己更是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吹风,但她从不接话,摆明不为所动。

  但只过了一个年节,郭秀突然就转了性?

  宋细君越看那条绣帕越是顺眼,郑重其事的交给丫鬟:“交给女郎,让她一定绣完,不然我笑死她……”

  ……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晚,惊蜇时山野间都看不到多少绿色。还下了一场雪,好似又回到了冬天。

  但一年四季,亘古不变,该来的时候总归要来。

  一过春分,大湖边的灰雁就越来越少,穿梭于山林间的春燕却越来越多。仿佛一夜的时间树上就冒出了绿芽,野地里绿芒点点,像是拿笔画上去的一样。

  薄裘已然是穿不住了,耿成早换上了绸衫,在衙堂中办公。

  两汉时期的官府建筑用两个字就可以概阔:大、深。这样的房屋采光不好,通风性还极差。耿成只好在前后墙上多开了两口窗洞,白天的时候敞开,晚上或阴天的时候再拿麻木遮上。

  感觉舒服了很多,虽时不时的就会刮一股带沙的风进来,但至少不会感到阴冷、昏暗。

  耿成坐在窗后,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棍尖上钻有小孔,用来储墨,所以书写很是流利。

  他时而沉思,时而奋笔疾书,不大的功夫,纸上就写满了蝇头小楷。

  “二郞,用膳了!”

  “好!”

  耿成点点头,将纸全收了起来,折好后塞进了怀里。

  这上面都是他对强阴的一些计划和构想,许多都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接受和理解的东西,所以还是谨慎些的好。

  出了衙堂,张汛,令史(掌书记,会计)、功、仓等掾吏都候在门外,齐齐与他见礼。

  略微寒喧几句,几人陪着耿成进了中院。

  三进的院落,前院是衙堂和官员的办公场所,中院是官舍和食堂,如张汛和诸曹官就住了这里,后院则是耿成独居。

  发粮的当天二十伤卒就搬了出去,但不是城外军营,而是将彭氏在城中的两间仓库腾了出来。

  地方很宽敞,收拾的也很干净,最主要的是比这里安静许多,更利于养伤。也安排有固定的兵卒照料,一应所需样样不缺,比之前过的还要滋润。

  强阴也如日月换新天,衙中吏员、府中募兵、各燧烽卒,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至少不用再为如何填饱肚子而发愁。

  大败都骨更是让去岁惨败的阴霾一扫二空,精神面貌与之前就如天壤之别。

  皆因耿成上任,变化才如此之大,人人心知肚明。所以强阴从上到下无不对耿成俯首帖耳,恭敬有加。

  而如张汛,更是心服口服。

  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如别人就是不如别人,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

  又是马肉?

  一看碗中暗红色的肉块,耿成就觉的肚子饱了一大半。

  连着七八日顿顿都不重样,就是山珍海味也会吃腻。而且调味品也只有盐,还是苦味比咸味还重的灰盐。再加厨房处理的不是很及时,马肉多少带着些臭味,味道可想而知。

  所以不是耿成矫情,就连草根树皮都能嚼的很香的张汛,也禁不住的皱眉头。

  七八个人坐在案几之后,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却迟迟无人下筷。

  瞥了半天,耿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换粟饼吧!”

  众人大喜:“塞尉英明!”

  仓曹连忙去厨部知会,让伙头兵重新弄些吃食。耿成又问着张汛:“晾在城墙下的马肉不会也臭了吧?”

  不怪他担心。

  和都骨这一仗,战死的马比人还多,近有三百匹。于洪知道强阴缺粮,再者他也没出什么力,没好意思分润,都留给了强阴。

  而一匹马少些算,净肉也有六七百斤(汉斤约223克),三百匹是多少?

  比耿成拉来的粮食都要多,所以这些天强阴上下吃马肉几乎吃到吐。

  再是能吃,两百来口人一天也就能消耗个千余斤,只能尽快酱腌。

  但又没有那么的坛、罐,就只能学胡族做成风干肉。所以如今强阴凡背光的地方都挂满了马肉,特别是北城门,左右均挂出了二三里,看起来极是壮观。

  “挂晾前用足了盐,是以并无蝇蚁附卵,就是防不住鸟雀!”

  “几只鸟才能吃多少?放心多晾几日,待干透再入仓,而后每月同口粮一起发放。也莫要克扣,一斤粮就抵一斤肉……”

  “塞尉所言甚是!”

  几人齐声恭维,脸上也带着振奋之色。

  再不好吃也是肉,也要比粟、麦顶饿,且还有二十多万斤之巨。如此一算,如今强阴的存粮近五十万斤,两百来人就是放开肚皮,吃一年也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