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下,水利建设的重要性便格外凸显,因为人力有限,农田灌既只能依靠水渠。毕竟连个水管都没有,即便有大河,但没有水渠流通,那灌既农田也是非常耗费人力的事。
这是个客观事实,所以朱厚照肯定要尊重。历朝历代也都把农放在了极重要的位置,复套之后的议题即为河工,也有这一层意思。
文臣也很吃这一套,第二日的大朝会比第一天要热烈许多,也振奋许多。朱厚照并不觉得无聊,因为这关乎到很多农民真实的利益。
不仅如此,他还会饶有兴致的询问王琼。弘治九年,王琼以工部郎中管理河道,颇有成效。
可惜在这件事上,他这个后世人除了能给一点银子以外,所能做的就是持续性给银子。
而皇帝愿意给银子,大朝会的氛围就会相当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只有山东摘了桃,因为皇帝最后将这批银子拨给了山东。
朱厚照考虑的并不复杂,浙江和应天府都要,但这些地方富裕。而且刘健看起来也像是会用好这些银两的人。
另外,刘健毕竟是前任首辅,属于资历极老,给他是皇帝的一种尊重,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堵上很多人的嘴。
作为皇帝,朝廷的稳定与平衡肯定也是他所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之一。
大朝会上百名官员,刘健能争到这四十万两白银,自己都没想到,心中百感交集,在第二日大朝会结束时还久久不愿离去。
朱厚照望着老人家的身影,微微叹息,心里头暂时放下永寿宫的美好,吩咐左右:“将他请进来吧。”
这个时候靳贵还在,所以就由他领命,“遵旨。”
天色将晚,残阳如血,紫禁城的边际与天融合,描绘出不一样的风景。宫殿前老人家的影子拖得极长,中年人的身影慢慢靠近,
“希贤公,陛下有请。”
刘健微微抬头,因为年纪大了,他的眼袋塌了下来,但双童还是有神,“……多谢。”
老人家抬起双手正了正自己的官帽,随后迈步。
靳贵对于刘健也是从心底里敬佩,毕竟从首辅到布政使,大部分人对于这样的变化是没办法接受的,要么继续当首辅,要么老子就不干了。
但刘健没有,官场上一直都知道,当初刘健进翰林院的时候,就不管什么人情往来的那一套,每天认认真真该干嘛干嘛,所以有刘石头的称号。
几十年如一日,被贬之后依旧做一个官员该做的事。
在今天这个世道,颇为不易。
“希贤公,”
刘健停住身,侧身看了眼走上来的人,“靳侍从,”
“希贤公在山东安民护田、教化乡间,百姓赖此而安,陛下全都知晓。明君贤臣,本是一段千古佳话,希贤公何不成全了这佳话?”
这是善意的表达。本来是千古佳话,为什么不是,那自然就是相互之间的性格都有棱角。靳贵的意思,希望刘健能够放下一点脾气。
“世人都说可惜,但世上的事哪里说得清?功名利禄皆非我愿,唯此而已。”
刘健毕竟要入土的人,该怎么做轮不到别人来劝。做过的事,他不后悔,他也不会为了升官而到皇帝面前去推翻以往自己的决定。
一件事归一件事。
他今天来就是因为河工款而已。
“微臣,山东巡抚刘健,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转过身,“所有人都走了,你为什么留下?”
“为了山东百姓,谢圣上天恩!”
山东的百姓也是皇帝的子民,何必要他来谢,不过朱厚照能理解他的心意。
“赐座。”
“谢陛下。”
如果没有记错,刘健是要活到九十岁的人,一直活到了嘉靖年间。所以虽然现在已经七十三、四了,但是政治生命还有十几年的时间。
但是再次召他回到内阁,朱厚照没有想过。
一来,这样一个年纪大、历经四朝老臣的人一旦回到内阁,那就是要当‘祖宗’供起来,什么都要给他面子,赶都赶出去了何必呢?
二来,七十多的人了,性格是绝难改变的。到时候再有什么矛盾,作为皇帝他怎么办,再弄出去?朝令夕改,实在不妥。
所以刘健可能一直要在山东了,山东暂时不需设总督,所以巡抚就是刘健的尽头。
因为不换,可以解释为干得好,认可了他所以令他一直掌舵。
如果换了,这样一个重臣,一换却不是从地方往京里调,而是平调……或者不入阁,这就显得皇帝心胸不够,
所以针对刘健,可以升但不能动,动而不升,不是聪明的做法。
刘健也许想得到,也许想不到,或者也不在乎,朱厚照不能够确认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老人家对他有没有怨言。
说有,似乎有些轻看,说没有,又有些不真实。
这事儿他可能永远也闹不清楚。
“山东辖济南、兖州、东昌、登州、青州和来州六府,治下生民数百万,此次升你为巡抚,朕就是将这些生民都交付于你,刘先生,山东是孔庙之地,还望你多多用心。另外,河工的银子放到你的手里,朕也是放心的。”
“济南、兖州、东昌这西三府毗邻运河,尚算富裕,登州、青州和来州这东三府朝廷也不能忘记。自正德元年回任后,刘先生要深解民忧、实解民苦,把山东治理成一片人间乐土!”
“陛下嘱咐,臣岂敢一刻或望?只是有一议,希望陛下允许。”
“你说。”
“东三府多丘陵,地形起伏,陆上交通不变。尤其东面登、来二府,三面临海,虽西连青州,而阻山界岭,鸟道羊肠,车不能容轨,人不能方行。继而贸易不通,商贾罕至。即便粮食有余,但不能出售他境,资用大贵。臣以为要解东三府之贫,必畅通贸易,而畅通贸易,一则通海禁,二则开运河。”
“运河?什么运河?”
“胶来运河。”
开运河不行,都是山,开运河得花多少银子。朱厚照可不愿意当杨广。
“喔……所以刘先生的意思,是要在登州、来州也择地开埠。”
“陛下圣明。”
“开埠之后,与何处贸易?”
“登、来陆上交通不变,然海禁一开,则登辽两地皆可相通。诚令登、辽两地不为禁限,则商贾往来络绎不绝。不惟登辽边腹之间征贵征贱,人可使富。即青来淮泗皆可与登辽转相贸易。则登州且为一大都会.....何患户口之不殷繁,方舆之不充实?”
所谓登、辽,其实就是今天的烟台、大连一带,陆上交通不变的时候,海上如果能开个口子,其实也行。
因为古代的交通运输条件有限,水路是重要的运输通道,所以古时候大城市都以运河而兴,譬如扬州、淮安等。
进入近代以后,人类的交通方式产生巨大革命,所以运河城市因此衰落。
“登州如瓮大,小民在釜底。粟贵斗一金,粟贱喂犬豕。大熟赖粮逃,大荒受饿死。”刘健念得应该是歌谣。
“刘先生不必忧虑过深,朕既然允许在宁波、福州和泉州开埠,就没有不许登州、辽东开埠的道理。朕也常常和各地督抚说,只要是有利于百姓民生,所有的措施都可以提。你说要开海路来弥补东三府陆路不通的弊病,朕以为可以。”
刘健行跪拜大礼,“陛下真乃我大明仁君!”
朱厚照去将他扶起来,毕竟七十多的人了。
“刘先生,山东就拜托你了。朕一直盼望着,大明的百姓能富起来。都说朕富有四海,大明是中央之国,可中央之国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是朕当老百姓,也不愿意成为这样国度的百姓。山东地大、民多,耕地还是不缺,刘先生主政山东,务必要以百姓为重,鼓励耕种、经商,大兴教育,惩戒贪腐,如此百年之后,山东先有孔、后有刘,刘先生也不辱孔门子弟的名声。”
先孔后刘,这一点刘健自己不敢多想,但朱厚照一说出来,他便有些动心。荣华富贵他不在乎,这个他是在乎的。
“说来说去八个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刘健打量了一眼皇帝,他似乎有些幻觉,这些话像是还年少的太子对他说的。当初小小的太子也常说要为民请命。
“陛下,当得起贤君之名。”
……
刘健对此是满足的,因为皇帝真的在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