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总兵周彦章来了奏疏,奏请率领大明骑兵北出长城,你们应当都知道了吧?”
皇帝今日召集军机处一同议政。
大演武之后,圣旨又免朝一日,一些文官或有想法,但下午皇帝便召集官员入宫,便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皇上的话,奏疏是昨日晚间送进来,今日我们中大部分已知晓。”回答这话的是杨廷和。
“恩。朕读史的时候常想,若是当年岳武穆收到的不是十二道召回金书,而是军饷、粮食、士兵、武器,那么赵宋王朝会不会不如如此孱弱?”
军机处的官员管钱的户部、管兵的兵部,以及杨廷和一同聆听皇帝圣训。
“朕也知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赵氏一族从一开始就是患上了担心武将坐大的毛病。可后人观之,无论怎样也会觉得岳武穆实在可惜。本朝太祖皇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朕以为民心就是希望咱们汉人打胜仗,所以宋太祖担心的事,朕不担心;宋高宗害怕岳武穆,朕不怕,不仅不怕还盼着大明能有一个岳武穆!便是这样真的养出一个安禄山,要替换了我朱家皇帝,那至少中原也还是汉人坐天下。总比当元室之下的‘四等南人’要好吧?”
元朝朝廷将全国分为四等人,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汉人,第四等就是南人。
皇帝这番话立意很高。
杨廷和忍不住赞颂,“陛下宽宏之量,臣闻之心震。不过,臣相信,周彦彰会是岳武穆,绝不会是安禄山!”
韩文和王炳也是应声附和。
在明朝如今的环境下,再想有安禄山那样的手握大权的节度使是难了。大明有京营,还有杨一清的兵马,根本不必担心所谓一个总兵做大。
朱厚照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周彦章率领两万兵马深入大漠,为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现如今有人在前线出生入死,咱们这些后方的人可不能‘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啊。因而,朕以为尽管咱们不能够直接帮到他们什么,但……也不能每日莺歌燕舞,弄出个‘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局面。说到底,这场仗与天下人都有关系!”
军机处的三位官员都有些惊异,帝王同情前线将士之心,到这种程度的,一直以来也很少。
“陛下的意思……”
“从明天起,军机处首先在上发表由你们三人署名的文章,向全国官员昭告,军机处全力支持周彦章的剿套行动。随后内阁、兵部、户部……及至朝廷的各衙门都要跟上。如此,就是要告诉天下官员,大明对外作战,任何人不能够从中掣肘,朕不管是什么人动什么政治心思,想挑起什么政治风浪,只要想利用战争……朕就不会答应!”
这样的话……韩、王、杨三人想了一下,虽然有些异类,但是皇帝要求军机处支持朝廷将领,倒也是应有之义。
“陛下,此文就由臣来执笔吧。”杨廷和自告奋勇。
“准奏!”
其实朱厚照越来越多的在任用一些‘亲信’担任地方要员,他们哪怕没有皇帝的明确授意,但如果京里这么多衙门发表这样的文章,
有些巡抚或布政使也要代表当地官府声援此次军事行动。
如果不声援……
朱厚照是要处理人的。
这个心思是在他心中埋下的,他是要看看。
因为很多官员有一种‘反正是他在打,又不是我在打’的那种旁观者心态。细想其实很奇怪,怎么会你的国家在打仗,你却丝毫不关心?
而对于周彦章来说,他这个边关大将能拿到的政治支持在历史上肯定也是排得上号的了。
马荣离开后的第五日,
周尚文率领众将领按照计划踏出大同城门。
近两万人的兵马从高空俯瞰像是蚂蚁一样涌出巢穴,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明王旗竖在天地之间,指引着列队前进。
其实行军大漠,最可怕的还是物资供应问题。
漠南漠北除了草原,其实更多的还有戈壁。戈壁上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头,所以为了解决物资问题,出征的军队往往要利用近千辆马车来保障食物。
并且为了便于保存,通常会带很多不易变质的腌制食品。
好一点的能带些咸肉,不好的就是咸菜,反正一天三顿,顿顿就是一口干粮配咸菜。
虽说草原上会碰到一些牛羊,但不会有成群的,最多打几只黄羊,用来给官员们打打牙祭,士兵是没那福气的。
而成群的牛羊,那都是战利品,如果要吃这些,就说明境况已经很差了,有一种反正也不能活着回去,吃上一口好的,然后拼命的感觉。
此外,还有一大问题就是水源。
蒙古高原降水不多,有些水还是咸水,虽然沿着水源前进是个办法,但鞑靼人又不傻,你要来找我,我还沿着水源跑?
不说其他朝代,仅是明军历次北征都不得不远离饮水地而追击。
唯一的心安是周尚文已经不是第一回来了。
对于马荣来说也是,
弘治十八年出征后,马荣便意识到,要想在草原戈壁上打得胜仗,就一定要认识路,这比平日里操练再多都重要。
所以这次他才托人给他找向导。
其一,至少在茫茫的原野上认识东南西北,其二要识得马粪、羊粪等蛛丝马迹,这都是会留下重要信息的东西,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记得住一些有泉眼和澹水河的方位。
这种人很难找,毕竟对于汉人来说,不会经常行走于这些地方,只有一些与鞑靼人有贸易往来的商人才有。
“……此物名为黄花菜,记载于之中,其花大如同蒿,叶大如指,长数尺,可采食。”
向导是个普通的壮年汉子,他不穿戎装,只有一身麻布披着,脑袋都缩在其中,尽管如此脸上的皮肤也很粗糙,嘴唇也龟裂了两道口子。
马荣还好,没裂口子,但嘴唇上泛着死皮、明显看得出来的有些干。
他蹲下身,也是说是迟那时快直接张口嚼了一下向导所说的花如同蒿的菜,
看得一旁的马胜和三名千户心里一惊,“少将军!
“微微甜。应该能吃。”马荣不以为然,站起身笑着说。
另外一边,其实向导已经啃食起来。
“以往我们都有干粮,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再加上本来也不知道。带你还真是带对了,至少能有新鲜的野菜吃了。”
向导供职于商人,身份卑微,连忙道:“不敢,草原上走得多了,这才知晓。况且,这也不算什么本事,现在将军们也都知道了。”
马荣笑了笑,给了身后四位将军一个示意的眼神,于是这四人便招呼着战士下马,“今天有野菜吃了,不吃那咸菜!”
马荣把向导带到一旁,“食物、水、敌人,这三样都得找得到。别得本将军都不担心。”
“将军,有句话小人还是要说……小王子不是昏庸之主。”
“我知道,所以你更重要。”
向导的眼神继续往北,“小人知道一处放牧地,至少还要再走七天。”
“将军!
看西边!”
正说着,忽然有人报警情,马荣和以及他周围的一些人全都一跨上马,随后纵声大叫:“驾!
马蹄狂奔,等离近了看却发现只是两头黄羊。
草原上,士兵们已经乏味的紧,碰到只羊,都吹着口哨怪叫着将其围起来。
马荣吩咐,“看看有没有人!”
等到士兵将两只黄羊慢慢越围越紧,最后抓获,向导也跟着冲上来,他提着衣角一脚深一脚浅的快速走过去。
绕着两只羊,左摸摸又摸摸,数息时间便抬头,很认真的说:“将军,这是养的,不是野生!”
士兵的怪叫停止,大家都听得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马荣也一脸正色,“何以见得?”
“看皮毛。”向导翻着黄羊的身,“比野生的干净多了,绝对是有人给清理过!”
“可既然有人养,它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向导则反问:“将军觉得这里是哪里?这里难道不能放牧吗?”
听到这话,马胜那冲动的性子已经忍不住了,他马上策马回奔,并大叫:“全军集合!全军集合!”
他们都紧张,因为附近有人,他们却不知道,这样说来,会不会埋伏他们还不一定呢!
但马荣还是面色不变,
“等的就是这一天!”
……
……
紫禁城,乾清宫。
皇帝的心思叫韩文给吸引了过去,
“商人手里的盐引,不如勋贵、内臣手中的盐引,大司徒,你忽然讲这样话,可要明白轻重啊。”
“微臣明白!”韩文举着手里的奏疏,“盐业内,官员、商人一般称之为占窝、买窝!若是亲王、内臣支盐,各处盐场毫无二话,可若是商人支盐,短则守支三五年,长则守支数十年,盐商无奈,只得贿赂亲王内臣,借身份之贵来支取食盐,数年下来,买窝之象愈演愈烈,以至于人人皆习以为常!”
用朱厚照的理解,这就是一种权力变现的具体体现。
而这样的行为会大大扰乱任何一个行业,因为做生意好不好取决于你的关系好不好。作为皇帝,他肯定是不喜欢的。
但叫他奇怪的是,
顾礼卿这个巡盐御史在扬州还没说什么,一向稳重的韩贯道怎么会突然之间上此惊人之疏?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猫腻?
“盐法败坏,朕早已知晓。只不过朝中诸臣皆说天下大治,要仁义之并行、刚柔之相济,当初太祖高皇帝承元人积弊之后,其创制立法,大率以严为本。但国家承平日久,重熙累洽,民志日趋松懒,故而要以仁足育天下,而天下莫归于仁。”
韩文马上说:“陛下,当初刘大夏于孝庙之前也曾说过,事涉外臣则不问,事涉内臣则要讨论核实。如此,何以服众?”
皇帝望向王炳、杨廷和,“你们以为呢?”
虽然他们和这件事没关系,但朝廷重臣,对于大事都可以有表态,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微臣以为,大司徒乃谋国之言。只不过事涉显贵、还是要核实以后方可有所举措。”
这属于废话,涉不涉显贵,都要核实。政令所出,又不能随意改的。
“臣附议。”
听了他们两人的话,朱厚照没什么想法,他就是还没想通,韩文这是为什么。
不过他转念又想,不管是为什么,既然有人提出来,总归也是好事情。
“大司徒,”
“臣在。”
“朕并非是因为事涉显贵所以才要反复核实。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确认了以后才好下旨。这里面有亲王、有外戚,你韩贯道一封奏疏便要朕将他们一体处置,这是不是也有所不妥?再者你若坚信此事为真,那应当也不怕核实,是也不是?”
韩文并不觉得皇帝可能会袒护那些人,皇帝将顾左派过去,等得不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么?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也当然不怕核实!”
“好!”
皇帝偏过头对刘瑾说:“先不要惊动谁,以司礼监的名义将两淮运盐使宣到京城里来,顾礼卿也一并还朝。这件事事涉皇亲国戚,到底是大司徒污蔑,还是他们真的有不法行径,总该要弄个清楚才是。”
“弄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朝廷正在教谕天下群臣,要声援边军之将兵。这个时候闹出此桉,总不能囫囵吞枣了事。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说出来,朝廷就是个笑话了!”
朱厚照说得斩钉截铁,“这样绝对不行!大司徒,”
“臣在。”
“今日之事,朕不对外宣扬,乾清宫的任何人也不许对外宣扬。你下去以后要积极调查此事,朕不会给你旨意,只能你自己去调查,拿得出证据,朕就照你的奏疏办,拿不出证据,你可不要向朕叫冤。”
韩文行大礼,他心中其实还算稳当,有些事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微臣,领旨!”
朱厚照嘴角微弯,虽然还是不清楚韩文与顾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有人出招,他接着就是,说到底,无非就是杀些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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