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初从来没打过这么欢畅的仗!
当初他在西北虽然也是胜利,但周尚文带领他们那一仗打得实在惨烈,基本上就是双方互砍,敌人没砍过他们,所以他们赢了。
但这几次和王守仁在一起打仗则不一样。
这位读过书的进士,按理说应该在书斋里写文章,但是到了战场上却异常生勐,每次出击都料敌在前,直打敌人七寸。
便说这佛豹山剿匪,明明是两千多名恶匪在山,他先是迷惑敌人,让山匪觉得官军不可能再去剿匪,随后又迅速点兵,在清晨时分、人最不清醒的时候突然攻上了山。
官军一路摸到山上时,天才大亮。
土匪么,越是地位高,那越是起得晚,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而且突然袭击,不是正规军很容易乱。
过程中于子初也带人杀了一番,不过战斗的过程并不激烈,相比于他在西北打得那场,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边打一边叫嚷着投降不杀,
前几次王守仁的确对待土匪还算不错。
于是各种因素综合之下,三下五除二,佛豹山剿匪也就这么结束了。
所谓的大当家二当家都被绑了起来。
王阳明从营帐里供着手出来,“于将军,众位将士都辛苦了!”
“跟着王先生打仗就是痛快!这帮人都没睡醒,就被咱们撵下了床!”
“哈哈哈!”
于子初也万分振奋,啥话也不说了,从今日起王守仁就是他的偶像。
所以他跳下马,分外客气的问:“先生,你看这两个山匪头头要怎么处置?”
王守仁想了想,“先关上。于将军,我看众位将士好像还有余力,倒不如这几日也将周围扫荡一番,佛豹山被拿下,周围的小股匪盗也就不足为虑,到时候一并向朝廷上奏请功!”
“好!”
于子初还没说话,他的一些副将都叫唤了起来,反正最难的佛豹山已经拿下,其他的一些虾兵蟹将还算得了什么?
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官军确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举荡平了方圆两百里的匪盗。
于是在这个冬天王守仁之名以不可阻挡之势响彻整个泉州府,甚至就连身在福州的丰熙、章黎等人也惊异不已。
山匪向来难剿!但是这王守仁一出马,两个月的时间竟然连战连捷!难怪当初皇帝要特别将他派来跟着王鏊,这是有本事的人啊!
佛豹山一战之后,王守仁和于子初回到福州。
这时候王鏊已经在浙江了。
所以就他们几人定夺。
丰熙的意思,“从福州到泉州这一路的山匪叫伯安兄两个月的时间给清得干干净净,依本官看顺着这些山匪再查几个走私商人,不怕他们不遵朝廷的开海令。”
章黎也点头,“而且浙江的事,福建这边也都听说了,说起来奇怪,这阵子福州城文会诗会之类的都少了不少。各家子弟都被严加管教,不许随意出门。反倒是叫福州略显萧条了。”
其实哪里略显萧条,往里日也不都是靠这几个人。
只不过福州城确实不如以往热闹,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十年寒窗,一身功名。谁也不想轻易的丢了。”丰熙叹息一声,对浙江的事,他也是觉得有些唏嘘,“如果按照这样定,那本官就报部堂大人了。伯安兄也可在此稍做歇息。”
王守仁蹙着眉头,“方伯,我倒是有一言,或许可以兵不血刃,一举定之!”
丰熙和章黎相互看了一眼。
他们这些人在福建一起共事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从最初不理解王鏊为什么带着王守仁,到现在他们只要听到这句话,就立马升起一番希望。
“伯安兄请讲。”
王守仁拱了拱手,算是客气一下,“浙江、福建开海的事从今年夏天到今日,陛下、朝中诸公、地方要员已经谈了太多太多次,几个月的时间,京师震动、浙江惨澹,依在下看,这件事闹到这个程度,也应该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浙江来说,经此番变故应是可以办成。但福建呢?两个月以来,匪剿得越多,下官便越明白,其实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要福建再像浙江一样杀人立威则显没有必要。因为威,陛下已经在浙江立了。并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浙江已令陛下心烦,若是福建能够令陛下不心烦,这也是诸位的功劳。”
这倒是。
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王守仁也不再卖关子,“方伯应当还记得陛下先前说的准入制吧?”
“记得。那是为了限制船小人少的百姓盲目出海而制定的。”
“福建可以稍微改动一下,加一个时间。旁得不说,若在下是福建的商户,看到浙江的事,再看到剿匪的形势,心里头一定担忧官府有一天会找上门。”
丰熙渐渐明白了,“可现在泉州市舶司的门,也是向他们打开的呀。”
王守仁说:“方伯想一下那些人的心就明白了。打开是没错,但一直打开,人就不会急了,相互之间都在观望,你不去,则我不去,我不去,他也不去。但官府若是加上时间限制。实际上就是变成了一道生死令。”
“过了这个时限,咱们就像浙江那样做!”
以往这个办法不好使,
因为没有皇帝在浙江立的威,很多人还不知道京师怎样想。也没有王守仁在福建剿匪,很多人还在怀疑,官府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
现在条件都具备了。
准入制的时间一停,没有获得资格的商家,随时面临着牢狱之灾。
这其实有点像房子涨价就疯抢。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
不管科技怎么样进步、生产力怎样提高,其实人作为生物本身,能力从来就只有这么点。
王守仁的这个办法,一定会让福建的商户全都躁动起来。
丰熙听完后大受震撼,“伯安兄真乃奇才也!前面的事儿陛下替咱们做了,咱们也就好借此一步腾飞!”
当然,没有泰山压顶般的剿匪之势,也震不住人心。
“方伯过誉。下官也是为朝廷考虑。尽早将这件事做完。”
浙江和福建都到了这样的关口,开海就差最后两三步。只要成势,便势不可挡。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八日,丰熙和章黎请示过王鏊之后,获准颁布准入制并加上一个时效。
时效很短,两月的时间,过时不候。
与此同时,王守仁则带着他的大军又一次出发了。
只要不断的有胜利的消息传来,朝廷官军这几个字就会不断的变得有压迫感,也没有任何一个敢轻举妄动。
“……那个女匪倒是识得几个字,写出来也像模像样。”
王守仁不知道用了什么本事,佛豹山山匪的大当家、二当家也愿意听他的命令行事。就是两人其实是父女关系,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在山寨里当二当家实在令人意外。
王守仁听到于子初的低语,便也瞄了一眼正在写信的那姑娘,字迹……说不上有什么特色,但作为土匪,能够工整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这两家,都是当地有名的商人,二当家如何认识的?”
姑娘叉开腿坐,完全没有什么淑女的样子,常年在山上风吹日晒的,略微有些黑了,但五官还算精致,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异常显眼。
她说道:“先生是读书人,不知道出门做生意的难处。对于福建的这些商户来说,如果不和我们这些道上的人关系处好一些,那上路的货十回有八回都是要被劫的。”
于子初看到一个土匪这么得意有些看不过去,“还不是原来的官服无能!早让王先生过来,早剿了你们。”
“我承认。”女土匪望了望王守仁,随后说:“不过以前不是没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先生么?那时候银子可比告官好使。”
王守仁不多说,他把信接了过来交予于子初,“派人将这个分别送往这两家。记得晚点去。”
“为何?”
“叫他们一夜睡不着觉,急得直跳脚,这样第二日便想也不想就去市舶司交钱了。而且夜里挖钱也符合他们一贯的做法。”
这封信其实是威胁,
山匪已经抓到了,和山匪相勾结的你们,还奈何不得?
“人家都说读书人心中装着天下和百姓,什么堂堂正正的君子,你这个人怎么心眼这么多?”
王守仁倒是不介意以进士的身份接触土匪,他回道:“在下的事在下心里有数。姑娘你还是照顾好令尊,也想想以后,最好是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女土匪的老爹在战斗时被砍伤了腿,现在不能动了。倒是这人吧……现在能活着,而且安心的活着,反倒是整天呼呼大睡起来。真是心大。
“本来我们日子也挺安稳的……”女土匪埋怨了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我没有钱交准入制的名额,你能不能和管事的说一声,让我也能出海做生意?”
“你要出海?!”
“不是说皇帝叫的嘛?”
王守仁想了想,“你有功,在下可以帮你申请通融一番。”
“那就好。”女土匪拍拍手站了起来,“你们不让本姑娘在山里当大王,那本姑娘就到海上当大王!到时候你还会去剿我吗?”
王守仁一脸正色,“如果你为非作歹,危害百姓,在下自然会再去剿你!”
“咯咯咯。”女土匪捧腹笑了起来,“看你,像个呆子一样,开个玩笑这么认真。你放心,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你来了,我便立马投降。”
“为何?”
“你管我为何!”
王守仁碰了个钉子,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上一句听着好话,下一句能忽然凶你一下。
但看他的背影,姑娘却开心的大笑起来,并喊道:“记住了,我叫白梨!”
她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只要被放出去,旧部一招,马上又不一样了。